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长篇小说

[玫瑰胴体]

[db:作者]2023-04-09 13:33:58


不是全本我不发,觉得好嫩就>>>>>>顶


  第一卷 第一章。

  黛雪趴在床上,看着姐姐在镜子面前自我欣赏。那是一具开始发育、正在走向成熟的迷人的躯体,胸、腰、臀或凸或凹,起伏有致。黛雪让自己的颈仰起来,一头长发向后散开。颈项弯成一个弓形,圆润光滑。

  “姐,你又在找感觉了。”

  一段时间以来,黛霜把大部分时间花在镜子面前。这是少女走向成熟的一个标志。生理上的变化所引起的不安已经消失,黛霜开始逐渐喜欢上自己的身体,而且她知道,她的秀丽的容貌和玲珑的身体曲线对男生很有吸引力。来自异性的那种令人心跳加速的审视目光,使黛霜十分满意。在越来越频繁的粉红色梦境中,她不再是一个只知跳橡皮筋和荡秋千的小女孩,而是一个走在森林童话中的小公主,她渴望着一个白马骑士出现,带着她一起去冒险。

  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正在发生的一切却平淡无奇。黛霜望着镜中那个美丽的少女,想象在她身边站着一个英雄的骑士。他身材魁伟,棱角分明,身披六色长袍,握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随时准备开始只有他和她的一次长途漫游。

  这些罗曼蒂克的想象并没有使黛霜贸然接受任何一个男生的邀请或是甜言蜜语。正是因为她瑰丽多姿的梦境中有一个王子骑士,他使那些现实中的追逐者相形失色。少女黛霜是一个美丽而单纯的女孩,到这时为止,她甚至没有和男生跳过舞,她的细软的手掌上只有她自己的温度和来自童话中的温度。这使她看起来冰清玉洁,远离尘世。

  “你的皮肤真好。”黛雪在床上随意地翻着电影明星的杂志,不无羡慕地盯着姐姐。

  “你说话的语气就像男的一样。”

  “有男的对你这么说过吗?”黛雪笑着问姐姐。

  “你这个死丫头!”黛霜扑到妹妹身上,两人在床上滚作一团。

  黛雪趁机在姐姐的胸前抓了一把,大惊小怪地嚷:“哇!好大呀。”

  黛霜打掉妹妹的手,试图以牙还牙。黛雪咯咯笑着逃开。

  “姐,我敢打赌,那个男的爱上你了。”

  “谁?”

  “昨晚想请你跳舞的那一个,他整个晚上都在看你。”

  “胡说八道!”黛霜俏脸绯红,她知道自己是昨夜舞会的焦点,也知道有一个男生在放肆地盯着她,这让她很骄傲。但她拒绝同他跳舞,不是因为讨厌他,而是因为少女的矜持。

  “我知道他是谁,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约她。”黛雪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你自己干嘛不约他?”黛霜反唇相讥。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黛雪直言不讳。

  “什么?”黛霜大为诧异,“你才十五岁!”

  “又来了,你说话跟妈妈一样。我和他只是好朋友,我又没说要嫁给他,而且他只是拉过我的手。”黛雪不以为然地说。

  “要是让妈妈知道了,你就惨了。”

  “除非你告密。”黛雪盯着姐姐。

  “好吧,我可以保密,但你得把什么都告诉我。”

  姐妹俩达成协议。

  十五岁的黛雪开始向十八岁的黛霜讲述她的爱情故事。

  他们相约一起去上学;在课堂上或眉目传情,或纸条飞舞,情话绵绵;放学后一起回家;周末一起去滑旱冰、看电影、跳舞、唱歌……黛霜听得如痴如醉,仿佛身临其境。

  “你们真的没有……接过吻?”

  黛霜脸蛋红红地问。

  “我不答应!因为我还没决定要嫁给他。”黛雪稚气地说。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

  “我在考验他。”

  “你……跟他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幸福!”黛雪骄傲地仰起脸。

  黛霜垂下头,她不知道妹妹所说的幸福是怎样一种感觉,但她相信那一定不错,就像她梦中的感觉一样。也许她真的应该和那个男生约会一下,但她不想主动这样做。

  “是他先追你的吗?”她别有用心地问妹妹。

  “当然,不过我也追他,因为他很帅,我们班的女生都喜欢他。”

  “你也追他?那岂不是很丢面子?”

  “什么呀?像他那么帅的男生,我不先下手为强,让别人捷足先登岂不是自失良机?你不要老想让男生来追你,只要你喜欢他,先表示一下好感也未尝不可。

  男生都是那样子,看见漂亮女生就动心。怎么样?你打定主意了没有?“黛雪突然回到姐姐的话题上。

  “我不知道。”黛霜小声说,“总之,我觉得那很尴尬,而且我也不习惯和男生相处。”

  “真是老土!”黛雪发恨道,“是他们哄你,又不是要你去哄他们,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我要考虑一下。”黛霜言不由衷地说。

  少女的芳心已经开始起了涟漪。

  十八岁的年龄,的确是一个灿烂多情而充满一切可能的季节。

  第二章。

  少男少女的爱情游戏原本就是不需仔细考虑的。黛霜在夏季快要结束,第一阵秋风来临之前,接受了林锋教授一个学生的追求。

  农学家的得意弟子幸运地赢得了可爱的小师妹的好感。在一次借故对老师的拜访中,他慌乱地把一封情书塞给了黛霜。

  黛霜被这封情书吓得心如鹿撞,脸颊火烧火燎。几乎没等未来的农学家离开,她就在洗手间里囫囵吞枣地把这封大胆的表白看了一遍。等她走出洗手间的时候,她的手仍旧在发抖。

  第二天,按着信上约定的地点,从头到脚收拾得像一个赶庙会的小媳妇的黛霜,来与未来的农学家进行第一次约会。

  过度的修饰使她自然朴实的气质受到了损坏,而过度的紧张使她面色苍白,几乎老远就开始不停地微笑了。

  慢慢走近后,黛霜发现,对方比她更紧张,这使她放松了一下自己,并自然而然地微笑起来。

  漂亮女孩的微笑使两个人同时放松下来。

  “看过我的信了?”未来的农学家用柔和但显然是从电影上模仿来的嗓音问,但很快发现这是个多余的问题,不禁再次紧张起来。

  “你胆子太大了。”黛霜答非所问,眼睛尽量避开那张苍白的脸。

  “老师,”这是弟子对林锋教授的称呼,“老师发现了吗?”

  “发现了我还能来吗?”

  大学生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答应跟我交朋友了?”

  “我可没说要答应你。”黛霜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连自己都有些吃惊,她的回答显得很自信和矜持,合乎她的身份。

  “那……”大学生面色倏地变白了。

  “不过,我可以答应跟你去看电影。”黛霜昂起头,看着对方发白的嘴唇说。

  “真的?”未来的农学家双目放光。

  “当然,但你要答应我,不能随便到家里来找我,也不能把我们的关系告诉别人,否则我们就……一刀两断!”

  “绝对不会!”大学生发誓说,“可是我怎样才能跟你约会?”

  “我会安排。”黛霜很有主见地说。

  在最初的一个月里,由于黛霜的矜持,这对毫无经验的小恋人的关系没有丝毫进展。年轻的大学生曾自以为是地试图冲破黛霜的戒律,但马上受到了惩罚,只好循规蹈矩,服从这个满脑袋主张的小美人来安排一切。

  少男少女的初恋往往是单纯的,并且毫不怀疑这就是他们一生最后的选择。

  他们比成年人更自信,但也容易盲目。

  两个人并不经常见面,火热的激情大多是通过鸿雁传书来表达的。这种感情交流方式更容易增添朦胧感,并由激情的想象力把它进一步升华。黛霜把一封一封的情书编了号,藏在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她就饶有兴味地一遍一遍重读这些写满燃烧的句子的书信,直到几乎可以把它们默写出来。

  但是,年轻的大学生却没能从黛霜这里得到回报。

  她给他的回答从未超过一页信笺的三分之一,而且在短短的几行里,她只是告诉对方把下封信放在何处,其余的什么也没说。可以想象,这种乌托邦式的爱情让身处烈焰中的大学生快要发疯了。

  黛雪对姐姐这种荒唐的恋爱方式大声嘲笑了一番,但对改善黛霜的爱情观毫无起色。黛霜有自己的想法,她觉得这样做已经足够了,何必非要朝夕相处,花前月下呢?在她的观念中,只有做了夫妻的人才可以出双入对手牵手肩并肩。

  为了帮助可怜的农学院大学生摆脱漫漫长夜的相思之苦,也为了帮助姐姐走出恋爱的误区,黛雪绞尽脑汁创造了许多机会,想让他们体验正常恋爱的甜蜜和幸福。

  黛霜毫不客气地使妹妹的良苦用心付诸东流,黛雪差点都要绝望了。大学生的生日是最后一个机会,黛雪磨破了嘴皮,终于说动了黛霜和她一起到大学生的宿舍去为他庆祝。

  看得出来,大学生十分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平时乱七八糟的男生宿舍被整饰一新。为了遮住房间里那股恐怖的汗臭味,他从女生那里借来香水喷了一遍,虽然仍旧有隐约可闻的臭味,但也总算差强人意了。几位室友显然十分高兴可以招待林氏姐妹,因此都力所能及地修饰了一番,大有喧宾夺主的架势。

  黛雪很快和几位被她倾倒的男生打成一片,黛霜则只是静坐一旁,面带微笑地看他们游戏,并且和痛苦的恋人保持一段道德距离。切完蛋糕之后,聚会的热闹气氛终于达到了高潮。有人提议大家轮流唱一首歌,并且由未来的农学家开头。

  推辞一番之后,大学生只好用他五音不全的嗓子献丑为大家表演。黛霜被恋人的“歌喉”吓了一跳,和大家一起放声大笑。

  可怜的大学生红着脸坐下,忐忑不安地揣摩黛霜的想法。黛霜抿住嘴角的笑意,第一次直视她的恋人,看来她并没有因他的歌喉而讨厌他的意思。

  轮到黛霜表演的时候,她优美的嗓音把所有的人都陶醉了。她的恋人不眨眼地盯着她,使黛霜觉得自己仿佛只为他一个人演唱,这种想法让她很激动,因此唱得更加声情并茂。

  愉快的时光过得很快。林氏姐妹起身告辞。大学生顺理成章地送她们回家,黛雪一蹦一跳走在前面故意与一对恋人拉开距离。

  并肩行走使两个人的手自然地相互碰触。接触到对方的皮肤,让黛霜感到面红耳热,但那的确是一种新奇的感觉,她并不讨厌。

  在学院幽静的树影下面,不时会冒出一对勾肩搭臂的恋人。别人的亲热行为让黛霜如同身受。她可以清晰地听到身边的大学生急促的呼吸,异性身体的温度让她有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如果他鲁莽地抓住她的手,她不会反抗。

  大学生终于在下一次两只手的碰触中采取了行动。

  黛霜浑身一抖,一阵晕眩的感觉袭击了她。大学生的手掌有些粗糙,但很宽厚,充满质感,同时也很安全。黛霜的小手卧在另一个掌心里,如同一只出壳的鸡雏。

  “小雪。”大学生不知所措地喃喃。

  这是他第一次当面这样亲呢地称呼她。

  黛霜用力咬住下唇,尽量让自己平静些。

  “小雪,我爱你。”大学生声音干涩地说,听起来像是在宣布自己的科研成果。

  这句表白的话在黛霜的想象中和梦境中应该引起惊涛骇浪,但她此时此刻却无动于衷,似乎没有理解这几个字的意思。

  “小雪——”大学生欲言又止,手掌加大了力度,几乎弄痛了黛霜的小手,“小雪,我可以吻你吗?”

  黛霜身子一颤,下唇被自己咬痛了。她抽回自己的手,声音平淡地说:

  “我到家了,谢谢你送我。”

  大学生尚未来得及从黛霜的回答中回过神儿来,她已经消失在楼梯的拐角了。

  初恋的结束和它的开始一样急促。几年之后,黛霜在经历一次惨重的打击时,她会略感遗憾地回味这个晚上,但她并不感到后悔。她只是凭直觉认定了自己的选择,而女孩子在选择自己的爱情时直觉通常是正确的。

  第三章。

  十八岁的黛霜告别了父母和妹妹,来到省城学习音乐。

  第一次远离自己熟悉的环境,使黛霜的心理和生理一片紊乱,到校后过了三个月,她才正常地来月经。苍白的脸色使她看起来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她渴望一个朋友能够像妹妹一样地理解她。

  十一月份,她在给妹妹的信中提到了她新结识的朋友:“……这是一个本市的女孩,她有个很怪的名字:羊工楠。她长得很好看,钢琴弹得棒极了。

  她对我很好,可以无话不谈……她跟我谈了好多关于男人的事情,我想,她一定和男人接过吻了。“羊工楠实际上比黛霜的猜测走得更远。她有着数不清的追求对象,包括学生、工人、无所事事的闲人和一些做生意的老板,甚至还有老师。她无所顾忌地和这些异性交往,她与他们的关系已经超出了接吻这种肤浅的男女游戏。

  黛霜有时会大胆地想到这一点,但她不敢相信那会是真的。

  羊工楠为了让她的男友们记住她,给自己改了个很有个性的名字“羊子”。

  羊子和黛霜无疑使简陋的音乐学院生辉不少。两个类型相异,但美丽相匹的女孩子并肩走在一起,吸引了众多异性的目光。面对那些目光,羊子坦然而又放肆地回视他们,黛霜却不敢,初恋的经验非但没有使她成熟,反而更加使她缩进了自己的童话梦境里去了。

  在羊子家那套空荡荡的大房子里,羊子成了唯一的主人。她作画家的父母和一个哥哥像秋天的云一样飘忽不定,他们甚至没有这套房子的钥匙。

  一个孤伶伶的美丽少女,和一套可以自由支配的大房子,构成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一个充满诱惑力的迷宫。

  在羊子那迷人的身段里,凝聚着一枚炸弹的能量,她的三教九流的朋友在她家的客厅里进进出出,使这套房子彻夜灯火通明,人流不息。

  黛霜作为羊子的好友被引荐给那些远比她成熟的男女们。她不习惯一下子置身于一个聚会的中心,但她无疑引起了所有人的兴趣,尤其是男人们的兴趣。

  这些男人和女人的话题大胆而又直露,常常令黛霜不知所措。当他们谈起男女关系时,黛霜会很吃惊地听见他们使用一些和“淫秽”同义的词,但他们一点也不含糊。黛霜奇怪自己并没有厌恶这些谈话,而是逐渐成为一个合格的听众了。

  羊子很欣赏黛霜的进步。

  “小石榴,”这是羊子对她的呢称,“你终于开始让我觉得满意了。”

  “你指什么?”

  “对男人的看法。”羊子断然指出,“其实他们并不可怕,你只要和他们有了第一次深入接触之后,你就会知道。”

  黛霜不知道羊子所说的深入接触是指什么,但她的脸红了。

  少女的成长期,是一个充满灵性的时期。

  除了妹妹以外,她这是第一次如此近、如此仔细地来揣摩别人的肉体。

  羊子像个将军一样端坐在钢琴前面,她的结实而白皙无瑕的臀部赤裸着坐在琴凳上,两条小腿微微擎起,浑圆地泛着健康的蜜色的光泽;她的双肩犹如一匹绸缎那样倾泻而下,肩头像两只玉碗倒扣在那儿;腰股间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风情,让黛霜忍不住想伸手过去抚摸一下。她凭直觉知道,这是一具被男人爱抚过的躯体。

  男人的爱抚会有那么大魔力吗?

  钢琴声从羊子的指缝里欢跃而出,这是一支描写春天景色的曲子。听起来充满跃跃生机,并带有一种挑逗意味。

  “你在看我吗?”

  “你真美。”黛霜由衷地赞叹道。

  “你应该接触一下男人,”羊子半转过身,用右手在琴键上拂出一阵杂音,“他们并不可怕。”

  “你……和他们睡觉?”

  羊子发出一阵笑声,她的双乳像小鸟一样蹦跳着,褐色的乳头如同花苞,似乎会一下子绽开。

  “睡觉?你知道什么叫睡觉吗?黛霜,你看起来太冰清玉洁了,你知道吗?

  人们最喜欢你这样的小女孩,喜欢你出现高潮时绯红的脸蛋儿,喜欢你自然的发自心底的那种轻轻的呻吟,你的颤抖,和你的不可扼止的疯狂欲望。““疯狂……”

  黛霜红着脸,疑惑地看着羊子。

  “是疯狂,你知道男生们怎么评价你吗?他们说你是一眼清泉,蓄积了惊人的能量,一触即发,一发而不可收拾。”羊子煞有介事地说,然后又补充道,“这是他们的经验”。

  羊子站起来,为自己倒了一杯水。黛霜注意到了她结实有力的小腹和隐秘的三角区,那里就像簇拥着一朵墨色的菊花。

  羊子看着黛霜柔若无骨的小手,仿佛她的手中已经握住了什么奇妙的东西,“他们渴望你轻轻地、温柔地抚弄。然后,你就会感觉到有一支乐曲在你的手心里跳动、激荡、膨胀,并感觉到温度,还有那么一点湿,慢慢地伸展,像伸着懒腰那样。小雪,你的手是他们所向往的。我敢说,任何男人都无法抗拒你的触摸。”

  羊子把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面,从腹股交叠的地方,更强地洋溢出一种——性感。黛霜觉得这种描述、这种对男人的近于赞美的看法吸引了她,但她在抗拒,她的心灵深处有一个气喘吁吁的幽灵在大声叫喊,而身体却一点一点在发热,从脸孔向下,从胸口向下,仿佛被一双陌生的手一扫而过,划向她少女的芳草地,在那儿盘桓着、寻找着、试探着。而这双手是虚幻的,唯一的切近肌肤的记忆仅仅一次,而那一次是多么肤浅和苍白啊!

  她坐到钢琴前,把手自然而动情地搁在琴键上,一曲羊子的习作圆舞曲的乐谱架在面前。

  羊子把乐符画成了一个奇怪的形态,在匆匆一瞥时,会发现它们是活的,是富有生命的一群因子,仿佛……仿佛在显微镜下游走的精灵。

  黛霜知道,羊子是故意这样画的。她的手指在琴键上浮游了一下,看起来像是抚摸,突然停在某一个键位上,按下去,用力按下去,变换、连接。

  那个野蛮的东西在乐曲里一点点耸立起来,像个战士一样走在草原中央。更多的活的小精灵占据了少女黛霜的心……

  第四章。

  黛雪来信了,她说:“我有了新的男朋友,他比过去那一个强多了。他知道怎样让我开心,而且他还吻了我。天哪!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大胆,他粗暴地抱住我,吻我的唇。我生气了,发誓再也不理他,但那种感觉真是奇妙(我是指接吻),我无法忘掉他。我想,等我中学毕业,我就会和他结婚了。”

  黛霜闭上眼睛,想象妹妹所说的“那种奇妙的感觉”,还有羊子那些关于男人的露骨表述。练完琴后,黛霜一走进宿舍,她就闻到了一种异常的气味。

  她仔细地嗅了嗅,发觉那是一股湿漉漉的香椿的味道。她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听见羊子的床上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而异味正是从那儿来的。

  她愣了一下,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想转身出去,但脚却没有动,她听见羊子的哀恳一样的呻唤声,和一个男人的粗壮的呼吸,它们像一支钢琴和清笛的谐奏曲,激荡着她的心,牢牢吸引了她。

  “小雪,是你吗?”

  羊子在床上问。黛霜呆呆地没作回答。

  “把门关上。”

  黛霜听话地关上门,快步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来,把头扭向窗外,只看到了一片天空,被空气和阳光塞满了的天空。而另一张床上的乐曲正走向高潮,两个乐手在绝妙的配合中一齐向完美冲刺、冲剌、冲刺,最后猛地嘎然而止。

  黛霜觉得自己手心里出汗了,仿佛她是这场演奏的指挥。

  羊子下了床,若无其事地拢着头发与黛霜打招呼:“小雪,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陈文杰,我男朋友。”

  黛霜不知道这是什么意义上的男朋友,羊子的男朋友太多了。对于羊子来说,他叫什么名字和长什么样子似乎是无所谓的,关键在于他是个男人。

  “嗨,你好。”

  叫陈文杰的男人冲她笑了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开始吸烟。黛霜没有理他,但她凭直觉知道他不是学生,也感觉到他正在看她。

  刚才那股味道更浓了。

  羊子的脸上泛着一股自然的潮红,使她看起来更加可人,但在黛霜的眼中,却觉得有些厌恶了。

  “吓着你了吗?”羊子柔声问。

  黛霜笑了笑,但她觉得自己要哭了。羊子对吸烟的陈文杰说:“知道吗?我们小雪还是个清纯玉女,地道的处女呢。”

  陈文杰被烟雾呛了一口,感兴趣地问:“是吗?”

  黛霜又觉得他在盯住自己看了。她有些生气羊子那么惊乍乍地说自己是个处女,但更生气的是那个男人看自己的眼光。

  不知道为什么,黛霜觉得自己仿佛一丝不挂地坐在这儿,而那个男人的不怀好意的眼睛,就像一双不规矩的手一样,在抚摸她,逗弄她。她的脊背上沁出了汗珠,而身体却似乎被某个强硬的东西刺破了,一股热辣辣的感觉从体内喷薄而出。

  她闭了闭眼睛,又听见了羊子的呻吟和男人的喘气声。

  她的月经又紊乱了。

  男生的情书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但几乎都是千篇一律的,充满抒情味的,隐伏着他们不言自明的欲望,但又说得那么别扭,一幅假惺惺的姿态。

  黛霜把一封一封未被拆看的情书点燃了,火光映着她的脸。她在这种温暖的感觉中出神地想:这里面究竟包含了多少爱情的成分?“给学生上《美学原理》课的老师在期中考试时给了黛霜一个高分。这种对她的好感是普遍存在的,黛霜没有理由拒绝它,而且也是拒绝不了的。

  父亲来信问她,是不是谈男朋友了?

  黛霜很快地给父亲回了信,但什么也没说。

  冬天来了。学校的宿舍里呵气成雾,几乎无法入眠。羊子建议搬到她家里去住,她们家的大房子有空调,地上铺着地毯,是个温暖的安乐窝。黛霜同意了。

  那个叫陈文杰的男人成了她们的常客。他是个游手好闲的家伙,但很有钱,也很懂得在两个女孩子中间游刃有余地来来往往。

  黛霜每天晚上就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里放纵的嬉闹声。在自己的家里,羊子会毫不克制地大喊大叫,听起来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但那是喜悦浸润的痛苦的嘶喊,是原始的也是淋漓尽致的欢呼。

  孤独而春心荡漾的少女黛霜把脸埋在枕头里,但声音仍旧那么清晰,幻觉又是那么真切。

  她看见一男一女两个光滑的身体的磨擦和拥抱,这情景萦绕在她的脑海里,在清醒时缠绕着她。在睡梦中,她会看见自己被一个男人抱在怀中,他在用舌尖吻她,从眼睑直到脚部。她也会呻吟,会发狂,觉得自己被占有了。

  但梦毕竟是梦。醒来以后,她的身体在一种迷狂的状态里抖动着,像一只小蝴蝶,皮肤泛红,四肢酥软。

  在梦中,她的手会不知不觉放在那个充满欲望的地方,而那只手就会成为一切幻觉的引导者,带领她通往美不胜收、欲仙欲死的境界。

  她闭上双目,把这双手变成非自己的,而是一个男人的,一个具体的男人。

  教钢琴课的老教授在黑白键上轻灵如鸟的手;教美学的年轻老师沾满粉笔灰的苍白而神经质的手;体育老师骨骼粗大的有力的手;甚至一墙相隔那个叫陈文杰的男人的虚幻的手。

  这些手的具体的温度和力度划破她的皮肤,像刀子一样切割了她。

  这种迷醉的自慰方式破坏了她的睡眠,打乱了少女心中对爱情的第一性的精神渴望,而直达肉体的具体形象。音乐,古典优雅的音乐可以带给她片刻的平和,可以在心灵的一尘不染的餐桌上摆放色香味俱佳的美馔。

  这只是唯一的少女的安慰了吗?第五章。

  天气一直是阴沉的,空气中透着潮湿,但是没有下雨,没有下雪。

  羊子说:“这种天气除了在床上鬼混,什么也干不了。”

  她们两个已经逃课三天了。从羊子家温暖的气氛里走出去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陈文杰天天和她们在一起。

  他打扮得像个解放前的经纪人,油头粉面,裤子口袋里装着一条手绢,雪白雪白,不时掏出来在光光的下巴那儿揩一下,其实那儿什么也没有。

  羊子叮叮口当口当在钢琴上弄出声音,像是在刷盘子。

  面色惨白的黛霜抱着毛毯偎在沙发里,不厌其烦地看电视。

  陈文杰优雅地用两根手指刁着香烟,故作神秘地对黛霜说:“小雪,你应该到医院去看看,我有个朋友是妇科医生。”

  黛霜说:“不。”

  羊子敲了一个重音,扯开喉咙尖叫了一声:“陈文杰——”

  陈文杰赶紧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说真的。羊子,你看看小雪的脸色,我敢打赌她病了。”

  “是月经!你这个白痴!”

  “是吗?小雪。”

  黛霜有些难堪地点点头。陈文杰一下来劲了。

  “哎呀呀,小雪,月经可不能马虎。你是不是血流不止?是不是痛得很?我知道,肚子很痛是吧?你一定要去看看,我朋友告诉我,女人长期月经不调会得贫血症,搞不好会染上败血病的。”

  羊子又大叫了一声“陈文杰——”。陈文杰只好住嘴。

  羊子站起来,走到黛霜身边坐下,替黛霜把飘到额前的几绺头发拢到耳后。

  “黛霜,还是看看吧。”

  黛霜想说不,但她看见陈文杰正在看着自己,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浓浓的爱怜,这让她有些感动。于是,她点点头。

  陈文杰的朋友是个表情冷漠的人,对黛霜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热情。他的眼神儿定在黛霜苍白的脸上,仿佛在看天空的游云一样空灵。

  “痛吗?”

  黛霜想,真是废话,不痛来找你干嘛?

  她点点头,嗯了一声。

  “不规律?”

  她又点一下头。

  “很久了?”她再次点一下头。

  陈文杰的医生朋友生气地说:“你别老是点头,告诉我怎么回事?你究竟怎么了?”

  黛霜吓了一跳,但被他的粗暴激怒了,就没好气地说:“就是痛,不舒服!我怎么会知道怎么了?要是知道的话还来问你干什么?”

  医生受了顶撞,有些诧异,扬起两条又粗又浓的眉,看着黛霜。

  这次,他看清了坐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孩居然美得出奇,尤其是因为刚才说话,脸上在两腮处飞了两片红晕,显得特别娇媚。

  他那颗天天被女人缠烦了的心,这时候奇异地荡漾了一下。

  他笑了笑,说:“好吧,你这么厉害,不过发脾气时倒挺可爱。跟我来吧,我看看。”

  黛霜犹豫地看看羊子。她隐约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他是个男人,她还从来没让男人看过呢。

  羊子说:“去吧。”

  医生已经走到里面去了。黛霜只好起身跟他进去。

  “把衣服脱了。”

  医生面无表情地说。

  “非要看吗?”

  黛霜可怜巴巴地问。

  医生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不看我怎么知道?来吧,不用害怕。”

  黛霜长这么大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脱下裤子,一刹那间,她的脑子里出现了空白,下身热辣辣地抽动了一下。

  “内裤。”

  医生斩钉截铁地说。

  黛霜两条腿在冰冷的空气里瑟缩了一下。她低垂着头,但仍觉得一双眼睛在她的腿上抚摸着,又痒又钻心。

  “躺下吧。”

  对女人的身体十分熟悉的医生被眼前的东西吸引住了。

  这是一个完美的艺术品,一个大自然的奇迹。在职业心理以外,他似乎看到了春天那百鸟朝凤的胜景,千蝶飞舞,万蕊争芳。一股幽兰之香直达于他麻木了的内心深处,有一股奇异的冲动攫住了他的思维。

  他想伸出手去,但戴着乳胶手套的指却无比迟钝。他怕接触它,怕伤害了它,怕惊吓了它。

  他在心里赞美着,也为它深深叹息。他知道它是健康的,是生机勃勃的,但它的主人却由于缺乏经验而忽视了它,由于无知而虐待了它。

  惊叹之余,他又无法扼止自己那股想要亲近它的欲望。它就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摆在他面前,而他就是一个如痴如醉的鉴赏家,忍不住要把玩的冲动……

  第六章。

  黛霜觉得自己被窒息了、麻醉了。她全身的知觉都停留在一个点上,而整个意识却轻得如同一片羽毛,向无边无际的高空攀升。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上心头,化为温度,温和了她的胃。在心底深处,一缕细弱的游丝般的声音逐渐粗壮、清晰,向喉咙冲上来,她要呻吟,以呻吟来缓解。

  年轻的妇科大夫庄文浩恢复了医生的身份。他轻轻地问:“平时,白带多吗?”

  但那个小人儿没有回答,她只是在喘息,就像一个从山上下来的——牧羊女。

  对!是牧羊女。他伸出手去,这时,他的心中是庄严的。乳胶手套下的手指既轻柔又老练,这只能算例行检查,因为它实在是太健康了,包括那个温暖娇小的子宫。

  “好了。”

  庄文浩把声音恢复到一如脸上的表情。仿佛沉睡了一千年的仙女的黛霜苏醒过来,在穿上衣服时,她发现一切已经正常了。

  “先开点药吃吧。”

  庄文浩褪下手套,在洗手槽里洗了洗手,没有看黛霜,走到外面去了。

  “我不想吃药。”

  黛霜奇怪自己说话的方式和声音有些撒娇的味道,而自己还不知道这个男人叫什么名字,但第一次见面,他却粗暴又自然地成了第一个和她共享自己隐私的人。

  “不吃药——也行,但你得注意,不要着凉,多吃蔬菜,心情活泼开朗一些,不要老是闷闷不乐,其实你健康得像个——牧羊女(只好这样比喻了),只是忧郁使你产生一点不适。多晒晒太阳——”

  “可是这座城市很少有太阳。”

  黛霜发觉自己果真是在撒娇了。她觉得这个一本正经的医生,实际上很温柔,就像他的手……庄文浩笑了笑,他的心里再次充满了柔情,而这是一个妇科医生所忌讳的,就像他的老师说过的那样:你面前只是一具肉体和一个器官,你的职责是研究它,而不是爱上它!

  “总之,你很好。”

  羊子不放心地问:“那她的脸色怎么那么白?”

  “白?哦,我的脸也很白,是不是?不过我白才不正常,她的白是天生的。”

  三个人同时笑了。

  黛霜发现他笑起来还很好看,有种亲切感。

  “那我们走了,谢谢你啊。”

  “没事儿。”

  两个女孩一边下楼,一边说着对这个年轻医生的印象。

  “羊子,我们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

  “动情了呀?不过也难怪,他毕竟是第一个碰了你的男人嘛。”

  “你再胡说,我撕你嘴了。”

  黛霜娇嗔道,但奇怪心里竟有种契合感。

  羊子笑着往旁边一跳,继续打趣:“要不要我牵线呀?”

  黛霜嘟起嘴唇:“不跟你说了。人家只是随便问一句而已。”

  庄文浩很快成了羊子家的常客,他的来访的含义是明显的,但又是含蓄的。

  黛霜常常成为其他三个人谈论的焦点,也是一个旁观者和听众。表面上看来,两个男人都对羊子着了迷。羊子和庄文浩毫无顾忌地谈论性和自由,而庄文浩常常以其广博的见闻成为谈话的中心人物。“中国妇女在几千年的封建思想僵固下,把性当作了工具而不是享受,这个工具就是生儿育女的工具。从她们嫁人那天开始,她们就被责成生育之职,而夫妻之间的感情乃至性的欢享则是这个伟大的种族衍续过程中偶然产生的因素,就像种庄稼的老农民,偶尔也会想到用收获的粮食来卖钱贴补家用一样,而不仅仅是填饱肚皮。而恰恰,这种意识便是沿袭了农民的。”

  “我才不那么想。生育是男人大男子主义的潜在心理,他们以为生个儿子,儿子再生孙子便可以延续他们绵绵不尽的生机,可以证明自己是不朽的。我才不会傻呼呼地像一块地那样让人播种,然后到了季节来收获。我要享受我的人生,我知道我需要什么,而我又不会压抑它,不会拒绝它,我可以不顾一切地去追求,以至达到目的!”

  “当然,也并不是说所有的中国妇女都只是麻木的一块木板,像潘金莲就是个解放的妇女代表。其实,若干妇女也和她或你羊子一样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只是羞于启口,怯于追求罢了,在她们的骨子里,是渴望的,甚至比那些表现于外的更迫切!”

  陈文杰说:“你们这样赤裸裸地说来说去,令人大倒胃口。是吧?小雪?”

  黛霜没吱声,但她觉得自己正是那种想要却又不敢声张的类型。

  “好了,好了,”陈文杰优雅地吸着烟,优雅地挥着手,优雅地来回走动着,“我们不要上升到理论上去,说些形而下的。文浩,这你经验丰富。”

  庄文浩警告他的朋友:“你不要老那么走来走去,像个孕妇一样。另外,别不停地抽烟,要照顾女士们,再说,那影响你的性功能!”

  “影响我的性功能?羊子,你说,影响了吗?”

  羊子放肆地说:“很影响,要不是因为饥不择食,我早就换人了。”

  陈文杰用左手擦开西服:“我才不信,你的叫声可骗不了我。小雪,羊子是不是叫得挺动情、挺舒服?”

  “少问我!”

  黛霜笑着说。她想加上一句“你知道问我干嘛”,但她看见庄文浩正在看她,她便垂下眉眼。

  陈文杰奏到黛霜面前:“啧啧,小雪呀小雪,你的秘密可也骗不了人呀。你这么美,真是太美了。

  文浩,小雪还是个处女呢。“黛霜觉得庄文浩的眼光在她的身上凝住了,而那是无坚不摧的。她的躯体是他目睹过的,他的凝视便可以直达她的肌肤,在他面前,自己是赤裸的、无助的、可怜的。

  “闭嘴!你再说我生气了。”

  庄文浩收回目光。他知道,面前的小人儿是个处女,但却是个危险的处女,一旦被解放,她会释放惊人的能量,足以淹没了他。

  庄文浩的心飞升起来,他需要淹没,为了得到她,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

  但她又是那样孱弱和充满戒心,她把自己裹得紧紧的,怎样才能向她靠拢?

  怎样才能打开她呢?

  第七章。

  羊子的父母和哥哥像候鸟一样飞回来了。四个男女只得作鸟兽散,羊子和黛霜搬回学校里去,开始正常上课。两个男人被拒绝在女生宿舍之外,学校严格禁止异性进入女生宿舍。

  陈文杰说他有一套房子,如果两个女孩儿愿意的话,可以搬进去住。但羊子拒绝了,她说她要安心学习,静一段时间。优雅的陈文杰一听这话脸都白了:“羊子,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我这样说了吗?”

  羊子反问。

  “没,没有。那,搬来住吧,求你了羊子。”

  陈文杰斯文扫地哀求道。一个男人向女人说:“求你了”这种话是愚蠢的。

  羊子曾经对黛霜说过:“你永远不要对男人示弱,更不要可怜他们,你越是鄙夷他们,他们就会更加对你敬畏。”

  陈文杰这时候正像一条可怜巴巴的小狗一样。但性感迷人的羊子既可以热情似火,也可以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一旦她决定了的事情,便再也无可挽回、无可改变。

  “你不要说了,我说真的。看你愁眉苦脸的熊样!我说不定哪天就自己去找你了。”

  羊子的话给了陈文杰希望,他如释重荷,恢复常态,优雅地走了。

  羊子说她讨厌那个教美学原理的男教师。羊子的逻辑很古怪:她说她一看见他就会想起男人蹲马桶的样子。

  黛霜仔细揣摩了几天,却得不到同样的结论。相反,她十分骄傲自己在这个年轻老师那里的得宠,这是她唯一明显意识到的来自异性的特殊对待,而且优于羊子。

  大概就是这个原因才让羊子对他产生恶感的吧?

  羊子是个占有欲很强的女孩。她走路时颈项扬起的样子,以及她那毫不掩饰的昂胸姿态,似乎表明,任何男人都须对她侧目以视,暗中恋慕,否则便是浅薄!

  最终,羊子固执而放肆地放弃了对这一门功课的学习。当其他学生在听年轻的教师侃侃而谈审美、价值,柏拉图和莱辛时,羊子却明目张胆地趴在桌子上打瞌睡,或者自己在一张纸上涂抹老师的肖像漫画,并被自己的杰出的幽默感逗得哧哧发笑。

  年轻的美学老师在讲台上怒目圆睁,盯着羊子倾泻在桌子上的秀发。一个漂亮的女孩的蔑视,是任何男人都无法忍受的,但如果他恰恰拥有可以令对方认输的武器时,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以此来证明自己是不容忽视的。

  但他的眼光一转,便看见了旁边的另一张脸。这张脸上洋溢着倾慕之情、崇敬之情,而这是一张无与伦比的、用他的话说叫“崇高”的脸。它像一轮圆月一样安静而又洁白。他在深受感动之余,会觉得心里有一种神圣感,这是与刚才那种恶狠狠的感觉完全相反的一种感觉。

  看着羊子的秀发,他会不自觉地兴奋起来,这是奇妙的感觉,也是男人的弱点。

  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无论她怎样轻侮你,作为一个男人,如果对方作出让步的话,你便会马上感激涕零起来,放下一切积怨,甚至会迫不及待地爱上对方。

  或者,如果一直是被侮慢的,你便会心存报复。而男人报复女人,最可能采取的方式便是占有她、征服她。

  年轻的男老师的神色忽阴忽晴。当他的眼光落在羊子那桀傲不驯的秀发上时,他就会想冲过去,揪起那些头发,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娼妇弄到一个角落”,他坚信,他可以让她发出那种最下贱的叫声,而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他一边大声讲着美和美的事物,一边在心里像个流泯那样咬牙切齿。

  星期六下午。黛霜从钢琴房里出来,在走廊尽头碰上了美学老师。

  “黄老师你好。”

  “练琴啊。”

  他装作偶然遇上的样子,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其实他站在这里等了很久,从黛霜走进琴房,他就站在这里了。

  女孩子黛霜脸上甜甜的笑容弄得他心痛,他的洗净了粉笔灰的手孤独地暴露在空气中。

  “真冷啊。”

  他一边盯住这张离自己近在咫尺的美丽的脸,一边坚定了自己的信心。

  黛霜的手指和手腕在隐隐作痛,她的手上戴着暖和的手套,这让美学老师有些失望。

  “你主修钢琴?”

  “不!是选修。”

  “练琴很累吧?”他看见黛霜在抖弄手腕,心里升起一股冲动,他想把那双小手揽过来,按摩它们,把它们贴到自己冰冷的脸上,或者火热的胸口。但是,厚厚的手套阻碍了他就那双纤柔的小手作进一步的遐想。

  “哦,对了,”他拿出一个老师心怀叵测时常用的借口,“我有点事情跟你说,到我办公室里来,好吗?”

  黛霜迟疑了一下,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到他的办公室去,但他是老师,于是她顺从地点点头。练完琴的学生从他们的身边走过去。黛霜和老师并肩上楼,楼梯发出空洞的声音,她心里突然涌上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仿佛被吻了一下。她想起妹妹黛雪信里那句话,继而,她又想,今天晚上应该给黛雪写封信了。

  黛霜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站在那里,老师坐下来,脸上的表情开始发生了一种怪异的变化。他说:“天真冷啊。”

  然后站起来,把门关上了。黛霜听见弹簧锁咔嗒一声,门锁上了。她想:

  我是不是应该走掉。

  “坐吧,坐吧。”

  老师拖过一把椅子给黛霜。

  “黄老师,有什么事情吗?”

  “先坐下先坐下。……其实没什么大事,只是,关于羊工楠的问题。你们关系很好吧?”

  “嗯。”

  “你应该劝她好好听课。我想我应该找她谈谈,但是你知道,她是个个性很强的女孩子,正面跟她说可能不解决问题。你们是好朋友,你应该劝她。”

  黛霜奇怪自己刚才怎么会误会老师,心里放松下来。

  “我劝过她。”

  “你告诉她,再不注意,我不会让她通过。”

  “我会的,老师。”

  关于羊子的问题谈完了。黛霜想要走了,隔着窗子,她看见一群学生涌出教学楼,楼里该空了。

  “还有事吗?黄老师。”

  “嗯……没事了。”

  “那我先回去了。”

  “再坐一会儿吧。”

  老师搁在桌子上的手摆弄着一撂讲稿。黛霜只好坐着,那种奇妙的感觉又上来了。她有些害怕。

  “练琴很累吧?”

  “嗯。”

  “在学校习惯吗?”

  “嗯。”

  黛霜开始讨厌这些问题。她的视线一直跟在老师的手上。很奇怪,她觉得那仿佛是庄文浩的手,而自己此刻却一丝不挂。她站起来,说:“老师,我得走了,要吃饭了。”

  年轻的老师在心里叹口气,他实在不甘心放弃这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如果她粗鲁一些会怎么样?她会大叫吗?会拒绝吗?她看起来是那么柔顺,那么需要爱抚。但是他不敢。

  第八章。

  陈文杰和庄文浩骑了自行车来,请两个女孩去跳舞。羊子趴在窗口和他们大喊大叫,说马上下去。转过身来催正在写信的黛霜:“别罗嗦了,小美人,人家在下面等你呢。”

  黛霜扔下笔,看着羊子一边涂口红,一边找衣服。她讨厌口红的油漆味,而她的双唇是不需涂口红的。

  羊子让陈文杰带,黛霜让庄文浩带。

  羊子坐在自行车上,伸出右手抱住陈文杰的腰,脑袋靠在他的后背上。黛霜规规矩矩地坐着,很不舒服,匆忙下楼,忘了戴手套,赤裸的手冻得发白。

  现在,她和另一个,一个男人的身体靠得很近。她可以感觉到他身体上的热量,那是男人的粗野的力量。庄文浩身上有一处香味,盖住了福尔马林的令人作呕的气味。黛霜听见他一下一下粗重有力的呼吸声,并体味着这个躯体在用力时的扭动。她真想把头靠上去,用手臂抱住他,和他亲热。她听见羊子咕咕唧唧的笑声,和陈文杰的哼哧声。当两辆自行车并排走时,借着微弱的灯光,黛霜注意到羊子的手已经伸到了陈文杰的衣服下面。黛霜打了个寒噤。

  “冷吗?”庄文浩异常敏感地察觉了黛霜的抖动,关切地说:“把手塞到我的衣服里吧。”

  这种感觉已经十分遥远了,它来自黛霜一家下放农村时的经历。童年的黛霜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妹妹黛雪坐前面的横梁上,她们像两只小鸟儿一样隔着父亲的瘦瘦的身体,叫着吵着,在农村的田野间单纯而快乐地生活。她喜欢把自己小小的手儿塞到父亲骨骼突出的腰胯那儿,父亲用力蹬车所散发的热量笼罩着她,使她感到安全。

  现在,这是另一个男人在蹬车,同样是热乎乎的一个背脊,但黛霜已经不是那个单纯的小丫头了。

  羊子和陈文杰慢慢地落在了后面。路灯光幽暗地照着清冷的路面,行人稀少。

  黛霜伸出双臂,抱住了这个陌生、然而却又无比亲切的脊背。她的心在一刹那间加快了跳动,血液涌上了她的脸。然后,十分轻柔地把头靠了上去。

  寒风不再那么刺骨,一种巨大而厚实的安全感拥抱了她。她就像一叶暴风雨中挣扎着的小舟,突然驶入了一个僻静而温暖的港湾。海水轻柔地荡漾着,摇晃着,安抚着她容易受惊的心怀。

  路灯的光线更加黯淡了,在他们的身上裹了一层薄薄的昏黄色,就像覆着一张轻软的纱巾。

  这个冬日的夜晚,这条幽静的小街,充满了抒情和爱的气息,深深地潜入了少女的芳心。

  这是个悠长悠长的梦。但充满着阳光和鲜花,光和影映衬着白衣洁雅的黛霜。她的脚步那么飘逸,宛如走在云端,她最倾心的萨克斯曲子从远处飘扬过来。少女的心正被另外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福感激荡着,或者说这是期待中的一次舞蹈。她的舞伴已慢慢向她走来,她的腰被轻轻揽住,手放在了另一只手上。萨克斯舒缓地吹奏和赞美这场舞蹈。黛霜觉得自己轻盈如一片羽毛,失去了重量和质感。而那双手捧着她,小心翼翼,一如捧着一件玉器。

  羊子笑嘻嘻地说:“黛霜,你又在笑了。”

  黛霜侧过头,短发向一边倾过去,露出她清洁的脸,白晰而透出一抹红晕。

  “我没有。”

  “哼,”羊子把右手搭在腰上,像托住一件什么东西。她的腰肢既丰满又柔软,“骗我呀?小丫头,能骗得了我吗?看看你那双眼睛就知道了。一天到晚照镜子,照镜子。想在镜子里把你的白马王子照出来吗?”

  黛霜嘟起嘴唇,像是撮着一颗红山楂。羊子站在黛霜的背后,替她拢着头发。

  “黛霜,你真是太美了,美得让男人都不敢碰你,不敢对你起邪念头。我要是个男人哇,我就……”

  羊子把手往黛霜胸前抓了一把:“我就这样。”

  黛霜跳起来,和羊子抱在一起。两个女孩嘻嘻哈哈折腾了半天。羊子一边喘气一边坐在床沿上。

  “黛霜,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当朋友吗?”

  黛霜诧异地看着羊子。

  “为什么?”

  “因为你从来不问我,也从来不对我另眼相看。你知道,在我背后说我什么的也有,我全不在乎。我在乎别人说我又有什么意义?我只是觉着这样很好,我喜欢!我高兴!我乐意!我就是要堕落给他们看。其实,他们比谁都肮脏,都卑鄙下流,要不就是嫉妒,谁让我长得这么让男人喜欢呢?说实话,我爱他们。每跟一个男人交往,我就发疯地爱他们,我不是单纯为了性欲,为了满足自己的什么东西。我只是爱他们,我情愿为他们献出一切,只要他们要求,我就给他们。

  我从来不把什么贞洁看得那么神秘。因为只有当我们——我与他们——的肉体紧紧相拥,互相融化的时候,我才感到他们对我的激情。我不觉得哪个男人在玩弄我,我相信:当一个男人和你肌肤相亲时,他是真诚地爱你的。不过,我不能固定地爱哪一个男人,我几乎爱他们所有的人。从小时候起,我就特别喜欢和父亲在一起,和哥哥在一起。长大了,我离开他们,或者说是他们疏远了我。从此,我就和别的男孩子玩,和成熟的男人玩。我讨厌叽叽喳喳嘀嘀咕咕的女生,她们表面上和你亲近得像一个人。一转身,她们就对你说三道四。你知道吗?黛霜,我和第一个男人上床时才十四岁。那时候,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

  但他爱我,同时也和我一个好朋友交往。这个好朋友和我的关系比现在我跟你还要好,我们就像亲姐妹一样不分彼此,连卫生巾我都为她准备。但她,却在我的男朋友面前说我的坏话。十四岁,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我不能容忍她出卖我,虽然谈不上出卖,她只是告诉他我父母不和的事。那时候我妈妈有外遇,你知道,他们那一代人很忌讳这些的。当他问我这事的时候,我气坏了。接着他问我是不是爱他?我说是。他就吻我,在此之前,我们也接过吻,但这次两个人都很激动。他的呼吸一下子就粗了。对了,他比我大四岁,是我们学校高中部的。他的手伸进我衣服里,捏得我很痛,也很舒服。我不知道他要什么,但他给我脱了衣服,他也脱了衣服……“羊子抬头看看黛霜。黛霜坐在桌子上,两条腿垂着,她觉得似乎是自己刚刚经历了这一切,两条腿软绵绵的。

  “黛霜,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

  黛霜赶紧从桌上跳下来,在床边上挨着羊子坐下。搂住羊子在羊毛衫下面的丰腴的肩头。

  “怎么会呢?我理解你,真的。其实,我很羡慕你的,只是我有些怕。而且……我觉得我的性格跟你不一样,我只想爱一个人,很爱他,他也很爱我。我就会让他碰我,否则,我可不行。”

  羊子用手拍拍黛霜靠在她肩上的脸。

  “黛霜,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黛霜感动地用力抱住羊子:“当然。”

  第九章。

  电影院里面一片漆黑,影片尚未开始,灯光已经熄了。

  黛霜又闻到庄文浩身上好闻的香味。庄文浩小声问:“你冷吗?”

  黛霜点点头,但她忽又意识到这是看不见的,就轻轻“嗯”了一声。

  庄文浩的手伸了过来,摸索着握了黛霜冰凉的小手。

  “好些了吗?”

  庄文浩柔声问。

  黛霜觉得一股巨大的暖流输进了自己的体内,这个年轻的妇科医生的手温暖而又有力。她的心里升起了爱意,她想:我会嫁给他的。

  庄文浩同样感到了黛霜的柔情。那双小手正在慢慢升温,变得柔润起来。

  但她的身子却在抖动,就像她躺下来接受他的检查时那样。

  庄文浩发现自己在兴奋,一种痒痒的感觉从手掌心那儿扩延,直指他的心脏。

  他的手上用了些力,黛霜动了动。他觉得她在侧过头看他,一双眼睛在黑暗里扑闪着。庄文洗腾出右手,摸着那张清凉的脸,轻轻叹息了一声:“黛霜,你真是个可爱极了的女孩。”

  电影开始了。光线亮了些,两个人稍稍分开,但手仍紧握着。借着银幕的反光,黛霜仔细地端详着这张棱角分明的异性的脸孔。它是那么镇静的不露声色,它又是那么安详和自然,健康地舒展着。

  电影里的人像十分模糊,对白声也十分低沉。两个人的心都放在电影上,两双相握的手儿正在传递着相互的情意。

  “太冷了,我们走吧。”

  庄文浩感觉黛霜一直不停地发抖,柔声提议道。

  黛霜说不,我还要看。

  庄文浩低下头,把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黛霜激凌了一下,但默许了他的鲁莽。

  “你瞧,你的小手都要冻成冰条儿了。听话,我们改天暖和些的时候再来看,好吗?”

  他这时的语气和态度不像个妇科医生,倒有点像个老保姆了。

  黛霜的手贴在一个男的人脸上。他的皮肤真粗啊。她还想坚持,庄文浩故作生气地说:“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医生,不听话可要给你打针了。”

  黛霜笑了,但同时更觉得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亲切感。于是撒娇地说:“你拉我起来,我的腿冻在地上了。”

  两人从侧门走出影院。外面的气温更低。但在灯光下面,两人倒失去了刚才的勇气了。黛霜把手抽回来,插在衣服口袋里,缩着双肩,在地上交替着跺脚。

  庄文浩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来,穿上。”

  “不用,你也很冷啊。”

  “我不冷,你看。”庄文浩指指自己,“我穿了两件毛衣。再说,我是个恒温动物,能够在0 ℃以下的天气里游泳。当年我读书时,外面是冰天雪地,晚上我还睡凉席呢。”

  两人在马路上并肩走着,树影斑驳地撒在身上,双方都沉默着,也在期待着。

  “黛霜,”庄文浩停下来,叫了一声,然后又问:“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黛霜大胆地看着他的眼睛,那是男人忐忑不安的眼睛,里面充溢着爱和真诚,激情和恐惶。黛霜嘟起嘴唇,说:“不可以。”

  庄文浩识破了她的小把戏,他看见少女的脸上飞上了两朵红霞。

  “黛霜!”

  庄文浩向前靠了一下,扶住了黛霜小巧的肩头。

  黛霜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急促起来,几乎要把胸腔都要撑破了,一股热血涌上脸。她仰脸看着庄文浩,他的脸也正向下俯看。两张脸孔是如此接近,以致能够互相感觉对方的气息了。

  庄文浩的脸压了下来。黛霜觉得自己猛然间被一个巨大的东西包住了,它窒息了她。那是他的唇吻在了她的唇上。

  双唇的相触果真是奇妙的,那是一种融化的感觉。是灼热的感觉,是被阳光照耀的感觉,是寒冰解冻的感觉。

  她的双唇在抖动,一如蝶翼的扇动。它们微微开启,迎纳一个进入,一次洗礼。

  庄文浩有力的双臂抱住了她,挤压着她弱小纤柔的身躯,向上提起。她就像一枚树叶被揉进泥土那样,仿佛要嵌进这个宽阔暖和的胸膛里面去。

  分开是那么短暂的一瞬,两片嘴唇便迫不及待地重新迎接了另外的唇,像两块磁铁一样啮合。

  几乎不容庄文浩说完“我爱你”这三个字。这是不消说的,这是完全且明了的含义,两人的唇已经在诉说,已经在认可了。

  两个躯体终于分开来,继续往前走。黛霜已经不再拒绝揽在腰上的那只手了,仿佛那是一根粗壮的枝杈,而自己便是开放在其上的一朵小花。

  就是这双手第一次就探知了她少女的隐秘,现在它压在她的腰上,使那儿温暖。如果它第一次是无意的,那么,现在它就不单是有意的,而且还带着深厚的情意。

  他的手在腰股上、臀部上摩娑着,每经一处,便像是撒下一粒火种,令那儿烈火熊熊。少女的娇躯正在软化,她几乎不是自己在走,而是被吹起来,在风里面向前飘。

  她需要被抚摸,被拥抱,这幸福的时刻终于来了。

  第十章。

  庄文浩的单身宿舍既整洁,又温暖,散发着和他身上同样的幽淡的香气。

  两个人走进屋里,门在背后关上了。没有谁想到要开灯,因为两双唇已经分开太久了,比一万年还要久!它们现在要寻找对方,要和对方结合在一起!

  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这一间小屋,整间屋子只剩下了两颗融化了的心。

  庄文浩的敏捷的手在她的背上游动着,揉搓着。她的小巧的舌尖在他的双唇上逡巡,在下巴上感触那粗糙感,并和另一个舌尖相碰,互相纠结、摩擦、探入、迅速地有些调皮地收回,启开双唇含入他的舌,让它在自己的津液里游泳,引导它直达极点,用锋利的齿轻轻咬它,体味它的抖动和不安。

  庄文浩的手从背后滑到胸前。在少女的骄傲的领土上滑过。重新返回,驻留在她小小的胸乳上,隔着衣服,她仍然觉得自己小巧的乳房正在发胀。

  “不!”

  她叫了一声,挣开这个热烈的怀抱,退到床边。她觉得脸孔已经着火了。

  庄文浩在暗中站着,模糊而又实在。

  两个人都在气喘,像是刚刚做完一场运动一样。

  “开灯吗?”

  “不!”

  黛霜在床上坐下来。一种委屈感突然涌上来,泪水旋进眼眶里,她要哭了,但心里却在期待。“黛霜……”

  “你坏!”

  黛霜推了一把走近前的庄文浩,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下来了,在脸颊上痒痒地向下蜿蜒爬动。

  庄文浩垂下身子,用手捧住黛霜的泪脸,在暗中,泪珠闪着弱微的光,为这张可爱的脸蛋增添了无尽的娇媚。

  “不哭不哭。我是坏蛋,你打我。”

  庄文浩抓过黛霜的小手往自己脸上打,黛霜撅起嘴:“你还打,我又要哭了。”

  庄文浩停下手,用唇吻着黛霜柔软的小手。

  “我把灯打开吗?”

  “不!你看见人家哭了就想笑话人家。”

  “不会的。”

  庄文浩捧着她的脸,仔细看着,然后用双唇去吻那些泪珠和泪痕,最后停驻在她的双眸上。

  黛霜感觉到他的舌尖在眼睑上的舔试,他是那么深情地吻着自己的泪眼。

  她伸出手臂拖住他的脖颈,沉浸在这巨大的幸福里。

  “你爱我吗?文浩?”

  “当然。”

  “不!我要你说。”

  庄文浩把嘴唇从黛霜的眼睛上移开,看着黛霜在闪动着晶亮光彩的双眸:“黛霜,我爱你。爱你一生一世!”

  庄文浩还想继续说下去,但少女的芳唇已经制止了他。

  黛霜惊异于自己身体的反应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堕落,自己不是说过不会轻易让男人碰自己的吗?而现在,一双陌生的令人惊惧的手,正在自己的衣服下面游走。这双手在她的光滑娇嫩的皮肤上摩娑,在适当的地方停下来,弄得她稍稍有些痛,但那种痛感倒不如说是一种快感—也就是所谓“奇妙的感觉”了。

  她的衣服一点一点被解开。她的心里在大叫着不,但身体却毫无反抗之意。

  “文浩,你会娶我吗?”

  庄文浩用双唇含着她小而柔嫩的耳垂儿,在她耳边说着情话。

  “当然。小苗,你第一次站在我面前时,我就被你震动了,我觉得心脏被猛地挤压了一下。

  我知道,你就是上帝派来给我的小天使。“庄文浩的手握在了她小巧结实的乳房,手指肚儿在乳头轻揉着。黛霜觉得胸口被充满了,两只小乳房正在膨胀,而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她全身的神经被集中到一个点上,并迅速扩散到全身各处,令她双腿发软。

  “小苗,我真想开灯好好看看你。”

  “不要,”黛霜已经在呻吟了,“我的脸好烫。文浩,抱紧我。”

  庄文浩抱着这个娇小的身躯,她多么让人爱怜啊。而她身体上,发丝间溢出的芳兰之香更令人心荡神迷。这个妇科医生此时此刻已完全背离了自己的职业,而回归了一个男人的本源。

  第十一章。

  羊子没有回学校。黛霜自己在宿舍里度过了一个无聊的晚上,她发觉自己对庄文浩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感。

  第一次的痛楚过去之后,接下来的便是甜密、温馨的回忆与渴望。这和自己的性格多么格格不入啊,但那种轻轻的刺痛,在强烈的冲击中的麻醉又是令人销魂的。这种感觉无法形容,因为它来自于纯粹的迷狂中的体验。

  庄文浩是那么温柔、体贴,而他的手,他的唇,他的呢喃的情话又是如何牵动着她全身的感觉。

  黛霜躺在床上辗转着。熄灯铃响了,从男生宿舍那边传出一阵嚎叫。这种粗犷和凄怆的喊声让她娇小的身子抖了一下。此时此刻,她渴望、渴望被男性的粗野的进入,但她是忠诚的,她爱庄文浩,爱这个在平时不苟言笑,但热情澎湃的男人。

  但是她又了解他多少呢?难道爱情果真像人所宣称的那样:是盲目的吗?

  黛霜在床上蜷曲着身子,迷迷糊糊地想着、兴奋着,进入了梦乡。

  早晨,黛霜被开门声惊醒了。

  羊子零乱着长发,脸色冷得发青,走了进来。

  “你到哪儿去了?”黛霜在床上翻个身,趴在枕头上问羊子。

  羊子在手上哈着气,凑到黛霜床边。

  “进去一点,让我躺下来。”

  “瞧你,发什么神经?才几点钟啊?你回家了?”

  “小丫头,唠里唠叨的。来,先让我躺下。”

  羊子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黛霜被她冷得尖叫一声。

  “陈文杰昨晚上找你来了,我说你回家了。”

  “我没回家。”

  “去陈文杰那儿了?”

  “别问了!”

  羊子发脾气地大声说,转过背去不理黛霜。黛霜看着羊子铺在枕上的长发,不再作声。

  这是羊子第一次对她发火。

  上午是美学课的期末考试。黛霜起床,梳洗完了,去食堂打回两份早饭,喊羊子起来吃。

  羊子掀开被子,发了一阵呆,下了床两人默默地吃完了早饭,羊子收拾著书包,对黛霜说:“生气了?”

  “……”

  “瞧你那个长嘴巴。我又不是冲你,好了好了,我认错。走吧?”

  黛霜撅着嘴巴哼一声,跟在羊子后面往外走。她越来越爱撒娇了,不光是对庄文浩,对其他人也一样。

  教美学的黄老师站在考场门口,黛霜笑着和他打了招呼,羊子没说话。两人并肩走进去找位置坐好。

  黄老师走过来,和黛霜说些其他科目考试的事情,问她寒假是否要回家。

  羊子在一边用钢笔敲得桌子咚咚响,跟几个男生大声开玩笑。

  黄老师看看表,说时间到了,我们考试吧。

  试卷发下来,黛霜先看了看题目,然后埋头在纸上写。题的答案都很长,主要看个人发挥。黛霜答完了一半题目,手都累麻了。她放下笔,甩着手松驰一下。

  这时她看见羊子居然在试卷上画起漫画来了。黛霜着急地在桌子下面踢了她一下,羊子侧过头看看她,眨眨眼,一副不在乎的样子。看见另一位监考老师走过来了,她用胳膊把自己的作品盖住,装出一副托腮沉思的样子。

  黛霜抬头向讲台上看了看,美学老师也正看着她们俩。黛霜矮了矮身子,侧着脸用口型对羊子说:“你在干什么?这是考试呀!”

  羊子点点头,继续在纸上添了几笔,趁走到教室后面的那个监考老师没走回来。就从座位上站起来,拿着试卷向讲台上去了。

  黛霜急得直跺脚,但也晚了。她仔细看着美学老师的脸,发现他在接过羊子的试卷时毫不动声色。羊子昂着胸走出了考场,美学老师把她的考卷对折了一下,塞进了一个纸袋里。

  黛霜见木已成舟,而且并未有什么大事发生,就重新埋头答题。

  答完题后,黛霜检查了一遍,也交卷了。交卷时,她看见美学老师的嘴动了动,但终于什么也没说。

  羊子没在外面草坪的长椅上等她。黛霜想她大概嫌冷,先回宿舍了。

  但宿舍里也没人。黛霜着急地跑下楼,她真是替羊子急死了。她怎么敢这样干?美学老师早就说过要她注意的话,轮到考试她又胡来,美学老师非气疯了不可,这次她肯定及不了格,说不定黄老师给系里一说,那羊子可就麻烦大了!

  她也太让老师难堪了!

  黛霜在校园里转了一圈,还是没见羊子的影,她大概是回家了。可下午还有最后一门课要考,她要是不来可怎么办?

  下午。羊子还是来了,几乎是踏着铃响进的考场。黛霜给她留了位子,但她没过去坐,甚至没向黛霜这边看一眼。

  下午的考试,羊子十分认真,其他同学都走完了,她还是认真地答题。黛霜交了卷,站在考场外等她出来。

  羊子出了考场,经自走到黛霜跟前,不等黛霜开口,她抢先说:“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管!我今天有事儿,改天再向你解释,我先走了。你自己注意一点儿。陈文杰来找我就说不知道,庄文浩那儿你也别多说,记住了?

  好!我走了。“羊子转身就走。黛霜看着她的背影,她的披肩长发在风里飘扬着,有些萧瑟之感。

  黛霜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和另外一个女生往回走。她预感到羊子要出什么事儿,但她却无力制止她!

  稀里糊涂地吃了晚饭。黛霜捧起一本小说翻看,但看不进去。心里乱糟糟的,像是绞着羊子被风吹乱了的长发。

  陈文杰果然来了。黛霜趴在窗口上说羊子不在。陈文杰不相信地问:“怎么又不在?”

  “真的!”

  陈文杰失望地搓着手,在进出的女生中间显得很孤单。黛霜又说了一遍,陈文杰只好推起自行车走了。一边蹬车一边回头向楼上望着。黛霜靠在窗口上,看着他走远了。

  这个季节很容易使一切丧失激情,包括爱情。但庄文浩不会,黛霜甜蜜地想。

  第十二章。

  大约七点钟的时候,庄文浩在楼下喊黛霜了。

  黛霜刚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就下楼了。庄文浩迎上来,看着她红润的脸:“洗了澡?”

  黛霜拢拢耳边的发丝,点点头。

  “到哪儿去?”

  “看电影吧。有个好片子,是个音乐片,叫什么来着?”

  “好冷哦。”

  “不会的,电影院里有暖气开放。”

  庄文浩买了电影票,两人站在外边说了一会话。黛霜告诉庄文浩羊子反常的行为。

  庄文浩不以为然的说:“管她呢。”

  黛霜有些惊讶。庄文浩赶忙笑着说:“她不会有事的。”

  庄文浩搂着黛霜小小的肩头。他的手臂十分有力,靠在他的臂弯里,黛霜感到很温暖。她的身子微微瑟缩着,这种天气里,只有他这样的男人才能驱除掉她的寒冷。而他的健康的肌肤又是多么令人神往!

  看电影的时候,两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庄文浩把她的小手塞在自己的衣服里面,黛霜温情地抚摸着他的皮肤。

  银幕上是音乐和优美的舞蹈,但它们太柔婉了,太虚弱了。黛霜少女的心需要的是粗暴、犷野的进攻。

  黛霜仰起头看看庄文浩的脸。庄文浩的脸是那样平静,但那是肤浅的虚伪的平静,就在那平静下面,他的一切的一切都在发狂地呐喊。

  音乐在大厅的上空回旋、下沉,然后飘逝,黛霜的心就像那引起轻灵的音符一样忽上忽下,无所凭附。

  “我们走吗?”

  庄文浩低声问黛霜。

  黛霜觉得自己就如一片云一样飘了起来,在恍惚中像个孩子被裹挟在庄文浩宽阔的胸怀里。她不知是怎样回到了庄文浩的宿舍,又是怎样躺在了床上。

  庄文浩用他的唇在她的肌肤上吻着,由上至下。黛霜躺在了春风的拂拭中,她的呻吟悠悠荡起。

  她不自禁地大声呻吟着、呼唤着,两只手失去理智地抓住了他的头发。她几乎忘记了这是一个有生命的躯体,她亟需要向什么东西发泄出自己的能量、她要爆炸了。

  庄文浩的身体迎了上来,那个奇异的生气勃发的东西,向她进攻了。

  黛霜吟唤着,把自己的身子迎上去,去接纳它,接纳这个英勇的骑手。

  它是那么完全地进入了。而她则包合着它,她要把它压碎,把它融化,揉入到自己的最深处。他在冲击了。这个男人的身体在臀尖的冲压中向她进攻着。他的每一次冲动都直达她的内心,直达她的玄妙仙境的最深之点。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索取,似乎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内吸纳,她的身体被推到了浪峰之上。

  黛霜觉得整个身体就在这一瞬间,如一朵昙花般幽放开来。

  黛霜赖在床上躺着不起来,也不让庄文浩起床。庄文浩吻着她的耳边,说:“不行的,小宝贝,我必须要去上班。”

  “不!就是不让你去!我要和你躺在床上一直睡到天昏地暗,一直睡到老了也不起床。”

  “听话。我不上班要被扣分的,你知道,我正在争取一个科研机会,说不定还能出国呢。”

  “那更不行了!”黛霜翻过身,用身体压住庄文浩,看着他的眼睛说:

  “你还要出国,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你是我全部的生命!我怎么会舍得你?要出国我也会带你去!可是现在不行的,我不上班以后怎么养你呢?是不是?我只有好好工作,才能创造好机会、才能为我们在一起创造更好的条件。好吧?听话。”

  庄文浩吻着黛霜的脸,抽身出来穿衣服。黛霜有些失望,赌气地哼一声。

  其实她只是想撒撒娇罢了。

  等庄文浩出了门,黛霜收拾了一下,回学校去了。

  学校里已经准备放假了,到处都在忙碌。学生们背着大包出出进进,女生楼前站着许多男生在等女友下楼。

  黛霜看着这些信奉精神恋爱,最多只发展到接吻和抚摸程度的男生、女生,她不无骄傲地想:他们真是有些可怜。

  这些把爱情看得如同哲学一样理智的女生们,从来不允许男朋友有非份之想。

  她们的脑子里树着一块一块金光闪闪的贞节牌坊,镌刻着若干夸夸其谈语气坚硬的古训。其实她们一样是生机盎然的血肉之躯,也在思春的年龄,她们的梦一样是欲火熊熊,但她们压抑着,或者无奈地隐忍着这种煎熬。

  曾几何时,黛霜自己不也是其中的一员吗?但她有幸跨越了这个障碍,尝到了美妙的爱欲舒畅的快感,体味了灵与肉纳合在一起的完美享受。

  可怜的脸色病恹恹的女生们就这样荒废了她们的青春,并病态地把这种信念坚持着,等到她们在合法的年龄,为着完全单纯的目的而机械地求欢时,欢愉已经不再那么浓郁和醇和了,而变得干干巴巴。

  黛霜陶醉在自己所拥有的幸福里,从他们身边穿过,但另外一种凄楚感涌上了她的心头。

  寒假她必须要回家,而在这个时候与自己的爱人分开该是多么痛苦啊!

  一想到这短暂的分别,她的心一下子被巨大的痛苦抓住了,上楼的时候开始变得情绪低沉起来。

  羊子不在。宿舍里显得乱七八糟,黛霜把自己的床整理好,想了想,替羊子把床整理了一下。

  她坐在床上,被即将到来的离别弄得心慌意乱。她已经很久没写信回家了,妹妹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爸爸在前一封信里说要到外地考察,现在结束了吗?

  一边是魂牵梦系的恋人,一边是和睦甜美的家,她爱他们,但现在必须要与爱人小别,想一想在漫长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将与那双手、那张脸和那具结实的躯体分隔两处,得不到亲吻、爱抚,黛霜烦燥得无所适从。要是羊子在该多好,她或许会帮她出出主意,起码可以和她分担一下这种情愫,减轻一下这巨大的苦痛。

  班长敲门进来,问黛霜要不要买车票?黛霜说要,就把学生证和钱交给班长。班长说:今天下午开会,你知道羊子去哪儿了吗?你通知她一下,务必要参加!

  黛霜想说不知道,但糊里糊涂点个头,她的脑袋要爆炸了,但怎么也想不出个两全之策。

  现在,她只想和庄文浩在一起。才刚刚分开不到两个小时,她的心就已经被思念充满了。但他却在上班,和另外一些女人打交道,用他的爱抚她的胴体的手去触摸那些女人肮脏丑陋的肉体。想到这一点,黛霜一下子不安起来,他会爱上另外的女人吗?他触摸着另外那些女性的器官时,是否也会兴奋?

  仿佛为了虐待自己痛苦的心,她试着想一想他和其他女人作爱时的情景:他的光滑的背脊,有力的臀部,起伏的胸膛、迷醉的表情。这些想法使她更加烦恼,并且似乎已经发生过了,或者正在发生。他的身体变得陌生和遥远,他的心正在离开她。

  不!她在心里大叫着,慌张地跳起来。扯下一张纸,给羊子留了个条子,以防她会回来找不到自己。然后,就急匆匆地奔出去。

  一路上,她被不可遏止的坏念头纠缠着,连胃都收紧了。下了公共汽车,过马路时,差点被一辆车撞上,司机探出头粗野地骂了她一句,她心神不定地冲对方笑了一下,小跑着过了马路。

  庄文浩坐在办公室里被一群女人围住。虽然无法和他说话,但这样近地看着他,她的心里总算平静了些。

  庄文浩抬起头发现了她,过来问她有什么事?她说没有,然后嗲起声音说:“人家想你。”

  庄文浩充满怜意地摸摸她的脸,一股暖流安慰了她惶惶不安的心。

  “那你坐在这儿等我啊。”

  庄文浩安排黛霜坐下,替她倒了一杯水,就转身和一个病人到里面去了。

  黛霜觉着身上的神经再次收紧了。那是一个孕妇,挺着幸福的大肚子,走起来像只企鹅。黛霜知道里面的检查是赤裸裸的,她的爱人的手要在那个女人的下体那儿摸来摸去。

  她不自禁地起身走到里面去。庄文浩正在戴手套,孕妇已经举着两条光腿躺在了床上,她的圆鼓鼓的肚皮很扎眼地露在外面。

  她盯着庄文浩在工作时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庄文浩用眼睛示意她到外面去,但她执意站在那儿。庄文浩只好继续工作。

  庄文浩戴着乳胶手套的手发着黄色的光,他在病人的下体那儿检查了一下。

  然后,她看见他的一根手指进去了。

  “有什么感觉吗?”

  “没有。”孕妇的脸色有些潮红,似乎十分快乐的样子。

  黛霜嫉妒起来。她恶狠狠地盯着庄文浩的脸,那张脸真是太平静了。仿佛他不是在看一个女性的隐私处,而是在研究一只出了毛病的打火机似的。

  病人检查完了。庄文浩毫不在意地在水龙头下冲洗了手。孕妇慢吞吞地穿上裤子,有些恼怒地看着黛霜。黛霜忙转身走了出去。

  庄文浩不断地和病人走到里面去。黛霜觉得口干舌燥,如坐针毡,但时间过得太慢了,看病的女人又接连不断地增多。不过,观察之后,她不无骄傲地认为:没有一个病人可以比得上自己,起码在身段和容貌上是这样。这让她略微心安了一些。

  庄文浩终于下班了。黛霜坐到他面前。

  “你为什么非要看她们?”

  “谁?……哦,当然要看一看才行,我是医生。”

  “你……触摸她们时,是什么感觉?”

  “感觉?没有感觉。瞧,吃醋了?傻丫头,她们是病人,医生和病人就像工人和车床一样。你胡思乱想些什么?你这个小脑瓜儿走火入魔了。”

  庄文浩用手指敲敲黛霜的脑门。黛霜突然想起他手指上沾着的那些液体,似乎抚到了她脸上,她恶心地用手背在额上揩了一下,有种发粘的感觉。她的心里抖动了一下。

  午饭后,两个人躺在床上。

  黛霜慢慢抛掉了上午的不舒服的感觉。庄文浩说的有道理,他是个医生,他和那些女人的接触是僵硬的,缺乏激情的。她就不一样,她是他的爱,是他的欲望和深渊。

  他的身体告诉她,她的魅力是无可比拟的。

  “文浩,你告诉我:你会爱我一辈子吗?”黛霜用自己的脸蹭着庄文浩的脸。

  “我已经说过了。”

  “不,我要你再说。”这是女人的通病,仿佛只要男人不停地说:“我爱你”

  就可以让她们终生幸福一样。

  庄文浩伏在她耳边又说了一遍。她觉得很幸福,虽然只有一句话,但她的心却被温暖了。这就是女人的弱点,尤其是少女的弱点。

  庄文浩激动起来,他要进入她。黛霜觉着自己的身体并不那么渴望,她更需要甜言蜜语,但她是太爱他了,她怎么会拒绝他的要求呢?

  庄文浩很快达到了高潮,并疲惫地睡了。黛霜听着他的均匀的呼吸。把头依偎进他的怀里,闭上眼睛,替自己,也替他们两个人编织着五彩的梦。

  在梦里,她紧紧抱着他,生怕他消失掉。她要把他的一切,包括他身上淡淡的香味都揉进梦海中。这样,他们就不会分开了,两颗心会时刻牢系在一起,紧紧地拥抱着……

  第十三章。

  天空是蓝色的,太阳的光耀眼地闪烁着,撒在脸上,十分和煦。冬天的太阳虽不热烈,但起码是温暖的,让人心情舒畅,而它又是那么难得一见。

  黛霜穿了紧身的毛衣,线条清晰地被勾勒出来,令她自己也感觉十分满意。

  羊子回来过了,在她留的字条上加上了一句话:“我有要事,不能送你,保重!别为我担心。”

  黛霜觉着有些愧然,这两天来,占据她思想的更多的是庄文浩而不是羊子。

  和庄文浩相处时,她与他之间是真空一样纯净,掺不进丝毫外在的东西。相比之下,友谊在爱情面前原来是这样苍白乏力了。

  她收拾好东西,等庄文浩上楼来。庄文浩说要来送她,放假期间,他可以混进她的宿舍。庄文浩买了一些水果和小食品,帮她把包收拾好,又问她带齐了东西没有。黛霜坐着看这个年轻的妇科大夫忙来忙去,看着看着,眼里不自觉地溢出了泪水。他还在那儿转来转去,问这问那。

  黛霜的泪水早流了一脸。庄文浩吓了一跳,跑过来捧着她泪水纵横的脸:“不哭不哭。怎么了?嗯?谁欺负你?”

  “就你就你!”黛霜的小拳头擂着庄文浩的胸膛,心里有说不出的悲伤。

  庄文浩吻着她脸上的泪珠,把她抱在床上躺下。

  “我也很难过,你知道吗?你一走开,我觉着心仿佛被拿走了,这几天我上班也魂不守舍的。但是,你想,过不了太久,我们又会在一起了,而且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说不定我们一辈子再也不会分开了?”

  “说不定?”

  “不!不!是一定,一定会!”

  黛霜仍旧止不住泪水,庄文浩手忙脚乱地吻着她的手和脸。

  “来,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有一个老处女,从来没和男人接触过,对男人一窍不通。有一次,人家给她介绍一个男朋友,两人约会、接吻、拥抱、抚摸,渐渐入港。男的呢,就激动起来,就让老处女摸自己。老处女一边摸,一边不以为然地说:”我还以为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是根捂热了的香蕉罢了。“黛霜破涕为笑,身体内部又变得湿润了。她轻轻闭上眼睛,呻唤了一声,然后期待着庄文浩来占有她。

  妇科医生庄文浩看着这张荡漾着春情的俏脸,心中溢满了激情。此时此刻,他想起了羊子曾给他的忠告:这个小女人十分危险,她是一片布满魔法的草原,一旦她被春天唤醒,她就会吞噬一切。但是,他能够拒绝她吗?

  哦,不。没有一个男人可以抵御这种诱惑,就像帕里斯王子无法抵御海伦的诱惑一样。

  这一次交合似乎是人类最后一次交合。她所有的能量都结在一点上,她是贪婪的、狂醉的,无节制的,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她索取、索取!

  她的胴体化作了一团烈焰,它要融化他的生命,与他铸就在一起,锻制一柄宝剑。她要把自己粉碎了,把他也粉碎了,蹂合在一起,不分彼此。她要粗野、要野蛮,要他的全部。

  她抓住他,抓紧他的双肩,揪住他的头发。她成为一个硕大的磁场,她感觉不到他,但他无处不在。但她渴求他突破自己,穿透她的肉体,直达她的灵魂。

  高潮宛若一个古老的回忆,一曲音乐在低音上的回旋,一阵轻雾在山谷深处的升腾。#--iCMS.PageBreak--#开始时,它是柔和的、脆弱的、懒散的,然后逐渐加强、清晰、浓厚、香郁、真实。挟着雷雨之声、万马奔腾之势呼啸而来,排山倒海般淹没了她。

  庄文浩被用力攫住了,他的身体在一个玫瑰色的迷宫中走失了。四处都是美酒、仙花,托附起他,拥护着他。祥和,只有祥和的感觉。

  全身的细胞在发着抖,仿佛涓滴成溪,百溪汇流,气势渐渐洪大、壮阔。他的动作变得缓慢,但稳重有力,像纤夫坚实的步伐。他被黛霜脸上桃花一样的粉红所激励,她激情忘我的呻吟,和婉地、有节奏地触动着他的神经,而她的极度展开的胴体如同一轮满月。她抑制住他的冲击,她的生命之泉有力而顽强地箍住他,他的爆破之点被扼住了,那股洪流被挤压在一个高处,但无法疏泄。

  庄文浩被少女的激情吓坏了。这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个体的情欲,而似乎成为生命的原始苏醒,是天与地、高山与海洋的藕合!

  火山在一瞬间暴发了!黛霜在另一种状态里大叫着:“我要!我要!”

  两具躯体仍旧紧紧抱着。庄文浩可以感到她的抽搐中的温柔的色容,黛霜可以感觉到他的痉挛中的强劲的勃动。

  她更紧地搂住他的腰和臀,但他还是出来了。她的身体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但心灵却是充实而欢愉的。她静静地躺着,品味一种水乳交融的契合感。现在,她的子宫是那么饱满,就像一只盛满美酒的杯子,她可以感觉到来自他的精血在子宫里面流溢着、活跃着,在子宫温软的四壁上冲撞着,向她的肉欲深处渗透。

  这一次,黛霜把他的精液留在了体内。她要在分别的日子里感触他在自己体内的实在感,在想念他的孤独的夜晚,她的子宫会温暖和充实,仿佛他整个进入了自己,与自己融为一体了。

  第十四章。

  黛雪握住姐姐的手,看着黛霜闪烁的眼睛。

  “姐,你恋爱了。”

  黛霜的脸红了,她同样看出了妹妹的变化。这个十六岁的浑身野性的少女显得比她要成熟,她的眼睛那么狡黠,而她的同样润滑的小手又是那么有力。

  “跟我说说你。”

  “很充实!我有很多很多朋友,男的、女的,大家在一起无忧无虑,没有痛苦只有欢乐。”

  “你真堕落。”黛霜略带责备地说,看着妹妹脸上的化妆品、耳坠,以及手上的戒指。

  “你还太小了。爸爸怎么说?”

  “跟你一样——堕落!哼,我才不管他。姐,我看你也堕落了,不是吗?”

  黛霜未置可否地笑笑。她大概真的堕落了,但爱情是可鄙的吗?如果现在没有这份爱欲的点拨,她的生活,岂不仍是一派混沌?相反,正是这种‘堕落’

  带来了巨大的幸福!

  林锋教授对大女儿黛霜表示了热烈的思念。父女俩的坦诚交谈虽然已被一点小小的秘密所破坏,但那是微不足道的。父亲的爱是那么慈祥和沉厚,他的布满皱纹的脸上流露出无限的关切。那是对她的期望,但她能够回报这期望以什么?

  她只是一只小巧的百灵,除了悦人的歌唱,她几乎再也没有什么特长。她只是一个被爱的精灵,需要享受爱的不容伤害的小仙女。

  爱情使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和亲人们团聚的欢愉是那么短暂和淡然,她的心很快被离别的痛苦所缠绕了。

  黛霜苍白的脸色,心神不定的模样让妹妹十分好笑。

  “姐,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黛霜摇摇头,她说不出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既虚幻又真实。他的虚幻在于他冷漠的表情和作为一个妇科大夫的特殊职业,但他的实体是真实的,他正在她的子宫里活跃着、流淌着,每天夜里,她都可以把手摸着那儿,侧耳谛听他在自己体内潺潺流淌的响声,这给了她安慰。

  在妹妹的再三邀请下,她参加了他们那个群体的聚会。

  这是疯狂而喧闹的聚会。清一色的年青人个个自以为是、满腹牢骚、满口脏话。但他们却充满活力,在灯光下面扭动的身躯互相碰触着。他们大胆地接吻、搂抱和抚摸,这场景刺激了黛霜,她的身体里有一股热流开始蔓延,但她毕竟是异类的,与他们格格不入的。

  她站在打开的窗户前,呼吸着外面清冷的空气。这一刻,她的爱人在干些什么呢?他在想念她吗?

  “你怎么不跳舞?”

  一个满头长发的小伙子摇着胯走过来问她。黛霜笑了笑,仍旧转身看着外面的夜色。

  “你真漂亮。”

  小伙子在她的背后说。她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的抚摸了。不知为什么?她居然有些兴奋,但她马上扼止了这种感觉。她是贞洁的、忠诚的,她的子宫里正蕴育着另一个躯体的生机。

  小伙子终于转到一边去了。黛霜甩着长发、满脸通红地舞着,那张单纯而故作老成的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这是她所拥有的生活,但离自己太远了!

  黛霜向父亲隐瞒了自己的爱情,但母亲却敏锐地察觉了女儿的异常。

  “小雪,有男孩子追你了吗?”

  她慌乱地摇摇头。母亲笑了:“妈是过来人了,怎么会骗过我?傻孩子,跟妈说说。”

  “……他是个医生。”

  “你爱他?”

  “嗯。”

  “他爱你吗?”

  “当然。”

  “那你了解他了?”

  “……不太了解,但我爱他。爱情是盲目的。”黛霜有些固执地说。

  母亲叹了口气,替女儿拢起额前的头发。

  “爱情是盲目的,但生活是真实的。”

  母亲的话似乎深奥了些,但也似乎很有道理,不过,黛霜被爱情充溢的心里,爱情毕竟是爱情,如果没有了爱情,生活又怎么会真实呢?

  奇怪的是母亲并没有劝她放弃爱情,但从母亲的表情上可以看出来,她并不赞成。

  母亲已经老了,在她的年轻时代,是否也有过这种经历呢?黛霜没有问这个问题,她不需要向别人借鉴,她要自己来体验它,乃至把握它!

  第十五章。

  黛霜怀孕了,但是怀孕所带来幸福感很快被清醒的现实打破了,她必须打掉这个未成形的孩子。

  经过一夜的旅行劳累,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妊娠反应强烈地搅动着她的胃。

  庄文浩没来接她。黛霜失望地一个人走回学校。返校的学生还不太多,校园里有些冷清。她需要庄文浩的安慰,她的被思念撕扯着的心现在更加疼痛了。

  她把东西扔在床上,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就走出宿舍去找庄文浩。

  就要与爱人重逢的巨大喜悦感冲击着她,她已经开始想象庄文浩的甜蜜的亲吻和抚摸了。他在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里会有变化吗?他的洁净的手指、刚毅的脸孔和修长的四肢多少次在梦中出现了,现在,她又要靠近他了,两颗心会欢快地跳着,两具躯体会抱在一起,共享重聚的欣悦。

  黛霜的脸上挂着笑容走进医院,她的脚步轻盈地跳着,全身都在兴奋和歌唱。

  庄文浩不在!一个肥胖的女医生坐在他曾坐过的椅子上,满脸狐疑地打量着黛霜。

  黛霜问她知不知道庄文浩去哪里了。女大夫说不知道。

  “那他怎么没来上班?”

  “休假!”

  黛霜恍惚地退出来。刚才还满腔热情,这一刻却仿佛落进了冰窟里。她麻木地下着楼梯,走出医院。她不想回到冷清的学校宿舍里去,她觉得十分委屈,有一种被欺骗了的感觉。

  站在医院门口,空气中的灰尘和浓重的废油气味使她恶心起来。她扶住一棵树,把呕吐的感觉压了下去。

  她失神地在人行道上茫然向前走着。各种可怕的想法占据了她的心,她觉着自己失去他了,他一直都是那么不真实,就像他脸上那种不动声色的表情。现在除她子宫里那个微弱的生命之外,他几乎没有一点儿印象了,甚至连子宫里的反应也可能是假的,是想象出来的。

  这些想法使她悲伤起来,在寒冷的街头上,她抽搐着娇小的身子,悲凄地流着眼泪,就像一只被所有人遗忘了的小天鹅。

  “嗨!”

  有人在向她打招呼。黛霜揩掉泪水,抬起头来,竟是陈文杰。

  陈文杰一如原来的打扮,只是变庄重了些,他笑眯眯地看着黛霜。

  “哭了?”

  “没有。”

  黛霜否认着。她一下子觉着很亲切,对这个男人第一次生出了好感。

  “怎么会在这儿?一个人呀?”陈文杰总是那么殷勤,他掏出一包纸巾递给黛霜。

  “你知道庄文浩去哪儿了吗?”

  “他?没上班么?我也几天没见他了,哦,我知道了,来找人找不到就委屈起来了,是不是?还真有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味道呢。”

  陈文杰看着面前这个惹人爱怜的小人儿,忍不住要抚摸一下那张脸蛋。他真后悔怎么会带她让庄文浩看病,庄文浩一直说自己坚如磐石,麻木不仁,但最终还是动心了。他应该想到的,没有一个男人能抗拒这个尤物的魅力!

  “羊子在家吗?”

  “羊子?我不知道,我早被她甩开了。”陈文杰有些凄楚但并不在乎地说。

  两个人顿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黛霜的胃又开始难受了,她轻蹙着眉毛,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你不舒服?”陈文杰关切地问。

  “没有。我刚回来,有些累。”

  “你回学校吗?我送你。”

  “我不想回去,我想在外面呆一会儿。你忙你的事儿吧。”

  “我忙什么呀?要是你不介意,我陪陪你。”

  黛霜看看陈文杰,他的眼光是真诚的。于是,她点了点头。

  陈文杰给她买了吃的东西,然后两个人坐上车去公园里转了一圈。陈文杰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说话,但黛霜只是勉强地笑着,她的心正在云游八极,灵魂与肉体被分开了。

  她多么想见到他啊!她有一腔的思念要向他倾诉,也有一腔的柔情要与他共享。漫长的三十几个日夜啊,她和所爱的人被分隔开,现在,她回来了,准备结束这思念的煎熬,但他却消失了。他似乎真的消失了!永远消失了!

  “你说什么?”

  “我看你太累了,要是你不想回学校,就先到我那儿去休息一下吧。”

  “好吧。”

  陈文杰果然有套不错的房子。黛霜四下参观了一下,问能不能洗澡。陈文杰说可以,是热水淋浴,只是没有女孩子穿的干净衣服。黛霜说没关系,把你的拿给我穿也一样。陈文杰当然乐意效劳,为了表明自己并无杂念,陈文杰说我出去买些东西回来,我给你把门锁好了。

  黛霜感激地看着他,觉着陈文杰并不像一直所认为的那样是个一无是处的浪荡家伙了。陈文杰使出浑身解数,摆了一桌挺丰盛的菜。他十分得意地看着黛霜:“这就当为你接风了,怎么样?”

  黛霜的鼻子忽然一酸,这句话应该由庄文浩来说的。她克制了一下情绪,努力装出高兴的样子。

  陈文杰显得很是兴奋,他热情地为黛霜挟菜,看着她吃。黛霜浴后的脸色更加好看,脸上的皮肤泛着粉红,一双大眼睛单纯地不时看他一睛,娇小的身子罩在他宽大的衣服里,益发衬出一股柔媚。

  “喝酒吗?”

  “不喝。你自己喝吧。”

  陈文杰自斟自饮,他的确太高兴了,这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能和这个可爱的小人儿单独相处,即使不能一亲芳泽,但仅仅是这么近这么真实地和她在一起,便足以心满意足了。

  “你跟庄文浩是不是很熟?”

  “怎么了?”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我老是觉着他那么冷漠,让人觉着城府很深。”

  “连你都不了解他,我更说不上来了。我也是多年没和他交往了,说不太清楚。不过……他似乎……”

  “似乎什么?”

  “哦,没什么没什么。”

  陈文杰掩饰着,他在隐瞒什么事情。黛霜的心沉了下去,那种被欺骗的感觉重新涌了上来,抓住她,五脏六腑都在翻腾了。

  第十六章。

  “你知道羊子为什么甩了我吗?”陈文杰略带醉意地问黛霜。

  她有些困了,但她不想睡觉。她开始可怜这个男人了,她一直以为他只是和羊子玩玩而已,但现在才发现,他是爱羊子的。

  “你别喝了。”

  “我知道为什么,”陈文杰表情怪怪地说,“她和你们一个老师搞上了,他* ,臭——女人!”

  陈文杰本想骂句更难听的话,但在黛霜面前忍住了。

  “其实……她也爱你的,你误会羊子了。”

  “误会?她爱着我,然后和另一个男人上床睡觉,这叫爱我?”

  “不会的。”

  “不会的,我也这么希望,可事实上她……唉,你不懂的。”

  陈文杰又喝下去一杯酒,脸上的表情起了变化,眼圈发红了,然后一滴泪水从眼眶里无声地滑了出来。

  黛霜吓了一跳,她不敢相信陈文杰这样的男人也会哭。她想说些什么,但自己的心里突然也有了酸溜溜的感觉。

  陈文杰的身体在发抖,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下来,他的苍白的手指神经质地在桌子上敲打着。

  黛霜涌起了一股母性的柔情,她伸出手去,拍拍陈文杰的手:“不要难过了,说不定你还有机会呢。”

  陈文杰受了爱抚,尤其是来自黛霜的爱抚,哭得更历害了,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黛霜心里凄凄的,但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别人,其实自己何尝不难过。但男人的眼泪却那么令人震撼,或许正是因为他们很少表现脆弱的一面,一旦显露出来,反而比女人相对廉价的泪水更易引起别人的同情。

  黛霜把陈文杰拉起来,扶着他坐进沙发里。他的手被她握着,这也是第一次除庄文浩以外和另一个男人如此亲近。但她的心是平静的,她在这时更像个慈祥的母亲,而不是一个坐在男人身边的小女人。

  陈文杰在语无伦次地说着话,黛霜强打精神应付着他。倦意不断地袭上来,她抗拒着,但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庄文浩来了,站在她的床边看着她。他的脸那么亲切,和分别前一样,没有丝毫变化。他吻她的眼睛、耳朵、唇,他的唇那么温柔,一如思念中念及的那双唇。她告诉他自己怀了他的孩子,他很高兴,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腹部,并弯下身子在她的肚脐上吻着。她说我要生下他(她),庄文浩答应了。然后两人给未来的孩子取名字。

  庄文浩说我好想你。黛霜说我在梦里天天都在想你。庄文浩的手仍旧那么温柔、熟练和富有激情。他解开了她的衣服,把自己的脸埋在她的两腿之间,温柔地蹭着。她用力抱紧了这个躯体,她需要他马上进入自己,温暖她清冷的肉体。她大叫着:快快快!她的身体急剧地扭动着,猛地醒了。

  这是另一个男人,他不是庄文浩。他的气味和动作都那么陌生,是他,是陈文杰!

  她的意识陡地清醒过来,在极度的惊惧中,她的反应比内心的反抗要脆弱,她几乎没有避开他的进入,虽然那是强制性的进入,但她的身体却是展开的。她的心里大叫着,灵魂像一个父亲呵责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斥责着肉体的无耻,但它进入不了意识,它是那么遥远而无力,这一切如预谋一样地发生了。

  在这一刻里,她的心已经死了。她的身体如同干枯在河床里的一条小鱼,毫无生机,另一具躯体的挤压,一个男性的冲击,仿佛不是在自己的体内,而是一种想象,它刺痛着她的灵魂,却伤及不了她的肉体。

  但是身体的感觉还是泛起了涟漪,一簇簇细碎的浪花在她平静的海上汇聚着,合成一个浪头,从远处、从她所努力抵制的地方翻卷着涌了上来。

  她的心大叫着来反抗这不可扼止的高潮,罪恶的高潮。她是多么卑鄙无耻的一个,多么下贱和放荡,她居然会容许其他男人的占有,并且会产生同样的高潮。

  它冲上来了,淹没了她的肉体和灵魂,就像戏剧终场大幕拉上一样。

  这个无耻的男人像只狗一样趴在她身上喘息,在高潮引退的片刻,她彻底清醒了。泪水把灵魂浸泡得缩成一团,她非常平静地把这个男人从身体上推开,像拿掉一床湿漉漉的被子一样。

  黛霜坐在马桶上,把身体里所接受的男人的东西排泄出来。马桶垫冰凉地触着她的臀,刹时,她被巨大的悲伤攫住了。从今夜起,她的贞洁化为乌有,她的爱情被蹂躏了,一种十分珍贵的东西砰然粉碎,这将是无法弥补的。对庄文浩的痛恨,对自己的屈辱,对陈文杰的诅咒,交织着,深深镂镌着她空荡荡的意识。

  陈文杰在外面敲着门,低声下气地道歉,求她把门打开。

  黛霜颤抖着穿好衣服,拉响了马桶,这个无耻的男人的精液在水涡中旋转着消失了,但她仍旧觉着她的身体里面粘附着残留的一些,使她恶心欲呕。

  她的心慢慢变得坚强,隔着门,她平静地说:“你走开,我不想看见你。”

  “黛霜……”

  “走开!”

  陈文杰在门的另一边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的拖鞋辟哩啪啦地响着,走开了。

  黛霜走回床上,她把被子拉上来,蜷着身子坐在床头。夜是沉静的,空气中游荡着耻辱,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地响着,仿佛又在策划另一桩阴谋。

  睡意全部消散了,她的身体在麻木中瑟索着,不!她不想回忆已经发生了的一切。她睁大双眼,脑子里一片空白,孤独和绝望的情绪第一次占据了她的心。

  第十七章。

  陈文杰同样一夜未睡,听见黛霜起床的声音,他走出来,站在门口,脸上挂着忏悔的表情,准备祈求他想得到的原谅。但黛霜脸上的表情让他欲言又止,他站在一边,默默地看黛霜穿好外套。

  “我……你再休息一下吧。”

  黛霜没有看他,径直开了门,往外走,陈文杰识趣地没敢阻拦,这多少令黛霜有些失望。早晨的气温很低,冷风拂着她的脸,这张美丽可爱的脸一夜之间成熟了。黛霜觉着自己的身体像一把刀劈开了空气,她的脚步非常坚实。

  从她身边经过的行人,一边惊叹于她的美艳,一边又被她脸上所含有的寒气所逼慑。

  她恨他,这个该死的,没有感情的男人,她是多么恨他啊!在分别的日子里,是他夜夜闯入少女的梦乡,是他夺走了少女的欢乐而使她变得悒郁寡欢,是他把自己和亲人隔成了陌生人。她的一切都在为他所呼吸、生存,她的心的每一次搏动都把他的血脉牵涉,而偏偏在自己满怀重聚的巨大希望时,他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从而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创伤。他是不可原谅的罪魁祸首!

  至于另一个男人,他却显得微不足道,他在她的身体上产生的影响已经消失了,在高潮涌起的那一刻就早已模糊了。她一点也不恨他,他占有的只是她灵魂之外的某个器官,是她的死去了的东西。他的侵犯只是带给她委屈,他提醒了她,使她从爱的痴迷中反省,那个虚幻的爱情凭寄物——像冬天的霜花一样的男人,究竟是否真实?

  黛霜精神恍惚地走进学校。羊子在,她推开宿舍的门,看见羊子坐在床上,所有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泪水恣肆地流了满脸。

  羊子从床上跳下来,抱住黛霜抖成一片的身子。

  “怎么了怎么了?谁又欺负你?庄文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跟我打招呼,一个人上哪儿乱跑了?好了,别哭了,看你,像个小丫头。”

  黛霜靠着她的肩头,悲伤不可抑制。她多么需要安慰啊,她遭了重创的心灵是那么孤凄,好友的抚慰真是太不及时了。

  羊子把黛霜扶到床上坐好,等她哭得稍轻一些了,柔声问:“究竟怎么了?该不至于见了我激动成这个样子吧?”

  黛霜的泪又泛滥了。羊子赶紧抱住她,这个可怜的小人儿受了多大的委屈啊,她的娇小的身子比一只粉蝶还要脆弱和柔嫩。羊子拍着黛霜的背,帮她擦着不断溢出的泪水,小声细语地说着安慰的话,就像一个年轻而尽责的母亲。

  黛霜身体的秘密是逃不过羊子的眼睛的,两个女孩的例假几乎在同一段时间里,但这个月黛霜没来,她已经两个月没月经了。

  “黛霜,你……”

  羊子比划了两人的暗语,意思是问她怎么没来月经。黛霜支吾了一下,说可能有些不适,过两天会来的。

  “不会,告诉我,是不是……”

  黛霜还想否认,但羊子警告她:“要是的话,你得快想办法,几个月了?”

  “两个月。”黛霜低下头小声说。

  “你真糊涂!”羊子大声训斥道,“时间再长就来不及了!是谁的?庄文浩的吧?你不说我也知道。”

  “我喜欢他。”

  “喜欢?看看你,我真恨不得……好了,下午去找他。”

  “他这些天在休假。”

  “休多久?”

  “不知道。”

  “那去找找看吧,反正得抓紧了,要不然有你受的。”

  黛霜被羊子唬得心里也怕起来。

  “你……做过吗?”

  “做过一次,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让自己怀上。”

  “很痛吧?”

  “试试你就知道了。”

  两个人到了医院,还是那个胖胖的女大夫坐在那儿。羊子说:“走,到宿舍去看一下。”

  羊子轻车熟路地在前面走,黛霜有些疑惑:难道羊子也来过这里?

  羊子在门上敲了敲,里面有人问:“找谁?”

  “庄文浩!”

  门打开了,果然是庄文浩。看见黛霜,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尴尬,但马上恢复了。黛霜站在门口,头一阵眩晕,这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爱人,这就是在自己体内播下爱情种子的男人。

  看,他是那么平淡,看着自己的眼神居然如此平静和漠然,在梦中他是多么热烈而多情,然而现实却如此冷酷。短短的一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还是走过来了,一副假惺惺的样子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了?怎么不找我?”

  黛霜真想大哭一场,但她努力克制住了眼中的泪水,默默地走进屋里坐下。

  庄文浩在写一篇什么东西,书和纸摆了一床一桌。羊子大列列地翻看了一下:“哟,你还挺有上进心的。”

  庄文浩笑笑,问两个女孩要不要喝水。羊子说:“庄医生,你不觉得黛霜有什么变化?”

  “当然有,更漂亮了么。”

  庄文浩抓着黛霜的手,谄媚地笑着。黛霜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做不到。“好好看看她,庄医生,”羊子讥讽地说,“她瘦了,而不是漂亮了。”

  “我知道,我有罪,我请求组织批评我。”

  “少油腔滑调!她——有了你的孩子了!”

  黛霜感觉庄文浩的手缩了一下。

  “什么?是真的吗?黛霜,是不是真的?”

  他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似乎碰到了什么灾难一样。黛霜的心收紧了,浑身发冷。他的手缺乏温情,而且几乎是冰冷的。这个对女人的身体洞察秋毫的妇科医生居然被她怀孕的结果吓着了,黛霜多么需要他的手来抚摸和慰藉自己受了伤的、渴求抚爱的身体啊,但现在,他却在退缩了。黛霜坐着,身体里空空荡荡,她听见羊子说:“你该想办法了。”

  他说:“多久了?”

  羊子说:“大概两个月。”

  他说:“要赶紧打掉!”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那么急切,仿佛是说要赶紧摘除一个肿瘤那样。

  羊子说:“你得签字。”

  庄文浩沉默了,他收回自己的手,一任黛霜的手孤伶伶地垂放在她虚弱的膝盖上。这间屋子怎么这么冷?它曾经那么温暖,弥漫着花香和爱情的芬芳,现在却变得出奇的冷漠,一如它的主人!

  她听见庄文浩不安的喘息声,他犹豫了好长时间,吞吞吐吐地说:“我……恐怕,……嗯……能不能找个人替我签?”

  羊子勃然大怒:“庄文浩!亏你说得出!”

  “不是,我……你们看,我正在准备出国。现在正是考察期,如果让院领导知道了,我就没机会了。我为了这个机会花费了太多心血……黛霜,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黛霜用力咬着唇,她的脸色像一张白纸。

  羊子冷笑了一声:“好!庄文浩,你不签字也行,但也别怪我们不客气!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过院领导的审查关?”

  “羊子,我……”庄文浩像个落水者一样挣扎着,他在两个女孩中间选择了一下,转向黛霜:“黛霜,黛霜,你知道我爱你,你也爱我,你不会毁了我的前程的,是吗?”

  他是那么激动,两只手抓着黛霜毫无血色的小手,把她弄痛了,但她忍着。

  她觉着自己的意识好软弱好软弱,她看着这个苦苦哀求的男人,心里出奇地平静,似乎这是一幕与己无关的闹剧。

  “黛霜,我求你了,不要张扬这件事,我会给你安排的,相信我,相信我!”

  她召回了自己的意识,把目光从那张丑陋的脸上挪开,她不想再看他一眼。

  一切都结束了,少女心中一个最美好的东西在这一瞬间化为一缕轻烟,随风而逝。

  第二卷 第一章。

  八十年代中期,是个跃跃欲试的时代。春天来了,柔和的风和灿烂的阳光正在涤除冬天的残迹,把污浊和阴暗从各个角落驱逐掉。

  在第一次爱情的重创中慢慢恢复着的黛霜,重新变成了一个冰清玉洁的仙女,她的刚刚开启的心之门关闭着,春的躁动敲打声扣着她的心扉,但那已几乎是一潭死水,波浪不兴。

  羊子完全从陈文杰的爱情中走了出来,也正如陈文杰所说的那样,和老师——那个教美学的年轻教师进入了如火如荼的爱欲激情。

  黛霜平静地面对这些变化,拒绝着各种邀请和诱惑。她发现音乐的天赋在自己身上消失了。她的嗓音虽然仍旧美丽撩人,但失去了圆润的基色,失去发自内心的那种磁性,而更令人痛心的是,一首美丽的乐曲对于她再也不能引起共鸣。

  音乐和春天一样,于她是毫无特殊意义,她的心被冬天的积雪所覆盖,仅留一个细小的孔,和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互不相干地共存。

  在这个春天,校园里的男生都被这个幽灵一样的女孩所吸引。她的袅婷的风姿打动了他们,那种美不属于春天,甚至不属于人间,她的脸上透着遥远的神思,仿佛不屑于她所看见和接触的一切。这个古典的静穆的女孩以她的古怪牵动着若干人的心,但她是无意的,她甚至还讨厌自己的美,想要否认它的存在。但她愈是对自己的美反感,倒更加衬出了这种美的纯洁。

  有些男生打赌说:谁能博得黛霜的一笑,便可以享受大家为他提供一个月的生活费。当然,没有人成功过。

  电影、跳舞、聚会、游玩都引不起她一点兴趣。她的整个生活被三个点所固定:教室、宿舍、食堂,她尽量避开一切可能与异性接触的机会。他们的意图太明显不过了,她的美貌是吸引他们的唯一的东西,他们不怀好意的殷勤背后,无一不是在觊觎她的令人晕眩的肉体,那些冠冕堂皇的社交全都是为了填饱孤男寡女思春的饥饿,表面上是彬彬有礼的寒喧、握手,私地里放肆地把她扒了个精光!

  这就是男人和他们的把戏!

  羊子和美学老师做成了一桩不错的交易之后,师生关系发展成了热情的恋爱。

  羊子当然能够无所顾忌地爱上任何一个男人,她的爱浓郁、醇和,让男人大为感动,但羊子在心中为自己设好了退路,她永远不会遭受伤害,正因为她秉承“博爱”男人的信念。

  日子一天天过去,黛霜所受的创伤并未愈合。她躲在自己的天地里,看上去是平静的,但却是脆弱的平静,是暂时麻醉后的一种无知觉状态;这种状态中,她的神经像时刻警惕的卫士,她没有舔平伤口,她甚至不愿去舔它,从刚刚受伤的一瞬间,它就被冰冻起来,因为一旦清醒地面对,她是无法承受的。

  她走路时,就像一只未满月的小猫,不发出一点声音。经常是在羊子不觉察中就走了进来,坐在床上静静地思索,或者看书。

  美学老师凭着老师的护身符,可以自由出入女生的宿舍。这是个见多识广的男人,意想不到获得的爱情,使他沉浸在极度的欢悦中。他对黛霜的关切之情一如既往,但不会引起羊子的猜忌,因为黛霜把自己封闭得那么严密。她的毕恭毕敬的的神态,和拒人千里之外的“老师”的称呼,表明她对这个男人的态度不会让人担心。

  他们从来不在黛霜面前表现出过份的亲热,生怕刺痛她的心。美学老师,黄炜的造访,通常是师生意义上的,或者说是朋友间的。

  他提议黛霜多参加一些交际活动的冒昧想法,被黛霜委婉地拒绝了。

  “你应该接触一下他们,”,他仍不死心地说,“和他们在一起你会觉得很有收获。”

  黛霜歉意地笑笑,她对他所说的有所收获表示不屑,从男人那里,想要得到收获该是个多么愚蠢的想法呀!

  羊子和她并肩坐着,玩着她柔软的发丝。这两个女孩的友谊在降温了,这不是由于女孩子之间的矛盾引起的,这来自于双方小心翼翼的举止,说话时有所顾忌的客气,正因为无法像以前那样毫不保留地互通有无,友谊被蒙上了灰尘。为了维护友谊,这灰尘被保持着,并且越积越厚,反过来又损伤了友谊的坦诚。

  “黄炜,”羊子对美学老师向来是直呼其名,“你不是说你有个当牧师的朋友么?你什么时候带我们去听他布道?我好想知道信基督是怎么回事儿,到时候让黛霜一起去,你看看她,多像个一尘不染的小修女。”

  黛霜笑着说:“我才不会信奉上帝。”

  黄炜反驳她:“你不定要信,你可以去感受一下礼拜堂的气氛,那是一种静穆、祥和的气氛,坐在虔诚的男女老少中间,你会觉得上帝就在他们头顶上盘桓着。身临其境,你会不自觉地被打动,和他们一起进入角色,觉着自己的身心互相分开,灵魂在净化、升华。”

  “你一说就来劲了。黛霜,去感受一下也好。”

  “再说吧。”黛霜敷衍着,别人的好意似乎也在刺痛她的心,但她是善良和柔顺的,她不能也不愿拂逆别人的盛情。不过,她想,我是不会去的,上帝是什么?不正是他先创造了男人吗?

  黄炜和羊子走了,宿舍里只剩下黛霜自己。

  春天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阳光从窗外射进来,在书桌上闪耀着,若干纤小的尖粒在太阳光里浮动着。黛霜眯着眼看着这些无生命的尘埃,觉着自己的身体也正在缩小和它们成为一类,失去知觉和思维,无动于衷、无所依恋。

  第二章。

  三月末,黛霜已逐渐恢复身体的活力,她的脸色看起来红润健康,也不再把自己成天封闭在书本和教室里。音乐的感觉重新回到了她的意识里,这从走路的姿势都可以看出来。这天下午,她一个人在琴房练了一会儿钢琴,觉着心情特别舒畅,就停下手,走到外面的阳光里。

  校园里有一个挺大的人工湖,湖水不是很清,但很平静,边上是如霜的草坪。

  草的绿色、天空的蓝色和太阳的白色互相映衬,使这个下午飘逸着欢畅的情绪,一如音乐的美。

  她沿着湖边的水泥小路悠闲地散着步,微风拂着她青春荡漾的面额,一直吹到她的心里,把污秽和伤痕化作细烟,随风逝去。

  一个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的男生一直在大胆地看她,这让她有些骄傲。两个多月以来,这是第一次,她又恢复了对自己的美的信心。

  也许是她的恬静的表情,最终鼓起了那个男生的勇气。

  他的个子不是很高,但身材很匀称,面色是学生特有的那种苍白。他有些羞怯地走近她,黛霜站住,静静地等他开口。

  “我认识你。”

  是一种很好听的男中音,浑厚、低沉,带着一种做作出来的忧伤味道。

  “是吗?”黛霜有些讥嘲地反问道,她开始讨厌他了,他说话的方式太过老成了,像是个和女性打交道的老手,这让她不快。

  “我听过你唱歌,是那首《五月的红石榴》。那是你自己写的吧?”

  “不是我,是别人写的。”

  《五月的红石榴》是羊子的作品,羊子的功课学得一塌糊涂,但她有种天然的创作欲,这首歌是她为黛霜的生日作的。

  歌词是:

  五月的石榴是娇媚的少女少女的红妆是梦的云彩五月的雨水是你的泪滴五月的微风剪裁你的嫁衣让我握起你的手让我看看你的笑脸让我把你的美留在心头交谈使这个局促的男生自然了些,他的眼睛是真诚和热烈的,从那里面,黛霜再次证实了自己的魅力。

  男生用他的中音哼着那支歌,他的嗓音不圆润,但朴质无华。

  “是这样唱的吗?”他含笑问黛霜。

  “你记性挺不错的。”

  黛霜开始对他有了些好感,但很快消失了,像落在湖水中的石子所荡起的微波一样化作一泓春水。她冲大胆的男生笑了笑,继续向前走。

  “我可以介绍我自己吗?”

  又来了,男人的伎俩!

  “谢谢,我只想单独散一会儿步。”

  “那……请你参加我们的舞会呢?”

  他继续纠缠着。黛霜转过身来看着他,她的逼视把这个男孩震住了,他不安地搓着手,避开她的视线。

  黛霜笑了笑,她的心情终究不坏。这一次她转身走开时,他没跟上来,但一直站在那里看她的背影,黛霜觉察到了他的欣赏,这是对美的欣赏,而不是男人对女人那种赤裸裸的穿透,这让她感动。十年以后,当她和另一个男人相遇时,对方的眼光会让她重温这个美丽的春光明媚的下午,重温这湖畔的温馨与感动。

  羊子又在家里举行她的聚会了。黛霜坚守着自己的孤独和那份小心翼翼的安然心境,她没有介入他们。

  美学老师黄炜的朋友成了羊子的新生活,他们是一群有着新鲜思想的反叛者,从事着五花八门的职业,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据说是不美满的婚烟或爱情。

  羊子成了黄炜在朋友面前骄傲的一桩资本,而羊子正好乐意承当一个令男人迷惑的角色,这使她找到了作为女性的一种价值。

  她对黛霜说:“漂亮的女孩是一把解剖刀,它正好适合男人的自我虐待的心理,他们在这把刀子面前被肢解,并感到幸福。”

  羊子提起的若干话题中,关于一个女博士的故事引起了黛霜的兴趣。

  “她研究什么?”

  “历史。你真想不到,一个学历史的女人会那么开放,用她自己话说叫做‘用身体写历史’,就像武则天那样。她说,女人的天性是刚强,不过这种刚强被柔顺所掩盖,但正是这一点最可贵,就像滴水穿石的道理一样。黛霜,你应该听她说话,她说话时,所有在场的男人都会停下来听。她的经历比历史还沉重,但她说这种沉重是母性的,知道她怎么解释母性吗?母性就是一种认识方式,比如说吧,当你从经验上得到了一些东西之后,你才会获得对这个事物的认识。母性也是如此,女人从男人那里得到了,然后展示和写下来,就构成历史。”

  “她的经历是不是很坎坷?”

  “当然。黄炜说她是个孤儿,父亲是资本家,‘文革’一开始就被斗死了,母亲被红卫兵头子逼得上了吊,她亲眼看见红卫兵头子剥光她母亲的衣服,你想,那多残忍。后来,她在内蒙古呆过,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牧民结过婚,离了。自学参加高考,读硕士,再读博士,她有些同学都是部长级的。”

  “那她也有三十几岁了吧?”

  “或许还要老,不过一点都看不出来,她在用自己的身体证明:历史是青春的一种写照。她总是这么深奥。所有的男人都服她,但她对他们不屑一顾,甚至连做爱她也是主动的,她像个女王。”

  “你也服她吗??

  “我可没有那么迁就她,她只是比我阅历广罢了,到了她那个年纪,我比她更清楚女人是什么。”

  羊子当然不会向任何一个竞争对手服输,而实际上,她也的确占有优势,那个老女人对男人的驾驭只是胜在经验老到,而岁月是无情的。羊子更大的优势在于她的可塑性,一个新的环境会让她马上适应下来,和其中的男主角们爱得你死我活,而不是向男人布道和施舍,她的天赋告诉她:女人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要超过男人,否则会打击了男人的自尊,而有些自尊心受伤的男人,宁愿手淫也不会乞求你和他做爱,更谈不上爱你。这是羊子的法宝。

  黛霜忽然想参加羊子的家庭聚会了,她的内心深处渴望一种引导,或许这个传奇的女人可以帮助她。

  第三章。

  一束阳光从天窗那儿泻下来,在讲台下面洒下一个圆圆的光斑。

  这是一个不大的礼拜堂,里面坐满了信教的老年妇女,从她们脸上虔诚的皱纹可以看出来,上帝正在和她们说话。这些被宗教信仰支撑着的衰老的生命,已经活在了另一个世界里,那或许就是天堂。

  黛霜和陈洁博士并排坐着,她很好奇这里的一切,但不敢乱动,也不敢说话,生怕打扰了这几乎凝滞的气氛。

  陈洁已经代替羊子的地位。她的母性使她一见之下,就对这个娇弱的小女孩生出一股爱怜。那副柔弱无骨的身子在衣服里面像是透明的液体,而那双哀切切的眼眸,不正是她少女时的翻版吗?黛霜对这个成熟的女人充满了女儿对母亲的那种信任感。她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陈洁,陈洁抚摸着她的脸,那是一双翻弄过历史的手,是一双自信的手。她说:“这仅仅是开始。”

  黛霜在这双手下面安全了,她的心上的创伤痒了一下,她想,那是痊愈的前兆。现在,站在讲台上布道的牧师,就是黄炜提起过的那一个。这是个看起来很单纯的男人,他的脸罩在一种朦胧的光辉里,仿佛很遥远;他的眼睛向下面的人看着,带着激动的热情的力量,但那不是针对某一个人的,那是针对他心中的上帝的。

  陈洁说他叫约翰,一个宗教名字,他姓曹,但大家只叫他约翰,开玩笑时也叫他“老父亲”——英语中神父为父亲(Father)。

  黛霜没有听清曹约翰说了句什么,基督徒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并垂下头去。那束阳光投在地上的光斑跃动着,显得不是很和谐,黛霜透过光柱看着曹约翰沉迷的样子,她被这种情境迷住了,心中突然涌上了一种十分陌生的感觉,像是一口古钟在山谷中的响声模糊地传进她的意识里。

  “阿门。”曹约翰说。

  “阿门——”众基督徒齐声说。

  黛霜侧脸看着陈洁,发现这个脸上已经悄悄地爬上了细小皱纹的女人,在此刻显得十分慈祥,她也在望着曹约翰,一副出神入定的模样。觉察到黛霜在看她,陈洁从一种茫然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看着这张比自己年青和单纯的美丽的脸,用眼睛笑了笑。

  黛霜的心一下子被温暖的感觉占据了。

  曹约翰渐渐从天堂回到尘世,他的眼睛向陈洁和黛霜这边看着,当月光停在黛霜的脸上时,他的目光充满了惊讶,他被这种清静的、静甜的美惊呆了。

  他的目光是那么直率,简直是肆无忌惮了,但黛霜没有感到不安,相反却有种被父亲所抚爱的幸福感。于是她笑了笑,曹约翰的脸红了。等虔诚的基督徒走完了,静谧的礼拜堂里只剩下三个人。陈洁牵着黛霜的手走过去和曹约翰打招呼。

  “陈洁,你可真是稀客。”曹约翰手抱着一本黑壳的《新旧约全书》,和陈洁握了一下手。然后又马上把目光大胆地落在了黛霜的脸上,靠近了看,他似乎已经闻到了这张脸蛋发出的茉莉花一样的清香。

  “这是小雪,在音乐学院读书的,她对你可是久仰久仰了。”陈洁介绍道。

  “你真美,”曹约翰像个孩子似的真诚赞美道,“你真是太美了,刚才我以为天使降临呢。你信仰基督吗?”

  黛霜的脸绯红着:“不,这还是我第一次接触宗教”。“没有关系,你本身就是一种宗教了,你简直就是圣母玛丽亚的中国版本。”曹约翰的身体向前稍倾着,眼睛热情地看着黛霜,果真像是沉浸在宗教中一样了。

  陈洁觉到了黛霜有些不太习惯这种盯视和赞美,就打断曹约翰说:“行了,约翰,别给我们上课了。”然后又对黛霜说:“小雪你别见怪,约翰就是这样,很直率。”

  陈洁的房子是租来的,很小很简陋,摆满了书,但房子里有一种成熟女人的味道。陈洁冲了三杯咖啡,三个人在充当客厅的屋子里坐下来。

  “你和羊子是一起的吧?”曹约翰问黛霜。

  “嗯,同班好友。”

  “我不喜欢她,”曹约翰用一种近于不屑的语气说:“她像个小娼妇。”

  黛霜听他这样评价羊子,有些不舒服,红着脸说:“她并没那么坏。”

  “我没有说她坏,只是感觉。”

  陈洁用勺子在杯子里搅着,附合曹约翰的观点:“羊子这个小姑娘一身戾气,对男人对女人都有一种威胁,仿佛一柄利刃。”

  黛霜记得羊子也这样说过,不过不是说自己,而是说所有的女人。

  “陈洁,你论文完成了吗?”

  “最后阶段了。”

  “有没有把握通过?”

  “可以说已经通过了。我是今年唯一一个历史学的女博士,所有人都保我。”

  “毕业后去哪儿?美国还是欧洲?”

  “没打算,或许哪儿也不去,或许走遍世界。”

  “陈洁,我真奇怪你身为女性,干嘛学什么历史?不过当然,我还是服你,事业生活两不误。”

  曹约翰说完自己先笑了。陈洁呸了他一声:“约翰,我要是给教皇写封信,罗马教廷得把你烧死。”

  “那是中世纪,再说,基督只是劝诫人们戒邪淫,并不扼杀人的天性。”

  “你够邪的了。”

  曹约翰笑着,把目光转到黛霜脸上:“我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美的女孩,只有宗教画上才有,没想到现实中也有。”

  陈洁对黛霜说:“约翰是个花和尚,(对曹约翰)不过约翰我告诉你,小雪是圣洁的。”

  “我知道,我有同感。”

  黛霜对曹约翰生产了好感,他坐在那里,不像个血肉男人,而更像一个象征。他的单薄的身体,苍白的脸色、跳跃的目光,都让她生出一种柔情,仿佛对孩子的柔情。

  “我可以看看你的《圣经》吗?”

  “可以,我改天送你一本。”

  “约翰,小雪不会信教的。”

  黛霜听见曹约翰令人惊讶地说:“我自己也不信。”

  第四章。

  与陈洁交往后,黛霜完全从过去的创痛中恢复了,同时,她发现自己跟羊子的关系一落千丈。这主要是因为她自己开始了对过去的一种遗忘,而羊子在某种程度了上代表了过去的一些东西。而新的生活圈子,她从陈洁及其朋友那里比从羊子那里获得的东西更多、更深沉、更适合她。

  事实上,陈洁并非一个如羊子描述的那种说教意味很浓的女权主义者,在她身上,女人的柔婉和智慧的光辉交织在一起,使她在成熟之中透出迷人的气质,这不单对男人,对黛霜这个年龄的女孩,也一样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而且,陈洁也能弹钢琴,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比黛霜这个专业音乐学生都要棒。在陈洁有时间的时候,她会到学校陪黛霜练琴,并以一些非乐理但可以激发音乐情绪的美学观点给黛霜指导,这使她获益匪浅。

  同时,陈洁从黛霜的笑声中重新体验了自己的少女时光,虽然那是不愉快的回忆,但少女的心情却是美好的,可以说是世间最绮丽的梦。

  黛霜的手指在琴键上奏出的轻灵的乐音,使陈洁历尽沧桑的心觉着安慰,而这个喜欢一身素衣的小女孩又多么像她自己当年的影子。

  曹约翰与陈洁的关系是微妙的,这个长着一双琥珀色的混血儿的眼睛的男人,一点也不掩饰对陈洁之外的女人的好感(比如对黛霜),但他又明显地对陈洁十分迷恋。

  陈洁不厌其烦地耐心拒绝他的求婚,陈洁说:我真的不能嫁给你,可怜的孩子。

  曹约翰苍白的脸上现出热切而执着的光芒:陈洁,除了我你谁也嫁不上,答应我吧。

  陈洁绷起双唇,像是含着一粒糖果——她的这个习惯性动作,令黛霜十分着迷,她很快模仿了这一点——但目光中带着笑意:那可不一定。

  其实黛霜也不希望陈洁嫁人,她对这个成熟的女人的依赖程度不亚于一个婴儿对母亲的依恋,一想到陈洁嫁给一个男人便要去享受爱情,而或多或少地淡漠对她的感情,她就会感到十分孤独。甚至陈洁嫁给曹约翰也不行,虽然曹约翰已经让她喜欢了。

  “洁姐,你不会嫁人的,是吗?”黛霜在钢琴上停下手,睁着美丽而纯真的眼看着陈洁问。

  “不会的,我答应你。”

  陈洁有些艰难地笑着,她发现自己和这个小女孩的感情已经不是单纯的朋友关系了。

  “我也不嫁人。”

  黛霜高兴地说,手指在琴键上快乐地跃动着,琴声如泉水一样叮叮咚咚地流出来。

  四月的第一个星期天,黛霜参加了羊子组织的一次野餐聚会,这是她第一次接触这个圈内的人,因为陈洁和曹约翰都参加,她也就接受了羊子的邀请。看是缘分回是美德故事情节不错性爱描写场面不多期待更新.作者刻画细腻 文笔流畅 感谢楼主分享 顶妹妹我需要咬你大学生太好看了,#--iCMS.PageBreak--#这是一个郊区公园,有现成的土灶和木柴,为野炊的游人准备的。黄炜的一个做官的同学用他单位的面包车把大家送到公园里。

  羊子几乎立刻后悔邀请黛霜来参加这次聚会了,在车上所有的男人就开始大声争论,话题都带刺激性,并且力求妙语连珠。羊子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因为男人们想引起别人注目自己,这个别人不是她羊子,而是一声不响的黛霜。

  黛霜和陈洁低声地说着话,不时浅笑一下,双颊艳若桃花,让男人看得眼冒烈火。

  “陈洁,”那个为大家提供交通工具的副局长说,“你要是再不嫁人,成了黄脸婆可就不好处理了。”

  “这你甭操心。”

  “嗨,我心焦呀。”

  “心焦?你不是有老婆吗?”

  “老婆不行,老婆是洗衣煮饭生孩子的,干不了细活。”

  “那您还真不好伺候了。”

  后面有个男人叫:“陈洁,你伺候他不就得了。”

  “我?”陈洁扭过头去,“恐怕他还没那能耐。”

  “约翰爸爸,”有人问曹约翰,“你最有发言权了,陈洁是不是真那么厉害?”

  曹约翰得意地说:“当然,不过谁让我是半个洋人呢。”

  陈洁横了他一眼,大家又起哄:“陈洁,约翰爸爸实力如何?不过光有实力没有技巧也是白搭。”

  黄炜像个社会流氓一样搂着羊子嘎嘎大笑着说:“我技巧最棒了。羊子说我是她所有男朋友当中最完美无缺的一个,羊子,是不是?”

  羊子用手在他那儿抓了一把,他笑得更响了。

  黛霜突然记起羊子对他的一个评价:一副蹲马桶的样子。当时她很奇怪羊子对他的印象,现在他这笑声激起了黛霜的反感,她觉着这个断语真是再恰当不过了。她伏在陈洁耳边小声说:“你听黄炜笑起来是不是冲马桶的声音?”

  陈洁格格笑着点了点头。

  有陈洁在黛霜的身边,所有男人的计划都落空了,他们发现这个女孩几乎没有听他们的高谈阔论,而是一直像只小猫一样倚靠着陈洁的肩头,那神态根本不把他们中任何一个放在眼里。

  大家七手八脚总算弄熟了午饭。羊子和黄炜两个人跑到树丛后边去亲热去了,黛霜靠在陈洁身上,坐在草地中间,宛若一朵白色的小花。男人们坐了一圈抽烟打扑克,不时向她们两人坐的这边瞟两眼。

  “你生过小孩吗?”黛霜突然睁开眼睛问,陈洁说没有。

  “可羊子说你结过一次婚的。”

  陈洁叹口气,说:“我不爱他。”

  “那……你们之间从来没有性生活?”

  陈洁有些奇怪这个小女孩问起这种问题,但她还是说:“有。不过那是一场噩梦。我也怀孕过,在我那段日子里,他都从来没有关心过我,到后来,孩子都有七个月了,他还打我。我受不了,就从他那儿跑出来,一个人上了火车。到北京转车时,我肚子疼得不行,可当时身上除了一张车票,我一分钱也没有。我知道可能要早产,我也很想有个孩子,可在那个年头,我是资本主义的狗崽子,没人关心我,没有医院敢收留我。实在忍不住了,我进了厕所,就坐在一张冰凉的石板上,看着鲜血汨汨地往外淌,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我很清醒,我对自己说:你不能死,你这样死了不清不白,为这样的男人死了也不值。我就挺着,大冷的天,零下几度,我一身大汗,但我不哭也不叫,叫又怎么样?哭又怎么样?孩子出来了,是死的,还是男孩。从此以后,我就再没回去过,也当自己从来没有生过孩子,没有男人,没有结婚。一直到现在。”

  黛霜看着陈洁的脸,她的脸罩在一种冷漠的光里,使她看起来有些苍老,但并不破坏她的美。

  一个男人走过来,在她们旁边蹲下来。

  “陈洁,讲什么呢?”

  陈洁笑了笑,没答他。黛霜坐直了些,她的眼光落在这个男人的脸上,他是和她们一起来的,但一路上都没说话,只是听别人说,一个人淡淡的笑,一种孤傲的男人的笑。

  “小雪,这位是吴明然,搞社会学的。”

  社会学?黛霜第一次听到有这种学科,她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吴明然。

  吴明然不自然地舔一下嘴唇,这个女孩真是太美了。他说:“一种边缘学科,仿佛什么都懂,其实什么也不懂。”

  吴明然在她们面前显然有些局促,这使他看起来像个大男孩,而不是老师。

  他傻呵呵地笑着,等陈洁开口。

  黛霜大胆地看着他,使他越发不安,其实黛霜的目光虽然落在他脸上,但这是一种游移不定的目光,她对这个看起来并不成熟的男人并无特殊的好感。

  曹约翰被那群人赶开了,他哈哈笑着,跑过去,一屁股挤挨着陈洁坐在草地上:“老婆,你们在说什么?”

  “再说!再说我拧你了。”

  陈洁这样说的时候,完全是一副撒娇的少女的样子,她的脸上抹着两朵红云,看起来年轻了许多。

  曹约翰把身体靠上来:“来呀。”

  陈洁拍了他一掌,他笑着对吴明然说:“老吴,你陪陪小雪,我和陈洁商量件事儿。”

  说着拉起陈洁就走。

  草地这一角只剩下了黛霜和吴明然两个人,那边一群男人向这边看着,向吴明然起哄,吴明然的脸红了。

  “你也学音乐?”

  黛霜点点头,吴明然说:“我对音乐一窍不通。”

  黛霜浅笑了一下,仿佛安慰他,然后站起来,拍打着身上的杂草,说:“吴老师,你在这儿坐啊,我到那边去了。”

  说完,一个人穿过草地,向一丛茂竹走去。黛霜的背影看起来生动别致,她走路的姿势就像是一种舞蹈,这给吴明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呆坐着,心想这个女孩怎么会如此完美?

  要是拥有她,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一种男人的占有欲揪住了他的心,但他明显觉得自己并没被重视。女人,为什么那么高傲和冷酷?

  吴明然扯下一片草叶,在掌心里揉碎了,他的眼中透出一股恶狠狠的光束。

  第五章。

  陈洁不在,曹约翰一个人在她那里看电视。黛霜敲门的时候,他已经快要睡着了。

  “是你呀,快请进!”曹约翰满脸堆笑。

  “洁姐呢?”黛霜有些迟疑。

  “她一会儿就回来,进来等她吧。”

  黛霜犹豫了一下,走进屋子里。

  床上仍旧凌乱着,可以看出一男一女狂欢后的痕迹。黛霜觉得自己不应该走进来,曹约翰毫不掩饰的欣赏眼光让她很不自在,这是一个危险的牧师。

  能够有这样一个相处的机会让曹约翰十分兴奋,他那充满宗教热情的赞美很容易使人产生误解。

  黛霜眼睛盯住电视屏幕,仍可以感觉到曹约翰的目光在她的脸颊和颈项上游走。

  沉默使得室内的气氛充溢着浓郁的挑逗气息,黛霜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轻盈起来,对男人的那种死去的记忆开始蠢蠢欲动,这让她对自己很生气。

  “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黛霜神经敏感起来。

  “怪不得……”曹约翰含糊地说。

  “你那么清纯高雅,只有处女才会这样。”

  “跟我说说你的基督教吧。”黛霜巧妙地绕过他们之间的危险话题。

  “你不会有兴趣的。”曹约翰想抓住刚才的谈话。

  “那可不一定。”黛霜歪着脑袋,扫了曹约翰一眼,“基督教对男女关系怎么说?”

  她开始以攻为守了。

  曹约翰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他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了解面前这个女孩,她比自己想像中的要丰富得多。“你是指……性吗?”这下轮到曹约斡有些不自在了。

  “就算是吧,宗教不是禁欲的吗?”

  “那是在中世纪,”曹约翰镇定了一下情绪,“但在早期的基督教里,男女关系是一种传教的手段。”

  “传教的手段?”

  “是的,早期基督教通常有一批圣女,她们的使命就是用自己的身体向男人布道,但她们不是娼妓,娼妓是为了赚钱,她们是为了传教,是为了拯救灵魂。

  肉体是什么?肉体只是一堆泥土,而灵魂是真实的,她们是在肉体之上与男人的灵魂沟通,以便澄清、净化他们,把他们引向上帝,带往天国。“曹约翰借题发挥了。

  “那么,现在呢?”黛霜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她已经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

  “现在,虽然没有圣女,但基督教并不禁欲,并不扼杀人的性之本能,因为性是一种生死活动,是上帝的恩赐。旧约里面的诺亚方舟,上帝就用动物的雌雄配对暗示了人类,两性之合才有生命,才有延续,才有美和和谐。而肉体之合并非单纯的肉体之合,完全的交合是灵与肉共同融合的,也就是说,两具肉体的快感是灵魂的快感、升华和超脱。中世纪时,基督教是禁欲的,修士与修女就是和尚、尼姑,他们在灵魂上空谈宗教,完全是纸上谈兵。但性本能的冲动是不可遏止的,有一次,一个修士对年轻的修女说,他身体里有一个魔鬼,魔鬼想要反对我们仁慈的主。修女问怎么办?我可以帮你吗?修士说:是的,而且只有你才能帮我把它打入地狱。修女说,那么好吧,我来帮你。修士脱光了衣服,他的魔鬼吓坏了修女,修女说我怎么办?打它吗?修士说,不要,你也把衣服脱光了,抱紧我。修士成功地把魔鬼打进了地狱,为了保险起见,他接连打了三次。修女没有想到魔鬼竟然这样可爱,而把魔鬼打入地狱的感觉真是好极了。于是,每天她见到修士时,她就会急切地要求‘他把魔鬼打入地狱’了。“黛霜双颊绯红,笑着说:“你净瞎扯!”

  “瞎扯什么?约翰,你又在对小雪瞎扯什么?”陈洁这时从外面走进来,插入两人的谈话。

  曹约翰暖昧地笑着:“这是真的。”

  “你不要相信他,小雪。他肯定讲的是修士和修女的故事吧?当初他也对我讲过。”

  “我才不会相信。”黛霜笑着站起来,亲呢地挨到陈洁身边,她的身体已经有些发热了,陈洁回来的正是时候。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对曹约翰所说的感到厌恶,她那颗在孤寂中被封闭已久的心,在幕春的这个傍晚慢慢地湿润起来。

  陈洁爱怜地握着她的小手,拉着她在床边上坐下来。

  床上的气息是腥热、潮湿的,令人手脚酥软。可以想像得到,在这张床上两俱肉体相互拥抱的情景。

  陈洁的皮肤上泛着一层金黄的光泽,宛若熟透的果子。黛霜轻轻摸上去,就像按在了钢琴的白色键上,音乐和着陈洁的呻吟响起来。

  黛霜觉得自己复苏了。

  陈洁要回上海去进行论文答辩,曹约翰陪她一起回去。在车站为他们送行时,黛霜哭成了泪人儿。

  陈洁用纸巾替她揩着不断流出的泪水,不觉也有些鼻酸,但她还是做了个笑的表情,嗓音艰涩地说:“傻丫头,别哭了,又不是生离死别。”

  黛霜哭得更厉害了,紧紧抱住陈洁,仿佛害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了。

  “洁姐,你会回来吗?”

  “当然会。我不回来上哪儿去?”

  “一言为定哦。”

  “来,我们拉勾。”

  一个女人和一个女孩在站台上郑重其事地勾起小手指,其实陈洁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回来,是否还能再见这个可爱而纯洁的孩子,纵然会再见,到那时,她还会是一个这样单纯而痴情的女孩吗?时间!时间会使一切发生变化,旧的老死,新的诞生。活在时间中,人类就是一个过程,一个悲剧,尤其是女人,尤其是美丽的女人。

  陈洁狠了狠心上了火车。火车开动了,车窗下面那张泪脸像一张鲜艳的照片印在陈洁的记忆里,它将是永远年轻的!

  “女博士走了?”羊子看着恹恹不乐的黛霜问。黛霜有些反感羊子问话的语气,趴在书桌上没有反应。

  羊子大声叹了口气:“唉!一个女人何苦去学什么历史?到头来连男人都找不到,只好弄个假洋鬼子和尚过瘾。”

  黛霜猛地抬起头盯着羊子:“你——你不能这样说陈洁!”

  “哟,瞧你,致于吗?”

  羊子俊俏的脸上因为做出不屑的样子,显得很是丑陋。她避开黛霜的逼视,背着身又说:“我宁愿做妓女!”

  黛霜看着羊子披肩的长发,她被昔日的好友刺伤了。

  “我们是朋友,羊子。我请你不要诽谤我的朋友。”

  羊子耸了耸肩,没说话走了。

  第六章。

  黛霜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她被一些声音惊醒了。那是床在响,还有羊子的兴奋但压抑着的呻吟声。黛霜明白了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她有些惊讶,黄炜竟然敢如此大胆。

  为了不惊动他们,黛霜只好静静地躺着,两张紧连的床都在动,黛霜躺在自己的床上,几乎同样感受着来自一个男人的挤压和冲击,这是一种几乎陌生了的感觉。但男人的喘息声仍旧令她颤栗起来,浑身的皮肤一下子绷紧了。在轻微摇晃着的床上,她的感觉在荡漾,在飞翔,肢体麻木着,甚至连大脑也麻木了。

  于是她又慢慢地睡过去了。在梦中,她看见约翰走近她,约翰的身体高昂着。

  他吻了她,他开始抚摸,手在她的衣服里熟练而温柔,这很快使她兴奋了。

  约翰把她的腿分开,让她坐在桌子上,他细细地从脚向上吻着,在大腿根部蹭着,耐心地撩拨她。她已经完全被打开了,要求他进入,快!快些!但约翰仍旧在她的体外磨擦。她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一片沼泽,一片活力盎然的沼泽,在身体深处,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它需要无穷无尽的填塞。快!快!我要!她像个荡妇一样扭动着、叫着,锐利的快感像一把刀子优雅地割破了她,血红血红的一片漫了上来,把她淹没了。

  这时,一阵急剧而粗野的敲门声把她惊醒了。

  “开门!”

  外边有个男人叫着。

  黛霜从床上下来,拽了拽衣裙。羊子和黄炜从蚊帐里探出头,黄炜的脸色都苍白了,她向黛霜示意先别开门。两个人在床上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黛霜觉着有些发冷,大概衣服湿了,贴在身上粘粘的。她抱紧了肩膀,发着抖,问羊子:“怎么办呀?”

  “你怕什么?”

  羊子拢着头发赤着脚打拖鞋。外边的人已经在用钥匙开门了。羊子冲到门边把门反锁上,外边的人大叫:“快把门打开!保卫处查房!”

  “保卫处查房怎么了?这是女生寝室!”

  羊子隔着门喊。黄炜终于穿好了衣服,黛霜过去帮他把羊子的床整理好,羊子示意两个人坐下来。

  “再不开门我们就砸门了。”

  门被踢得咚咚响着,黛霜越发抖得厉害了。黄炜小声说:“镇静些!”

  然后让羊子把门打开。从外面冲进来三个高大的男人和一个宿管科的老太太,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问黄炜:“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是老师。”

  黄炜故作镇静地吐着烟圈。

  “你知道现在什么时间?你作为老师清楚不清楚学校的规定?”四十几岁的男人又问黛霜:“他来找你?”感觉更像体验少男少女生活题材黛霜刚想说话,羊子冲过来:“找我的。”

  “找你的,好。”四十多岁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羊子。

  同来的老太太在两张床上看了看,冲男人使个眼色。

  “你们,三个人一起到保卫处。”

  黄炜脸色蜡黄,口干舌躁地说:“我是老师。”

  羊子瞪了他一眼,对保卫处的人说:“他是来找我的,不关她,”她背着黛霜说,“不关她的事儿。”

  最后,羊子和黄炜跟着三个男人走了。老太太留下来问黛霜,黛霜发着抖只是摇头,老太太说:“你要想清楚,你包庇他们对你有害无益。”

  黛霜说:“我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

  老太太问:“你睡哪张床?”

  黛霜指指自己的床。老太太转过身去在羊子的床铺上仔细察看,但一无所获,不免有些失望。她临走前对黛霜说:“你要对自己的安全负责。”

  羊子一夜未回,黛霜一夜未合眼。

  上午十点钟的时候,羊子回来了。黛霜问:“他们说什么?”

  羊子往床上一躺:“还能说什么?就是想知道我们俩怎么干?是通奸,还是强奸?我说是通奸又怎么了?他们什么也没抓到,我才不怕!”

  “我什么也没说。”

  “说也没关系。我就是破鞋,谁还能怎么着我?他* 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比谁都想干你,我爱跟谁跟谁,谁让男人喜欢我呢。”

  “不会处分吧?”

  “处分?正好,我正不想在这儿呆了!”

  “黄老师怎么说?”

  “他?等着让他老婆收拾吧。”

  “黄老师结婚了?”黛霜十分惊诧地问。

  “我早知道他结婚了。男人一结婚就想别的女人,恋爱时信誓旦旦,忠诚不渝,到手了就没新鲜劲儿了。所以,我劝你以后别嫁人,一个人,爱怎么玩就怎么玩。你别看男人在外边拈花惹草,自己可还不想戴绿帽子。想想吧,独守空房那滋味。”

  “他结婚了你还跟他好?”

  “我才不管他爱不爱我,我爱他就行了。你知道吗?结了婚的男人才有经验。

  “系里会知道这事儿的。”

  “已经知道了,系主任把我们保出来的。”

  羊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翻身脸向着墙睡了。

  第七章。

  羊子被开除学籍,黄炜被调进图书馆工作。羊子离开学校那一天,打扮得特别漂亮。不知道从哪儿买到一条超短裙,几乎整个大腿都露在了外面。她就穿着它,在学校里挺着胸脯走了一圈,几乎让所有的男生发了疯。美学老师黄炜站在图书馆六楼的窗前看着这个毁了自己前程的女孩子,仍旧有些冲动,但他已没有勇气去和她告别了。

  羊子离开学校后,黛霜便与她失去了联系。

  接下来的学校生活缺少了少女的骚动和激情,黛霜变得成熟了。她很快成了所有女生的知己,和所有男生的女友(一种友谊)。在她身上,再也没有了过去的娇气和柔弱,而代之以平静和开朗。她的美,已不再是那种含蓄的静穆的美,而是一种活跃的、膨胀的、开放的美,但是这种美不会偏爱某一个人,它是自足的,任何人都可欣赏,却不容接近。

  在夏日的黄昏湖畔,黛霜坐在男女同学的中间,她的音乐一样的笑声令人心荡神驰。图书馆员黄炜和妻子在散步的途中,停下来向她望着,黛霜看了看他的妻子,发现这是一个幸福的女人,相比之下,黄炜却有些尴尬。黛霜没有同他打招呼。

  她的一视同仁的热情,最终赢得了四个男生的爱慕,他们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比其他人更有希望获得她的爱情,但是在精疲力尽的勾心斗角争风吃醋之后,他们发现,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骗局,是他们自己骗了自己。

  和所有漂亮的女生一样,黛霜不费力气地保持着自己既不突出,也不十分难堪的学习成绩。每个假期,她都和第一个假期一样,回家中与亲人团聚,林锋夫妇对爱女的生活和学习表示放心,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满意,黛雪在过了一段野马般不羁的自由生活后,开始对做生意产生了兴趣。没有人知道她是否赚了钱,但她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在表明:她已经找到了最佳的奋斗目标,并且,似乎还蛮有把握获得成功。

  姐妹两个仍旧像幼时一样,同床而眠,相拥入睡。两个青春的胴体在梦中互相缠绕在一起,犹如并蒂莲花。早晨醒来,姐妹二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黛雪的男朋友是个比黛霜小一岁的男孩子,面目清秀,身材瘦高,在两姐妹谈论他时,脸会红得像抹了胭指。他是那么爱黛雪,有时,黛雪的要求无理到令姐姐都无法忍受时,这个腼腆的痴情者却任劳任怨地听从调遣。

  黛雪洋洋得意地对姐姐说:“他敢不听我的?”

  江涛——这个男孩的名字——很快赢得了全家人的好感,连她们的母亲也喜欢上了这个手脚勤快的小伙子。

  他的仿佛含着泪水的眼睛盯住黛雪听她说话时,就像一个听话的孩子。

  黛霜十分羡慕妹妹的爱情,这对年青的小恋人的亲密无间和江涛在爱情上表现出来的真诚,让黛霜不禁要与自己的初恋作个对比。

  那个叫庄文浩的男人虽然已经在记忆中刻骨铭心,但他留给自己的却更像一场少女的春梦;模糊,朦胧。他从来都没有真实地面对过自己,纵然是和她灵肉媾合时也没有。

  黛雪的身体发育得比姐姐更加丰满,两岁的年龄差距几乎是不存在的。在妹妹的聚会中,黛霜羞答答的少女样子常常引起人们的误解。妹妹的朋友们很快被她迷住了,当他们发现她的音乐才能时,她就几乎成了这一群年青人的一个偶像。

  有两个男孩子托江涛向黛霜表达了好感,黛霜婉言拒绝了。在下一次这样的聚会时,黛霜故意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土里土气的村姑模样,甚至在炎热的天气里,穿上了一件长袖小领的衬衫。但她的这些努力仍旧是失败的,两个男孩子中的一个鼓起勇气向她建议:“你应该穿裙子才好看。”

  黛霜略带挑逗性地反问:“这么说,我现在不好看喽?”

  “不是,”男孩慌忙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觉得女性嘛,应该稍微有那么一点儿大胆,该让凸的凸出来,才算不浪费,更何况像你这么迷人的女孩。”

  “我早就不是女孩儿了。”

  黛霜让了个位置,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这个男孩被这种礼遇鼓励了,他在黛霜身边坐下来。一股男性的汗液的气味扑进她的鼻子里,黛霜贪婪地把它吸进去,觉着很是亲切。她侧脸看着身边的男孩,他太年青了,一张娃娃脸上挂着不协调的老成的笑,几绺长发垂在眼前,差点儿遮住一只眼睛。这时,他大胆地说:“在我看来,你还是个女孩子。”

  “开玩笑,”黛霜浅笑着,“我都快三十岁了。”

  “我三十二了,看不出来吧?”

  男孩夸张地说。黛霜又笑起来,她的笑声让男孩有些陶醉了,他说:“你真漂亮。”

  “瞧,只有小男孩才会这么拙劣地恭维别人,你露馅了。”

  “好吧,算我小。不过,你确实很漂亮。”黛霜静静地笑着,默认了这一评价。男孩说我请你跳舞吧。

  黛霜把自己的手递给他,在手掌刚一接触时,她的身子不易觉察地抖了一下。男孩的左手轻轻地托她的腰,当乐曲响起时,那只手轻轻按了一下,两个人配合默契地旋转进舞池里。

  “你跳得真好。”

  “你也是。”

  黛霜的耳朵被他的气息喷着,有些发痒,也使她有些想入非非,男性的气味一阵一阵激荡着她。这简直不是一次跳舞,而更像是一种灵魂与肉体的搏斗。

  旋转!旋转!旋转!她的心在飞升。全身轻盈如一片羽毛!

  男孩在她的耳边说:“我听说,女人总是比男人大一圈。”

  黛霜咀嚼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脚下的舞步突然停下来,她冷冷地对男孩说:“谢谢,你真渊博。”

  然后扔下他一个人尴尬地站在那里,转身走出舞池。

  黛雪走过来问:“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有些不舒服。”

  “他是不是对你不规矩?”江涛把男孩拖到一边去要教训他。黛霜说没什么,不关他的事。

  黛雪又问了问姐姐,就和江涛接着跳舞去了。

  黛霜自己坐在凳子上,小口啜着饮料。其实她并没有对这句话和这个男孩有什么反感,只是她的女性的一点自尊觉着受了伤害。而且,这种挑逗性的话语让她有些激动,但它太露骨了,与其说她是因为害羞,倒不如说是有些被它吓着了。

  结婚以后,黛霜才发现,在夫妻生活中,类似的言语有时是必不可少的。

  当她要求丈夫尽可能下流地说粗话时,她会想起这个小插曲来,心里涌起一种温馨,那是女人对时间的一种咏叹方式。

  第八章。

  黛霜看见庄文浩向她走过来时,她知道自己又垮了。

  实际上,这已经不是两个人在跳舞,而是灵魂与肉体,激情与理性,痛苦与欢悦,回忆与现在的一次较量。

  他的手在她纤柔的腰际若有若无,然而她却无法避开它。仿佛这不是一只手,而是一支火炬,映亮了她,炙烤着她。

  她不想看他的脸,看那双空洞的眼睛;她想鄙夷他;她想把他扔在舞厅的正中,让他丢人现眼。但是她做不到,她太虚弱了,而他又太强大了。他的眼睛像流水一样漫过她的肌肤,带来一种麻醉感,使她的手指冰凉,面色苍白。

  庄文浩什么也没说,从一开始就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该怎样向一个恨着他的女孩忏悔,他感觉到了她的愤怒,羞辱,挣扎,然后是顺从,委屈和怨恨。她的手掌在他的掌心里颤抖着,他没有抚摸它,而是任其自然。

  两年的国外进修生涯中,庄文浩从一个狂热的医务工作者发现了身体中活跃的另一个自我:男人。

  在人生地疏的异国他乡,在最初的孤苦艰困中,庄文浩被思念和悔恨交织的感情折磨得夜不能寐,在失去之后,他才发现:那个如同柳叶一般的少女深深地左右了他的一切。

  那些金发碧眼的外国女郎,虽然更开放更性感,但她们只是一种风景,确切地说,是一种幻象,她们无法织入他的梦,无法安慰他的寂寞的灵魂,这是一个男人的梦和灵魂!

  而男人的肉体就像是一把瘦吉它,抚摸会使它高歌。

  那个白皮肤的女孩子叫琼。琳达。苏珊,还是什么?她的双乳耸立着如同两只鸽子,但他无法体验到温柔。那个金色的须毛三角区夸张地逼近他,散发出的气味差点令他窒息。但是他兴奋了,他的身体紧张起来,高矗着,呐喊着,需要进入一种蒙昧、混沌的状态里面去。于是他像个角斗士一样把人高马大的白种女孩掀翻在床上,他的粗暴引起对方浓厚的兴趣。但她的要求是一种贪婪的、机械性的要求,她的金属质地的嗓音伤害了他。交合在一起的两具肉体分解成若干个毫无意义的器官,如同机器的零散的部件。

  不断地颤栗,涌射和抽搐带给他的肉体麻木的愉悦,然而在灵魂深处,他听见来自一个遥远而亲切的花园中的小夜曲,宛如一条小溪汀淙的水鸣,而他更像一个远走他乡的过路的孩子,听见了母亲的召唤。

  在临床实习时,庄文浩被自己身体的堕落吓得目瞪口呆,因为他已经无法平静地面对一个女人的身体(一个器官),不管她是老的,还是年轻的,胖的还是瘦的,丑陋的还是漂亮的。

  他站在那里,身体如同一匹野马奔腾嘶叫。他伸出手去时,会发现自己不是在研究它,而是在抚摸!他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头冒虚汗,似乎是在完成对自己的抚慰,是一种灵魂上的手淫,身体的快感在一顶检查结束后带来小小的疲倦和快感,以及更多的要求。

  他和许多女病人发生了关系。开始时,一个女人的美会带给他更多的快乐,但这种形式主义的东西逐渐丧失了意义。到后来,他只需要一种实实在在的肉体的快感,甚至连快感也不那么明显了,面仅仅是一项工作。这项工作就是周而复始的循环,仿佛被罚的西绪费斯玩命地从山脚向山顶推着一块石头一样。

  同时,在这种单调气味的血液冲动,肌肉紧张的劳碌过程中,庄文洁自卑地认为:他的身体尤其是他男性的生殖器,被那些充满猎奇心理的白种,黑种人们当作了一件艺术品。他们怀着非情欲的热情玩弄,抚摸着它:“哦,它真像一只博物馆里的鼻烟壶!”然后,她们以同样的姿态用自己的身体接纳了它。当他卖力地向她们的深处挺进时,他发现:这些强壮而丰满的女人们几乎要睡着了。唯一的一次,他在认真地挑选之后,意外地收获了一个日本女人。相同的肤色和相近的民族习惯,使他们两个在开始时显得像初恋一样爱羞。但在接下来的赤裎相见的状态中,日本女人温柔的抚摸使他完全放松了,在初期的迷醉中,庄文浩觉得自己回到了遥远的故乡,躺在他舒适的小床上,和他魂牵梦绕的小女孩黛霜共温佳境。日本女人的含蓄的暗示,协调的配合,高潮时忘情的呻吟,完全使他体味了灵肉激荡的舒畅感。他忘情地吻着这个年龄不辨的女人的眼睛,鼻子,耳垂和双唇,当他轻柔地含着她的深褐色的乳头时,他一边兴奋地涌泄着,一边孩子一样地哭了。

  黛霜十分默契地把胳膊伸进庄文浩的臂弯里,偎着他,两人像一对甜蜜的恋人一样。庄文浩身上仍旧是那种熟悉的香味,闻着它,黛霜不由自主地有些感动,但是她对自己说:

  我不能原谅他!

  庄文浩异常敏感地觉察到了黛霜的平静。薄薄的连衣裙里包裹着那具幼蝉一般娇嫩的身子,引起他无限的渴望。他曾经多么熟悉它,它的清凉的皮肤,柔软的芳蕊及其淡雅的幽香;它的激动中绯红的颜色;它的高潮中的潮湿。他太熟悉了,因为在与其他女人的每一次鬼混时,他都仿佛触摸了它!

  初夏的夜晚微风习习,拂荡着她的发丝,在庄文浩的肩头撩拨着。

  沉默在两人之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谁也不想打破它,因为沉默或者导向毁灭,或者爆发激情。

  仍旧是那间小屋,仍旧是以前的布局,仍旧是那淡淡的香气。

  黛霜看见庄文浩开门时犹豫了一下,然后什么东西坚定了他的意志。

  门开了。

  门关了。

  庄文浩向前跨了一步,猛地转过身来,黛霜看见的是一张扭曲的脸。他抓住了她的更加丰腴的肩头,弄疼了她,但她居然感到一种从末有过的兴奋和渴望。

  庄文浩粗鲁地抱起她,把她扔在床沿上。黛霜感觉到他的手伸进了裙子下面,她的内裤被用力扯了下来。她想说:不!然而喉咙被一种更强的意志堵住了,同时,她的无力的身体一下子湿润了,泛滥了!

  在一阵艰涩的疼痛中,她的身体被一个硬挺之物拓开,向里推进,向她的生命之源深入。一种极度的愉悦感迅速漫过了她清醒的意识,使她失去了肉体,失掉了理性,在激情的犁铧的耕耘中,沉睡的浓郁的翻涌而起的泥土遮住了一切创痕,使她置身于春水般清新的感觉里,倾听身体像一把小提琴一样流溢而出的抒情的乐章。

  庄文浩狂风扫落叶一样地冲撞着,进攻着,他的粗暴和鲁莽比柔情脉脉的抚慰更彻底地融化了黛霜心中的怨愤,并立刻温暧了,抚平了她的伤痛。

  两个人在同一时刻涌向了高潮,黛霜用双膝紧紧地抱住他的湿漉漉的臂尖,在彻底的忘我状态中,她觉得体内空空荡荡,而他是那么小和软弱。她需要更强大的更饱满的充满!

  激情的波涛正一浪一浪地冲上来,庄文浩残忍地从她身体里抽出了。黛霜大叫:不!不!但是他果断地抽出了。

  绝望和慢慢恢复的理智所意识到的屈辱如同一记重锤落在她的胸上。黛霜用双手蒙住了双眼,她的无助的双腿和被摧残的花蕊凌落地撒在床边上。看着像女性向的文章,还没结尾,恐怕受众不大文章不错
期待更新

  第九章。

  庄文浩有些残忍地欣赏着这残秋般的萧瑟美景。她和其他那些女人是多么不同,只有在她这里,他的男人的肉体和男人的灵魂才合而为一了!

  他慢慢地跪下去,如同一个罪人在神父面前跪下去忏悔一样。庄文浩温柔地把脸埋在她的双膝之间,他要尽情地安慰它,亲吻它,吸吮它,它的幽冥之香沁透着他的荒漠一样的心灵。

  黛霜被这不期而至的热吻重新卷入了一个爱的涡流。她的身体倏地漫延开来,像一滴墨迹洇透宣纸,如一股迷香散播于空气中。而她的意识——她的大脑和心脏——在炽热中化为一缕轻烟,悠然而上。

  她的整个胴体现在可以一点一点展开了。庄文浩的手摸索着向上游动,滑过小腹,经过她纤巧的双肋,隔着镂花的小胸衣,盖住了她的生机勃勃的小乳房。

  他的手指在寻觅,或许根本没有寻觅,而是直觉地触到了她双乳的峰巅。

  黛霜几乎是痛苦地呻吟起来,庄文浩的双手适度地用力捏着她坚硬着的双乳,而同时他的双唇已轻轻吻住了她的少女之源。她需要暴力!她需要发泄这一股内聚的蓬勃生机。

  “用力些!”

  她抓住庄文浩的头发,使他和自己的身体更紧地靠在一起。在飘然无我的仙境中,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有着强大向心力的迷宫,它需要很强大,很丰满的充实,而庄文浩就是那个具体化的野性的生殖器。

  这一次,黛霜不仅被肉体的生硬的欲望所控制,她的精神同时感受到了一种磁力,需要即刻与异已的那个契合物相拥而共溶成一体。

  庄文浩温柔而绶慢地进入了她。接下来,她被庄文浩生动多变的姿势带入了别一番天地景致中,在此之前的无数次少女绮丽瑰彩的梦境中,她都无从想像会有这般完美!这最后简直就成了一个优秀的音乐表演者在演奏莫扎特寻种洒神的乐曲:无比流畅!无比抒情!就连结束也是完美和谐的,一点也不突兀,就如同在掌声和鲜花中大幕徐徐而落一样。

  庄文浩把脸埋在黛霜的乳峰之间,任黛霜用手指梳弄着他的头发。

  黛霜心中被缱绻柔情充满了,她无法恨他,也许从一开始,从他第一次故作漠然地探知了她处女的奥妙之后,她就无法和他分开了。

  而现在,被悔恨折磨着的庄文浩多么像一个认错的孩子!一种母性的爱怜涌上黛霜的心头。

  他的弯曲着的身体显得孤独而又凄凉,安静下来的男性的活力之源软弱地低垂着,在她的皮肤上轻轻磨擦着,像是在哀求一种谅解。

  “我恨你!”

  黛霜幽幽地说,其实这么说,仿佛在告诉庄文浩,他已经被原谅了。这就是女人的悖律。

  庄文浩慢慢从她的双乳间扬起头来,他的眼中溢满了真诚的疚责的泪水。只有在这一刻,这张脸才第一次深深地印在了黛霜的心中,这个男人在自己的生命中才变得具体而生动了。庄文浩的双唇抖动着:“我也恨自己,黛霜,你是我的一切……”

  两颗泪珠在眼角上跳动了一下,跃出眼眶,从脸颊上滑落了,滴在她的灼热的胸乳上。

  黛霜被这股真情软化了。这是她第一次面对一个男人的泪水,而男人的泪水总是具有震撼力的。几个月后庄文浩在囚车中满眼含泪地向几乎没有知觉的黛霜挥手告别时,黛霜才发现:男人的泪水并非代表真诚。

  黛霜轻柔地吻掉了他脸上的泪水,贴在庄文浩眼脸上那两片芳唇,告诉他;他失去的一切又重新回来了。

  然而少女的受伤的心灵还是无法遏止悲伤。黛霜不知不觉中已是泪流满面了,当然,这纵横恣肆的泪水,也不会幸福和甜蜜。

  其实,在这种时候,她需要的仅仅是发泄一下蓄积已久的忧怨,在爱人面前放松自己苦苦支撑的神经,她需要向他撒撒娇,从他那里得到好多好多的温柔,来弥补这空白的七百多个日夜!庄文浩的双臂有力地揽住她。黛霜赌气地咬着他的肩头,她的白贝一样的小牙齿显然咬痛了他,但他坚忍着,借此可以减轻一点心灵上的痛苦。

  黛霜松开口,看看那两排深深的牙印,心痛地问:“疼吗?”

  “不疼。你再用力也不疼,就是疼我也心甘情愿,我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不许你这么说,”黛霜鼓起小嘴巴,娇滴滴地说:“咬成这样还说不疼,我都心疼了。”

  “是吗?”庄文浩夸张地问,把手放在她的胸口上:“我来揉揉。”

  庄文浩的保养得光滑白润的手掌抚住了她的双乳,一股暧意直透身心。黛霜合上双目,体验这几乎要陌生了的柔情。

  渐渐地,庄文浩的双手的抚摸向她的身体全面延伸,并不时触动她的中心。

  黛霜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复活,成长,壮大和矗立。

  “你真坏。”

  “你还要吗?”

  “要。”

  “看你饥饿的样子,好像除了我没有其他女人似的。”

  “不是好像!是真的!你不信,我……”

  “哼——,我信你还不行。”

  “其实你也一副小馋猫的样子,好像除了我没和其他男人好过似的。”

  庄文浩说完,发现黛霜的脸色刷地变白了,他以为自己说得过火了,赶忙抓起黛霜冰凉的手往自己嘴上打,还说着:“让你乱说,让你乱说!”

  其实黛霜只是由这句话想起了那个荒诞的晚上,想起了浑身酒气的陈文杰,他的陌生的身体,慌乱的动作,粗重的喘息。

  这真是无法遗忘的屈辱,但是她不会告诉他,虽然这样会使自己不安,但她怎么能够忍心向一个两年来一直为自己“守身自好”的男人,一个她热爱的也热爱着她的男人说自己是不贞的,那将是对他多大的伤害啊!那将是对这洁白的爱情多么可怕的玷污啊!

  她要埋葬这不愉快的过去,把它像恶梦一样压缩成虚无的,阴暗的东西,在这爱情的春天里,只有美丽,纯洁和绵绵柔情!

  下定决心之后,黛霜觉得自己全身焕然一新,已经和她的所爱重新共溶一体了。她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身体展开,迎纳了他。

  庄文浩坦然地第三次要了她。

  在这个激情的夜晚余下的不多的时间里,两个人温存地相拥着,庄文浩完美地叙述着一个凄婉动人的为情守节的正直男人,怎样在异国他乡被痛苦的悔恨和思念折磨着的故事……。

  第十章。

  人性是荒诞和不可理喻的,而这种荒诞和不可理喻就充分地体现在男女的情爱中。

  黛霜再次堕入炽热的情恋中不可自拔,女性的柔弱和对短暂的温情的眷恋,使她不可能理智地面对现实。

  同时,身体的欲望已经从自发转向了自觉,这是一种清醒了的成熟标志,一个少女向完整的女人的过渡过程。这个过程中,也仍旧会有不顾一切的冲动和不切实际的幻想。

  坐在钢琴面前,黛霜对这个庞大乐器再次失去了那种清纯的童贞的情感。

  她的手指对于琴键的触摸超越了机械的感官反映,从而把它当成了一个活生生的男性实体。弹奏音乐的过程,在随心所欲的发挥中,乐曲的韵调就不可避免地蒙上了煽情的意味,以至手指的跳跃显得滞重而痴情,空气中充满了软绵绵的慵懒,如同她自己的温软的腰肢。

  为女人对美丽的爱情,婚姻,家庭的幻景便逐渐真实绚烂了。这个变化,正像她自己的身体,从一个幻稚无知的但活力四溅的状态,进入到一个成熟丰富的状态里一样。对无法挽留的青春岁月的伤感情调,毕竟敌不过强烈的对走向成熟的渴望的冲击。在这种狭隘的爱情至上时期,黛霜冷静地和社会保持着距离。

  负责毕业生分配的班主任老师在讲述为祖国为人民献力量的大道理时,私下里向黛霜透露消息说:音乐学院有一个出国进修的名额,将在她所在的这个班里择定。

  班主任老师用手指在桌面上嗒嗒地叩着,这个对音乐一窃不通的退伍军人大概以为通过这种练习之后,就可以在钢琴上弄出音乐之类的响声了。

  “任课老师对你的评价还是很高的,说你乐感好,可塑性大。”

  黛霜被他那只粗糙得有些野蛮的手搞得有些烦乱,但她还是笑了:“可是我的成绩不是很好。”

  她被这种明显暗示的赞扬激发了热情,似乎只要她一点头,她就会确定无疑地争取到这个名额,然后到一个遥远但乐声悠扬的国度里去浸淫技艺,和若干大师往来频繁,并在很乐观的短时间内成为一代才女。这种想法有些令她鼓舞,这是人性中,尤其是女人的本性中根深蒂固的虚荣心理依然。

  但是,如果这样,她会忍痛割舍爱情吗?仅只这么一想,她的心就有些痛了。

  羊子曾经说过,女人的职业比起本性中对舒适生活的迷恋来简直是太微不足道了。黛霜虽不十分反对这种看法,但她却无法为了音乐而抛弃爱情;或者,如果爱情要求她和音乐一刀两断时,她也会无法割舍。

  “你有男朋友吗?”班主任老师尽量使自己的表情变得庄重,以使这个问题不会带上色情的味道。黛霜说没有。其实她想说有,但跟一个与自己互不相通的男人,纵然说有,他也不能与自己一同分享爱情的甜密,又何必告诉他呢?再说,这个问题的潜台词可能就希望她说没有,一个聪明的女孩子知道,在另一个男人面前,隐瞒自己甜蜜的爱情事实,在不会发生暴力事件的前提下,是明智的,无论这个男人对她的感觉带有多少异性间的那种好感,只要他是个男人就足够了。

  “没有。那太好了。”前营指导员十分高兴地说,他的左手用力握了一下,发出咔咔的响声。“你今年二十岁了吧?有没有那个……”他有些为难地看着黛霜,觉得提这个问题有些尴尬,毕竟,他和这个年轻的女孩子是两个时代的人,不可能按照他们那个时代的模式由组织来左右一个人的感情了。

  黛霜嗅出了这场谈话背后存在着一个交易,这使她显然感到了卑鄙,面前这个一本正经的退伍军人变得可憎起来。但她没有如他期待的那样为他解脱难堪,她翘起嘴角,讥讽地笑着问:“什么?老师。”

  “嗯……嗨!这话我还真不好说。”班主任老师抓抓后脑勺,停下手指的动作,说:“是这样的;校党委书记的儿子,就是那个团委副书记,你可能认识的,挺不错的一个小伙子,他跟我提过你,不知道,你是不是有那方面的意思。当然,他也只是问问。”

  “是吗?”黛霜夸张地说:“我没想到连书记的公子都注意我了。老师,是不是如果我拒绝他这个‘问问’的意思,这进修机会就没了?”

  “不不,你别误会,你的机会还是挺多的,纵然这次失去了,以后也会有,而且很多老师也都看好你。这不是主要的,你别往坏处想。”

  “我知道了。”黛霜点点头,她觉得有些恶心。她认识那个“挺不错”的团委副书记,舞厅的常客,曾经向她邀过舞,她拒绝了,因为她讨厌他那种自命不凡的样子。

  “你能不能考虑一下?”

  班主任老师不死心地问。

  “我会的。”黛霜淡淡地,不无鄙夷地回答,然后客气地说:“谢谢您这么关心我,老师。”她加重了后面两个字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庄文浩听黛霜说完,问她:“那你考虑得怎么样?”

  黛霜偏着脑袋,说:“还能怎么样?多好的机会呀,我可舍不得放弃,再说,那个团委副书记又那么帅。”

  “好啊!你这么快就喜新厌旧了。”庄文浩做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我可怎么活呀?”

  “就是要喜新厌旧。”黛霜推了庄文浩一把:“我不要你了。”

  庄文浩抓住她的小手,顺势转过身来,把它贴在自己的裤子外面:“那它多可怜啊!”黛霜用力抓住他:“就是它坏!”

  “坏吗?”

  庄文浩往前靠了靠,他的身体不可扼制地膨胀起来。

  黛霜把他的衣服脱下来,饶有兴致地观察他的身体的悸动不安,让它受到一点小小的折磨。

  庄文浩闭上眼睛,认真地享受这种感觉。他的脑海里很快浮动着若干个女人的器官,它们被无限制地夸大了,变得透明而坚实,像液体一样从他的头顶灌下去,包围了他的整个身体,他就浸泡在这种粘稠的温暖的液体中。

  黛霜持久地欣赏着他。这就是男性:孤独、冲动、盲目和热情。而就是那些乳白色的温热的液体安慰了女人的子宫,并在那儿植根、发芽、生长,衍续着人类的生命之环。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黛霜仰着脸问。

  “你呢”

  庄文浩伸手托住她的脸反问道。

  “都喜欢。我们生个双胞胎,男的像你,女的像我,好不好?”

  “当然好。”

  庄文浩对女人这种狂热的生育热情有些厌烦。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女人纵使在做爱时也会问这种问题,难怪女人的性高潮那么不可捉摸了。

  他现在已经成为妇科的主任医师,俨然以专家的身份被那些女病人看重。每天来来往往的女病人给他增添了无穷的乐趣,因为他现在面对那些器官时,是以一个男人的心情,而不是过去一段时间内一直愚蠢地怀着的职业神圣心理。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爱情的忠诚,正是因为大量的对比、鉴别,才更显示出在面前这个女孩的胴体中优越的魅力。当他在诊床前,对作为女人身体的一部分的阴道发生兴趣时,那里面兽性的成分要多一些,或者说完全是兽性的;回到黛霜面前,他的人性就会战胜兽性,把她的身体作为一个归宿而不是冒险或猎奇,从她的身体深处找到宁静。

  男人是动物与人的复合体,因此,他总是在冒险中狂欢,在回归中宁静。

  第十一章。

  林锋教授写信指示女儿“慎重考虑此事”,除此之外,没作其他建议。黛霜弄不清爸爸所说的“此事”是指什么,而又如何慎重?

  当然,她也没有把父母的建议看作是唯一的向导,其实,她在写信征求他们的意见时,已经回绝了师长们的好意。现在,分配结果就摆在她面前了。

  她的工作单位将是一座山脚下的小县城里一所小学校。

  班主任老师有些慌乱地把派遣书交给她,一边走一边嘟哝了一句“祝你工作愉快”什么的,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黛霜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这一结果。爱情使女人变得目空一切;在爱情中,女人远离了丑陋、痛苦和愤怒。她是一个天使。

  在办理离校手续时,黛霜在图书馆碰到了黄炜。已经从丑闻中恢复了的前美学老师显得意气风发,风度翩翩,他主动问候了黛霜的情况,表示了不平和愤慨。然后不无炫耀地说:“我也要走了,到东南沿海去,过一过另一种生活。”

  黛霜对他说了些祝贺之类的话。听说他已经离婚了。离婚使男人恢复了青春,不知对女人会怎么样?

  从图书馆走出来,黛霜沿着人工湖走了一圈。想到即将到来的陌生的一切,看着眼前一直被忽视但置身其间三年的草木环境,她的心中涌起淡淡的哀伤,继而被更大的哀伤淹没了:那就是与她的所爱面临的两地分居生活。庄文浩再次成为她的生命之全部的几个月里,她的心已经完全和他联系在一起了。两年半以前那次差点毁灭了她的打击,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她认为这和幼稚无关,相反地,这是理解和了解深入的必然结果。如果用玄妙的观点来分析,那么,这就是命运的安排,而命运是个善妒的坏女子,她不会让好运自始至终与人相伴,但她又是一个善良的恶作剧者,结局会是幸福的;而且,也正因为她所布置的一次小挫折,这幸福就弥显珍贵!

  在爱情中发生的这种小插曲,会使双方在痛定思痛后,更加呵爱他们共建的一切,尽情地享受生活!

  几天前,黛霜被月经搞得浑身乏力,脸色苍白,庄文浩任劳任怨地为她清洗、按摩,并以一个专业者的身份为她提出指导。

  看着一个男人在为自己承当的卑贱的奴役者的角色时,感动和柔情超过了生理上的舒适与满足。

  女人只有在性爱中需要甜言蜜语,在生活中,她们需要的是行动上的关怀与体贴。

  现在,她拥有了一切,拥有了一个可以展望的美好的未来!异地分居的生活虽然是痛苦的,但爱会使它变成一种甜蜜,增加两人世界的乐趣!

  校园里忙碌着许多被同学友谊弄得湿漉漉的毕业班学生,也有黛霜的一些熟识者,过来与她一起握手重温逝去了的美丽年华,把蕴蓄成熟的泪水流在她的手背上、肩头上,于是她也有些动情,但并不悲痛。

  空气中的温度还在一点一点上升,林雪苗觉着胸乳处有些汗湿了,但手臂和脸颊仍旧清凉干爽。她是个不太爱出汗的女孩,天气再热,也只会在胸口那儿沁出几粒小巧的汗珠。有时,在和庄文浩云雨激情后,庄文浩就会用舌尖把那些可爱的小水珠舔进嘴里,并把他那热汗淋漓的身子靠近她,从她的清凉的皮肤上汲取凉爽的惬意。

  黛霜用手绢把胸口的汗水沾了沾,穿过草坪,和相识者微笑着,向宿舍楼走去。

  在宿舍里收拾东西时,黛霜从一本杂志里翻出一张照片。照片上一男一女亲热地互相勾着肩头,男的赫然便是庄文浩,而女的,不是她,而是长发飘飘热情洋溢的羊子!

  黛霜觉得心中的美景哗地变成苍白,而血液猛地涌上了脑部。一时间,心脏停止了跳动,手脚变得冰凉,并且逐渐向身体的所有部位扩散。

  不!这不是他!这不是他!不——她的心狂乱地叫着,像是在草原上迎风急驰,大声哀号的牝鹿。但表面上,大脑里又有一个清醒的声音残酷地说:

  这是他!是你的恋人,庄文浩!

  往事如潮水一样涌上来:羊子对庄文浩的冷淡;庄文浩对羊子的平静;与黛霜说起庄文浩时,羊子的闪烁其词;最后一次去庄文浩家时,羊子轻车熟路,在庄文浩面前毫不留情的指责。

  毫无疑问,在庄文浩和羊子之间曾经有过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

  想到她的所爱在另一个女人面前的赤裸、矗立、挺进、冲撞、喷射,他的温柔、甜言蜜语都被另一个女孩领略过了,而她只是重新领略别人已经抛弃了的东西。更可怕的是,除掉羊子之外,他没有和其他女人好过吗?他是个妇科医生,天天和女人打交道,谁敢保证他不会和那些不知羞耻地举着两条光溜溜的大腿,让他检查身体的女人,产生冲动而忘乎所以呢?

  他压根儿就是个骗子、伪君子,他让她怀了孕,不但不关心她,反而抛弃了她,让她不得不让一个陌生的男人帮忙。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想的只是他自己,这个自私的王八蛋!她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原谅了他,并且还自作多情,一往情深地爱他。

  她真是太幼稚、太单纯、太傻了!

  黛霜看着照片上两个人的笑脸,尤其是庄文浩脸上那种飘忽不定的表情,深深刺伤了她。

  黛霜觉着血液仍旧不停地冲上头部,在太阳穴那儿突突地跳着,她的头异常痛起来。

  女人在巨大的打击面前,或者失去理智,或者表现得异常冷静。

  黛霜害怕自己再想下去会发起歇斯底里,镜子里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孔。

  她退到了床边,在床上慢慢躺下来,她希望这样会让自己安静下来。

  但是她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了他,他的笑容,他的温情的双唇,他的眼睛和泪水。他的泪水,那是多么真诚的泪水啊,一个刚强的男人的泪水!一个男人的眼泪难道会欺骗你吗?还有他的热烈的激情,他的皮肤和肌肉的亲切感,这一切都是真的呀!而且,这一切又是多么真诚!

  或许,他没有欺骗自己,他和羊子之间纵然有过什么,那毕竟是过去;现在,他不是那么热切地爱着自己吗?如果他不爱她,怎么会阔别两年之后,甫一回来就来找她?又怎么会在面对她时那么坦然?在灵与肉融为一体的瞬间,又怎么会紧紧抱住她,忘情地喷发他的热情呢?

  至于其他的女人,他不是已经说过没有吗?他和那些女病人之间只是医生与病人的关系,自已不也曾经让别的男医生作过身体检查,却从未发生过什么吗?

  更何况,她不也有过一次荒唐的经历,让另外一个男人玷污过,并且还可耻地产生了高潮的反应,自己不也隐瞒了这一事实?

  这样想着,黛霜觉得似乎已没有刚才那种天崩地裂的感觉,虽然头仍旧有些痛,但心里已经舒展了一些,并抱有一个乐观的念头:他现在只爱我,或许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这儿仅仅就是一张照片罢了。

  人是一种高级动物,而动物的本能就是自我保护。正像动物自己来舔平伤口一样,人类会在假想中自我安慰,达到心理的平静。

  第十二章。

  妇科医生庄文浩洗了洗手,对站在旁边的女人说:“把衣服脱了,躺到上面去。”

  女人说:“庄大夫,我现在好多了,行房已经不怎么痛了。”

  “我再检查一下,治病是为了根除,你不想半途而废吧?”

  女人想了想,把鞋子脱了,躺到屏风后边的软床上去,把裙子用手撩起来。

  庄文浩甩着手上的水,用冷冰冰的语气说:“把裙子也脱了”

  “庄大夫……”

  “你是不是很害羞?”

  庄文浩有些讽刺地问。女人只好坐起来,把裙子解开,露出只穿了胸罩的丰满肉体。

  庄文浩示意她再脱,女人就一丝不挂地呈现在他面前了。女性天生的羞涩使病人闭上了眼睛。

  “你丈夫是不是像我说的做了?”

  “嗯。”

  “你们频繁吗?”

  “不算太频,一周也就三次,有时也四次。”

  “嗯,腿再高一些,很好!……有什么感觉?”

  “……呵……很热。”

  “现在呢?好,不要紧张,放松,哎,放松。想像一下你正在温水中的感觉,想像水一荡一荡地浸泡你的感觉。……很好,很好。”

  “……真热呀。庄大夫,这种体内检查仪是新产品吗?是不是一种电器?”

  “你不要说话!你要忘掉这是在治疗,就当这是在梦中,在一个美丽温馨的梦中……”

  庄文浩的声音有些急促,但音量很低,也很温柔,女病人照他说的做了。

  “现在什么感觉?”

  “……”

  庄文浩一身大汗地走出门诊室,他觉着这次“检查”真是不错,令整个上午的疲倦都消失了。妇科医生真是个不错的职业,起码到目前是这样。#--iCMS.PageBreak--#他把手插在裤袋里,脚步充满弹性地下着楼梯,盘算着午饭是不是可以适当丰盛一些?

  在一楼的大厅里,他看见副院长和两个四十几岁的男人在说什么。看见他时,副院长的表情显得很惊讶。庄文浩热情地问候道:“刘院长,忙啊?”

  刘副院长对两个男人点点头,对庄文浩说:“庄大夫,你过来一下。”

  “有什么事吗?”

  庄文浩脸上带着笑,打量了一下那两个男人。副院长说:“小庄大夫,这两位同志是市公安局的……”

  副院长下面的话,对庄文浩已经失去了意义,他被两个男人抓住双臂时,似乎像是挣扎了一下,但很快妥协了。

  在往大厅外面走时,庄文浩听见副院长声音嘶哑地说:“小庄,我们相信你。”

  庄文浩觉着副院长很幽默,完全不像以往开会讲话那么干干巴巴。于是,他低着头笑了一声。

  黛霜忍着头痛站在门诊大楼的下面,她想过一会儿见到庄文浩时,她应该显得愤怒些好呢?还是尽量平静些好?

  一辆警车在大院门口的左侧,在车门旁边站着两个高个的年轻警察,正在看她,互相还交换着意见,肯定是被她的美貌吸引了。但他们身上白色的衣服和白色的帽子的反光,弄得黛霜的头更痛了。她有些反感地别过脸,盯住大厅的门口。

  这时,她看见低着头走出来的庄文浩,他的脸上还挂着一抹微笑,这使他看起来很温柔。黛霜觉得自己被一张照片弄得神经兮兮真是不值,他肯定是清白的。!

  庄文浩抬起头来,看见了她。大概被她的冷漠的神情吓着了,她看见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惶乱。难道他料到我为何而来了?

  但是庄文浩没有走向她,甚至没有跟她打招呼,而是和两个男人一起绕过她向前走去。

  黛霜一下子被愤怒点燃了,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蹦到外面了,她想冲过去打他、抓他、挠他!但是她太虚弱了,她觉得双腿绵软无力,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终于,她憋足了力气,大叫一声:“庄文浩!你给我过来!”

  可恨的是庄文浩听见她的喊声,非但没有停下脚步,甚至连头都没回,反而低着头,走得更快了。只有他旁边的两个男人回过头,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黛霜双唇冰冷,颤抖着,她的样子有些狼狈。

  有一个男人脚步慢了一下,似乎想和她说些什么。然后,黛霜看见刚才那两个年轻的穿着白得耀眼的制服的警察迎上来,把庄文浩的双臂抓住了,并且把一个银光闪亮的东西套在他的手上。

  黛霜向前走了几步,她想说些什么,也许想阻止他们。

  警车的门被打开了,一个警察先坐了进去,然后另一个把庄文浩塞了进去。

  庄文浩的脸侧了一下,目光和黛霜的目光相遇了。

  黛霜用力咬住下唇,她觉着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里熄灭了。

  两个四十几岁的男人上了另一辆黑色的轿车。轿车开动了,警车的警笛刺耳地尖叫了一声,然后规律地响起来。

  黛霜觉得嘴里有股血腥的味道。

  她透过车窗,看见庄文浩向前探着身子,向她这里望着。

  黛霜的视线逐渐模糊了,车窗里映出的那张脸上挂满了水珠,被警铃旋转的红光映得像是鲜血淋漓,那张脸被绞得粉碎!

  黛霜的身体慢慢软下去……闷气地说。

  “什么?你回哪儿去?不是说好了在一起聊天的吗?”曹约翰拦住他。

  “我看林……小林不太舒服……”

  “我没什么,”黛霜从床上坐起来:“一会就好了。好容易凑在一起,别为我扫兴。”

  黛霜的双眸真诚地盯住吴明然宽阔的脸,这令他十分舒服,十分感动。

  “那你先休息一下,等一会儿我请客,咱们去吃西餐。”

  后来,当黛霜努力想要从吴明然身上找出一丝打动她的地方来时,她想,或许就是吴明然身上所具有的这种憨厚令她产生了好感。

  女人往往容易被男人身上的一些微不足道的闪光点所吸引,而且,在她盲目地把这些闪光点故意夸大之后,这个男人就会变得崇高伟大,最后臻于完美。相反,关于这个男人的更本质性的一面,就被有意无意地遮住了,直到她成为这个男人的……第十三章。

  在庄文浩的行医生涯中,如果不算黛霜这种自投罗网的类型,据他自己坦白交待:被他借用检查之名污辱的女性多达五十几人。

  其实他所使用的手段带有很大的冒险性,因为只要那个躺在床上的女病人大叫一声,那么就会有正义者冲进去,把这个用自己的生殖器为女人治病的流氓绳之以法。令他欣慰的是,从来没有女人这样做过。

  庄文浩有两个信念支持他的冒险行动:一是女人把名声看得比一次性的失贞要重要得多;二是有些女人或许很渴望有这么一次别有风味的小刺激。而事实证明,有些女病人认为这比往她们的肚皮里填药丸,往她们那可爱而娇滴滴的子宫里灌药水强多了,尤其是那些已婚的女人,觉得这种事真他* 太平常了,不都是那么一个家什吗?反正她丈夫的也出色不到哪儿去。

  有一次,也许是第一次,庄文浩还把这事弄得挺神秘,给那女病人脸上盖上块白布。经验老到的女病人几乎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等庄文浩自以为手段巧妙,暗自庆幸时,女病人从床上坐起来,把白布扔到一边去,有些疑惑地问他:“你这算什么癖好?你老婆是不是很难看?”

  因此,只有在对付那些未见过世面的少女时,庄文浩才编上一套谎话,或者一边干着丑恶勾当,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做催眠术表演。

  罪大恶极者通常把自己设想得太完美了,以至于他会忘记了危险,而且,在长久的罪恶生活之后,他会觉得自己从事的是正义的行当,他被自己的“高尚行为感动得得意忘形。于是,这时候,他的末日也就到了!

  庄文浩生命的最后一天里变得很平静,他用很整齐的字体写了一封信,请看守他的一个年轻的武警帮他寄出去。武警战士刚要拒绝他这个荒唐的要求,庄文浩就哭了:“求求您,帮个忙,我明天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我没有其他的要求,我知道自己罪大恶极,但这是我的一份忏悔书,我伤害过若干无辜的心灵,我希望临死之前能够做一些善事,请您务必帮我这个忙,求求您了。”

  庄文浩哭得很窝囊,武警战士只好答应帮他的忙。庄文浩写给黛霜的信:

  黛霜:

  (我还可以这样称呼你吗?)对不起。请相信我这样说是真诚的。我知道,你不可能原谅我,甚到不会把这封信读完就把它撕掉了,但不管怎样,我还是要写下这些话,如果这能够减轻一点对你的伤害,那也就算是我这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所做的唯一一件善事了。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我爱你!从一开始我就真心真意地爱你!但我不是一个值得你爱的男人,正如我曾经伤害过你一次所证明的,我是一个过于自私的人。在我的生存哲学里,我把自己的一切看得至高无尚,这也是我滑入犯罪的深渊,落到今天这个可耻下场的原因之一。但我的确是真心爱你的,在那些美好的夜晚,当你安祥地睡着之后,我会在恶梦中突然醒来,因为我已经看见了自己的结局。

  也许,我应该因为拥有你而重新作人,把自己的罪恶埋葬,以一个崭新的面貌来生活,好使我配得上你的纯真的爱情,你的美丽和你的善良。我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恐惧的汗水,一边对着你新月一样清洁的脸发誓,我一定要悬崖勒马,浪子回头!听着你的呼吸,闻着你幽兰一样的芳香,我的心中充满了幸福。我庄文浩恶贯满盈。罪行滔天,却得上天如此之厚爱,把天使一样的你赐给我,如果我仍不迷途知返,又如何有资格得到你的爱情?

  正是你,用你那洁白无暇的心灵,纯朴真挚的爱情和激情如火的拥抱和热吻,澄澈着我污浊的心灵,鞭挞我的丑陋的灵魂和欲望。尤其是面对你柔情似水的眼眸时,我觉得自己显得那么卑鄙和龌龊!我暗暗告诉自己:我不能失去你!

  有许多次,当你静静地伏在我的怀里时,我都会忍不住要把自己的一切卑劣行径告诉你,我想你肯定会理解我,原谅我。但是,我又太害怕失去你了,这种担忧使我丧失了向你坦白的勇气。我爱你!亲爱的黛霜,我多么怕伤害了你。可是我竟如此愚蠢,以为隐瞒这一切就会拥有你。

  而且,我的血液里涌动的兽性也仍旧在迷惑我的理智的人性,以至于当我在面对另外的女性时,我的罪恶的丑陋的嘴脸就又呈现出来,导致我一次又一次背叛你,背叛我的灵魂,继续堕落!当我从疯狂的兽性中恢复过来之后,我就陷入深深的自责中,我甚至怕再次面对你。亲爱的,纯洁的你,我是太卑鄙无耻了!

  黛霜,我现在是这样深情地写下这个名字,但我的手在抖动,我的心在抖动!

  你肯定被这个打击伤透了心,你是那么年轻、美丽、纯洁、善良,由于我这个畜牲不如的家伙,你的一生将罩上多大的阴影啊!但是我的忏悔太晚了,给你的伤害,给那些可怜的女人们造成的伤害,我无论如何也再不能弥补了。正义之剑将粉碎我罪恶的肉体和灵魂,在这最后的一天里,我只能向你,向那些遭受屈辱的女性们说一声:对不起!(这句道歉说得太轻松了,我知道,比起对你们的伤害来说,我所应得的惩罚应该是千刀万剐!)但是,黛霜——,在我的心目中,我一直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因为,只有跟你在一起时,我才是人,而当我干下那些卑鄙的勾当时,我只是个畜牲!黛霜,只是因为爱情,我才伤害了你。

  黛霜,我现在被巨大的愧疚感充满了,我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能够减轻对你的伤害。我的过去的生活中,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我从来未对你讲过。但你也从来不追问我的过去,你是那么单纯地付出了你的真情和一切,相形之下,我一直都活在阴暗的罪恶中,就像一个虚无的影子一样。我多么想把过去所有的经历说出来,以便使自己在离开这个美好的世界时,能够坦然一些,但是你肯定不会再听下去了,而且我也没有信心再把这些东西写下来。

  我想,以我的身份,向你提出忠告似乎有些荒谬,但是,出于良心的策动,我最后要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对你说:

  你太纯洁了,仿佛只是你演奏的一支乐曲,只歌颂美丽,却忘记了这个世界上仍有许多丑陋的东西。你生命的路还很长,我衷心地祝愿你能够永远开心,拥有你应该拥有的美丽!黛霜。黛霜。

  最后一次写下这个美丽、神圣的名字。

  又及:如果有机会,向羊子致上我的歉意。

  此致祝阳光永远属于你罪人:庄文浩绝笔黛霜冷静地把这封信读完,他信中语无论次的胡言乱语已经毫无意义。

  把信撕碎了,扔在马桶里,然后拉了水箱,看着水流旋转着把这些纸片冲走了。在洗手时,她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平静的脸。

  第三卷 第一章。

  黛霜走进妹妹的房间,黛雪正和江涛坐在床上计划明天的具体事宜。

  黛霜走过去把江涛拽起来:“你该走了,从明天起她就永远都是你的了。不过,今天她还是我们林家的人!”

  江涛头发梳得光亮,脸盘显得干净锐气,他一边笑一边说:“好好好,我走。哎,姐,不过我警告你,明天你要是还穿得像现在这种女八路的样子可不行!”

  “行了!废话。”黛霜把江涛推着走了。

  “漂亮吗?姐”。黛雪让黛霜看她做的头发。

  “那还用说,本来就是个大美人。”黛霜亲呢地拧拧妹妹的鼻子:“这一修饰就更漂亮了,算江涛这小子有福气,我要是个男人,我也要娶你。”

  “姐——,”黛雪把姐姐的手推开:“你还开人家的玩笑。我心里酸酸的,想哭。”

  “想哭?笑还来不及呢,还哭。”

  “我说真的。”

  黛雪声音低下去垂着头,果然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了。

  黛霜愣了愣,眼泪就溢满了眼眶。黛雪的手在床单上单调地来回翻复,黛霜静静地坐下来,握住妹妹的手。

  黛雪又叫了一声“姐”,就扑在她怀里嘤嘤地哭出声来。

  黛霜的脸上已是泪水纵横,妹妹出嫁的哀伤感染了她。从儿时的亲密无间到现在的成熟后的分离,二十几年的姐妹亲情怎能不令她眷恋?更何况,她又想到了自己的痛苦的经历乃至渺茫的将来,泪水就愈发不可收拾了。

  女人痛哭的时候,往往并不仅仅针对当前之事,而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见此思彼,于是悲伤就会绵绵而来。

  一年多来,这是她第一次哭,也是最痛快的一次。泪水对于女人就是这么必要,有时,它是一个对付男人的武器;有时,它便是女人自我调节的一个法宝。

  最后,还是黛雪先止住了悲伤,她敏感地觉察了姐姐的心情,就一边擦泪水,一边又露出笑脸:“姐,我的眼睛是不是哭肿了?”

  黛霜恍然省悟过来,忙用手掌在脸上捋了一把,说:“瞧我,哭得像是自己要出嫁似的。”

  姐妹俩重新坐好,谈谈明天的婚礼,以后的幸福,或者往昔的欢乐,间或也眼中闪着泪花,但已经不那么悲伤了。

  黛霜化了点淡妆,她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她已经有多久没有照镜子了?

  镜子里有一个庄重的女人,脸上挂着淡淡的忧郁,使她看起来有一种古典的美,也是成熟的美。一件乳白色的套装适度地勾勒出她丰满秀丽的曲线,显得大方自然。

  黛霜觉得欣赏自己的美丽是一种享受,这驱散了她心中的悲伤。于是她满意地笑了,这种笑容显得有些轻浮,但这是一种保护。要是我能拥有黛霜这玫瑰就好,不会再东搞西搞的了?身体的需求是无法压抑的,在合适的时间自然有合适的人来满足她,只是黛霜遇见的这个男人没福气永远的拥有她何时我也来个姐妹双飞与艳光照人的新娘子相比之下,黛霜显得自然得体,既有力地衬托出妹妹是这个仪式中的主角,又不过低贬抑自己的风采。

  美丽而独特的伴娘很快吸引了一大批男宾的注意力。虽然在这一天里,没有任何女人比新娘更漂亮,但新娘的地位是确定的,男人不可能再在她身上作文章,因此,往往在接下来的欢宴中,伴娘成了男人们的逐猎对象。

  黛霜优雅地用中指和食指托住高脚杯,让嘴唇和同嘴唇一样鲜艳的佳酿稍稍一触,眼光四下流盼,满含春光笑意。

  男宾们向新郎新娘起哄打趣的同时,不时感到另一种诱惑的存在,就显得心猿意马,不那么专注了。

  黛霜向江涛举起杯,故作严肃地说:“新郎干杯!”

  江涛为难地说:“我……今夜重任在肩,岂可因酒误事?”

  黛雪嗔了他一声,众人大笑。黛霜也就开颜一笑:“暂且饶你。不过,没那么便宜你,先吻一下新娘,然后许个愿给大家听。”

  江涛当即遵命,搂住娇妻,在黛雪的红唇上实实在在地吻了一个响出来,然后许愿道:“我祝愿我最最亲爱的、美若天仙的大姐黛霜早日找到一个像我这样英俊潇洒的乘龙快婿嫁出去!

  众人一片叫好,黛霜“呸”了一声,在男宾们的热情注目中欣然接受了这一祝福。

  “你好。”一个男人走到黛霜身边彬彬有礼地说。

  “你好。”黛霜没有看他,脸上挂着笑,越过酒杯的上方看着容光焕发的新郎和新娘。

  “…你比以前更漂亮了。”男人进一步说。

  黛霜转过目光,看了他一眼,然后呷了一口酒,让酸甜的酒液在舌尖上浸润着。她的嘴巴好看地鼓起来,很抒情地把酒咽进喉咙里。她扬起光滑的脸甩甩头发,优雅纤巧的脖颈在空气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她说:“我一直都这么漂亮,你不觉得这样吗?陈文杰!”

  陈文杰这才知道她早就认出自己了,而这种故意的冷落有些让他尴尬,但他很快恢复了常态。

  “当然,当然。”

  黛霜挑战一样地盯视着他,她脸上那种笑让陈文杰再次不舒服起来,于是他端起空酒杯喝了一口空气。

  “你怎么会在这里?”

  黛霜适度地收起了她的逼视。

  “你不知道?我跟江涛是生意上的合作者。”

  “这倒没听他提起过。”看见陈文杰脸色发窘地红了,黛霜又补充说:

  “我从来不介入他们的生意。……你看来很不错。”

  “谈不上谈不上,只是赚了几个臭钱而已,但心灵很空虚。”

  陈文杰说“臭钱”两个字时,面上又恢复了自信,这让黛霜有些反感。

  “听说你在教书,还顺心吗?”

  “哪能跟你陈老板相比?混日子罢了。”

  “当然,教书嘛,难免……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以你的条件,只要你愿意,还怕闯不出一番事业来?”

  “呵,你真会夸人,我能干什么事业?要做生意,还不赔得连裤子都没了。”

  黛霜有些粗俗地说。陈文杰显然误解了她的意思,赶紧说:“绝对不会!你要是真有这个想法,我一定不遗余力提供帮助,当然,这得你乐意才行。”

  黛霜未置可否,暧昧地笑了。陈文杰又补充说:“我说真的。我虽然做生意,但赚的是别人的钱,我们之间是另当别论的。”

  “我们?”

  黛霜冷笑了一下,脸色严肃地说:“多谢你的好意,陈老板,我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

  “话不能这么说,一开始,谁也不是做生意的料,这需要磨练,而且需要机遇。譬如说我自己吧……”

  “好了,”黛霜打断陈文杰:“这是人家的婚礼,你先别给我唱你的生意经了。”

  然后,黛霜转过脸,不欲再理陈文杰。陈文杰沉默了一会儿,在旁边静静地欣赏黛霜的笑颜,有一阵子竟有些痴了。

  “喝酒吗?”黛霜问陈文杰。

  “好。谢谢”。陈文杰双手捧着酒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发福了啊你。”黛霜扫了一眼陈文杰凸起的小腹。

  “人到中年,难免。”陈文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能与你相比。”

  “是吗?”黛霜有些鄙屑地说。

  “新娘是你妹妹吧?”陈文杰明知故问。

  黛霜没有回答他,扭头和一个熟人笑了笑。

  “你……”

  “什么?”

  “你还是一个人?”陈文杰鼓起勇气问。

  “目前是这样,想推销一下你自己?”

  陈文杰被这直截了当的问话问住了,吱唔了一下,说:“我也是一个人。”

  “真不简单,”黛霜讽刺地说:“不过我就要嫁出去了。”

  “他是谁?”陈文杰有些失态地问。

  “你不认识,一个挺不错的男人。”

  黛霜残酷地笑着说,她看见陈文杰眼睛里的热情一下子熄灭了,这让她觉得很过瘾。

  女人在报复男人的时候,总是选择最过瘾的方式。

  第二章。

  黛霜接到曹约翰的电话时,很是高兴。曹约翰说好容易才找到你,我刚刚从上海回来,原来的朋友竟一个也联系不上,后来听吴明然说起你的情况,这才查到你单位的电话。

  黛霜问陈洁回来没有,曹约翰沉默了一下,在电话里悲伤地说:嫁给正宗的洋人了。

  “哈——”曹约翰见到黛霜时,夸张地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然后做了个嗅闻的动作,挺满意地说:“不错,不错,完全成熟的女人味。”

  曹约翰西装革履,神采飞扬,完全不像是受了惨重打击的失恋者。

  黛霜让他握了自己的手,然后指指他的穿着,说:“你也不错,我本来还以为你悲痛欲绝了呢。”

  “当然不会。我压根不是那种人,另外,我早就知道陈洁不会嫁给我,你听她说过的嘛。”

  “我还以为你们开玩笑。”

  “本来就是开玩笑,小时候你没玩过过家家的游戏?男人女人长大了也一样。”

  曹约翰一边说话,一边拔了电话。黛霜问:“打给谁?”

  “吴明然,他可能是最后一个守在这老根据地的人了,你认识他吧?”

  黛霜说可能认识,其实她并没记起那个叫吴明然的男人来。

  两人在等吴明然的时候,曹约翰略说了一下他和陈洁到上海后的情况。最后,他十分轻松地说:“我很爱她,所以我不会娶她。”

  “为什么?”黛霜搅着杯子里的咖啡,有些诧异地问。

  “很简单:男人不会娶他最爱的女人,女人也不会嫁给她最爱的男人。”

  “这算什么谬论。”

  “约翰第一定律。”

  黛霜笑了一阵。曹约翰就问她生活得怎么样?

  黛霜说不怎样,待价而沽。

  曹约翰动心地问:“你开什么价?”

  “童男子。”黛霜说。

  曹约翰泄气地坐回去,喃喃道:“太高了太高了,你是成心不嫁人。”

  吴明然终于来了。黛霜伸出手去跟他握手时,这个壮汉子臊得脸都红了。

  黛霜上下打量着他,却怎么也想不起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见过他。

  三个人坐下来继续聊天,吴明然问能不能抽烟?黛霜说可以。曹约翰笑他假惺惺的,让他数一数还有哪些老相识能够联系上。吴明然说不多了,这两年人才流失现象严重,好多人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据说去做生意去了,但没有衣锦还乡的例子。

  “那个叫羊子的小姑娘怎么样了?啧,那个小姑娘可真开放,长得也舒展。”

  “不知道。我光知道她跟黄炜散了伙,后来就没有消息了。”

  “黄炜?那个流氓怎么样?”“我也是一年前就和他失去联系了。据他说要到沿海去,对了,”吴明然对黛霜说:“是他告诉我你的工作单位的。”

  吴明然冲黛霜说了一句话,脸就又红了。曹约翰这时突然在旁边笑起来,两个人一齐看着他,曹约翰止住笑,一本正经地问:“老吴,你还是童子身吧?”

  吴明然被这个问题弄得更窘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

  曹约翰看了一眼黛霜,两人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起来。吴明然被笑得糊里糊涂,满脸疑惑地在两个人的脸上找答案。

  “没什么说什么。”黛霜一边笑一边说:“我刚跟他开玩笑说我要嫁个童男子,所以他有这么一问。”

  吴明然也跟着傻笑起来,但心中却奇异地躁动起来。

  吃过午饭,黛霜问两个男人下午怎么过?曹约翰问吴明然有什么可推荐的娱乐方式?吴明然嗫嚅了半天,说:“我们看电影?”

  “太土!”曹约翰否决道。

  “要不就去逛公园吧?”

  “更土!”曹约翰再次否决。

  “那……我就不知道干什么好了。”吴明然可怜巴巴地说。

  黛霜说:“要是没什么节目的话,我就走了。”

  “别——”曹约翰说:“让我想想,……嗯,跳舞怎么样?”

  “还是土。”黛霜认真地说。

  “那还是你说吧。”曹约翰摊着手,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

  “要我说,还不如回你那儿坐下来,喝茶,聊天。”

  三个人游荡回曹约翰的住处。

  整个下午,曹约翰一直和黛霜讨论爱情与婚烟的大事,曹约翰热切地期望黛霜与他达成共识,但黛霜坚持要嫁人,并且条件不变。

  最后,曹约翰疲倦地说:“你这是唯心主义,而且冥顽不化。”

  吴明然插上一句问:“这跟唯心主义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曹约翰厉声说:“她口口声声要童男子,童男子和男人有什么区别?不经过实践检验谁也不知道,就是经过检验,我看她也未必就能分清,所以,这不但是唯心主义,还是教条主义和主观主义。”

  “阿们——”黛霜为曹约翰作了总结。

  “基督教也讲唯心主义唯物主义?”吴明然问。

  “跟基督教没关系。”曹约翰把领带松开,活动了一下脖颈,继续说:“这是原则问题。”

  “好了,我不跟你争了,我好累,我要躺一会儿。”黛霜觉着头有些痛。

  曹约翰帮黛霜在床上躺下来,显得殷勤体贴备至。吴明然叼着香烟大口大口地吞着,有些烦躁不安。

  黛霜蹙额皱眉的样子楚楚可怜。曹约翰柔声问:“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没什么,只是头稍稍有点疼,过一会就好了。”

  “你这样子很好看。”曹约翰站在床边,盯着黛霜的眼说。

  “约翰,要不我先回去了。”吴明然闷声妻子时,她才会猛然发现,自己的观察和判断与事实之间尚有一道鸿沟!

  但是,在此之前,黛霜像所有的女人一样,坚信自己有能力选择最好的男人来作为自己的丈夫。

  第三章。

  黛霜终于争取到了一套小房子,用她的话说,这叫抢来的。搬入新居那天,黛霜送走了帮忙的同事,面对空荡荡的两间小屋,心里不禁生出若干凄恻之感。

  很简陋的几件家具随便地置放在暂时充当客厅的一间里,她在两间屋里来回踱着,发现除了一张木制的大双人床之外,就没有可以坐下来的东西了。

  短暂的兴奋很快过去了,疲惫袭上来,黛霜在电热水箱里放满冷水,准备洗一个热水澡,放松一下。

  天还没有全黑下来,黛霜就打开了所有的灯。老式的灯泡发出的昏黄光映着四壁,在雪白的墙壁上投下她的盈盈身影。

  黛霜用浴巾裹着身子,坐在床上,盯住自己庞大的身影,一股莫名的孤独感涌上来,她很快就被这种悲伤淹没了,并开始抽抽嗒嗒地哭起来。

  哭泣慢慢放松了。

  她紧张了一天的神经,于是她像个孩子一样蜷着身子睡着了。

  在梦中,她看见了庄文浩血肉模糊的瞳孔。他的嘴巴张开着,没有牙齿,只是一个模糊的黑洞,血不断地从那里冒出来,但是他在说话,他甚至还发出了笑声。

  黛霜知道自己在噩梦中,她挣扎着要醒过来,摆脱这个阴魂不散的恶棍,但是梦魇牢牢抓住了她。庄文浩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愈来愈近,甚至可以闻到他口腔里散发的血腥味了。

  黛霜尖叫着:“你滚开!滚开!你这个臭流氓,无赖!”

  庄文浩几乎是温柔地说:“黛霜——你爱我——我知道——”

  他这样说话时,污血就更多地从嘴里汩汩而出,滴嗒滴嗒地落在黛霜赤裸的身体上、洁白的床单上。黛霜向后缩着,在身上揩着,但那些血渍居然渗进了她的皮肤里,怎么揩也揩不掉了,像是一块一块的胎记,泛着令人恶心的光。

  黛霜看着自己光滑白皙的皮肤上的这些污点,难过地哭了。庄文浩张开血盆大口,疯狂地哈哈大笑起来。

  窗子外面有人在走动,隔壁的邻居家有说话声和孩子的哭声。黛霜想大声喊叫,但却喊不出声音,而庄文浩的恶魔般的笑声却那么洪亮,折磨着她。

  黛霜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听不见他的笑声。她诅咒着他,躲避着他身上滴下来的那些粘糊糊的血滴,但是她已无路可退,绝望占据了她的心。她听天由命地闭上眼睛,等着可怕的事情发生。

  屋子里却突然安静了,仿佛庄文浩站在那里欣赏她无助的困境。她不敢睁开眼睛,害怕再次看见他那可怖的面孔,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或者更久,黛霜试探着微微睁开眼睛,眼前什么也没有,他消失了。

  黛霜放松地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上、鼻尖上的汗水,惊魂未定地躺下来。

  正当她想重新闭上眼睛时,她看见粉白的天花板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斑点,那斑点迅速向外洇开,并逐渐显示出一张脸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终于成为庄文浩那张面目可憎的脸孔。

  黛霜毛骨悚然地大叫了一声,身体使劲蜷成一团,缩在床头上。然而那个血红的脸孔却像水滴那样聚汇着,变成一个悬垂着的圆形的东西,并且随时都会滴下来。

  “你走!你走!你走!你走……”

  黛霜有气无力地向那张脸叫着。

  “我爱你。”

  庄文浩的脸说,然后啪嗒一声掉了下来。黛霜闪避不及,它正好落在了她露在浴巾外面的大腿上。

  那张脸用幸福的声音说:“黛霜,我好想你。你还是那么美丽,你的皮肤还是那么柔滑、芳香。”

  黛霜像被火烧着一样在大腿上拍打着,抖着,但它却已经牢牢印在了她的皮肤上。黛霜绝望地哭着,用床单、枕头、浴巾在那儿用力擦着,但都无济于事。

  那张脸开心地笑着,说:“黛霜,我又和你在一起了,我们永远溶为一体,再也不会分开了。黛霜,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你高兴吗?”

  黛霜终于放弃了一切努力,用双手捧住脸,放声痛哭起来。

  她就这样哭着醒了。

  清醒过后,黛霜在镜子前仔细地看着浑身上下,似乎那些肮脏的东西果真沾染了她一样。

  但镜子里的那具胴体白嫩无瑕,毫发无损。

  黛霜重新烧热了水,在水龙头下仔仔细细又洗了一遍,这才完全从这个恶梦中解脱出来。

  这一夜剩下的时间、黛霜正襟危坐在床上,忍着头痛和困意眼睁睁地等着黎明到来。

  第二天,黛霜对教导主任,一个慈祥和蔼,对年轻教师关怀入微的老太太说:“董老师,我病了。”

  董老师看着黛霜憔悴的脸,疼爱地说:“看看你,病成这样子。我陪你到医院去吧。”

  “不用了,董老师。”黛霜勉强笑着说:“我自己去就行了,不过这两天的课我可能上不了。”

  “还提上课干什么?你安心养病就是,课我会安排的,去吧,好好休息。”

  黛霜回到屋里,她觉着有些饿,但一想到食物,就又恶心起来。于是,只好上床躺下来,却没有睡意,就拿过一本小说漫无边际地看。

  第四章。

  黛霜躺了三天,已经完全恢复了,但她不想回去给学生上课。

  这所小学和全国若干小地方的小学一样,唯一的音乐教学设施是一架手风琴。

  黛霜的工作就是抒情地抱着这个可笑的家什,弄出一种曲调来,然后和可怜的孩子们一起放声歌唱。

  董老太太称这门课为“音乐课”,黛霜觉着有些好笑,于是就和当地人一样管这叫:唱歌。

  开始时,黛霜教孩子们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蓝色的贝加尔湖》等俄罗斯歌曲,但校长要求她注意一下民族音乐,于是改唱《学习雷锋好榜样》和《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有时候,黛霜抱着一种逆反心理,和童声稚气的孩子们高歌“小喇叭嘀嘀地吹”,连续几天翻来复去地唱。又矮又胖的董老师于是又一脸笑容地建议:“小林,你看这音乐课是不是能够让学生唱唱其他的歌?”

  黛霜权威性地指出,这首儿歌对孩子们很重要,可以训练他们不同的发声,也就是说,这是基本功,跟学唱京剧的武生开始时先要练辟叉一样关键。她还说,我们在音乐学院上声乐课时,就把这儿歌练了一个月。

  其实黛霜对那些童声稚气的孩子充满着爱,但这种爱更多地被怜悯替代了。

  她清楚地知道,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里,即使有一百个儿童可能是莫扎特,也不会有一个最终成为莫扎特。

  全县城只有一架钢琴,摆在县委书记家里,但县委书记的夫人把它当茶几用了,还嫌它不实用。这是这县城的悲哀,更是孩子们的悲哀。

  黛雪劝姐姐不要太感动于自己的神圣职业了,现在的时代是“美酒加咖啡”,像她这种吃草产奶的高尚,无异于开历史的倒车。

  黛霜说我知道,我比谁都腐化,都想享受,都小资情调,我只是没机会。

  黛雪说机会机会,机会又不是你养熟的猫,到时会来找你;你自己不去闯,不去争取,就靠幻想吧。

  黛霜说:不管怎么说,我还有幻想。

  这大概就是女人与女人的不同:有的女人靠幻想活着,有的女人靠行动活着。

  活在幻想中的女人,一旦幻想破灭,她或者失去一切,或者从此开始,进入现实,而一旦她进入现实,她就是一颗炸弹。

  你有幻想吗?黛霜躺在床上扪心自问。其实,美好的幻想已经破灭了,从警笛绞碎了庄文浩那张肮脏的脸时,她的幻想就没了。而她所有的幻想,仅仅是一种生存冲动,一种本能,如果现在有个七十岁的糟老头子要娶她,那么她或许会答应,只要他有钱!

  这是现实还是幻想?

  有人在她的房门上轻轻敲着,黛霜不想应门,可能是邻居,也可能是董老太太,黛霜说不上讨厌她们,但无法接受她们的热情。当那些不能成为你的知己的女人对你格外热情时,那她们就是想从你这儿找点乐子。这是陈文杰说的。

  敲门的人表现出了一种极大的耐心,黛霜不得不起床开门。

  “是你,你怎么来了?”

  “我……开会。”

  “开会?”黛霜看着吴明然涨红的脸问。

  “嗯。”他低下目光瞅着自己的鞋子。

  黛霜暗自笑了一下,他撒谎的样子很可笑,也很可爱,于是她原谅了他,并且有些感动。

  吴明然站在作客厅的一间房子的中央,手里提着带来的水果,不知放在何处。

  黛霜接过去放在墙角的桌子上。她觉得这种情形有点家庭的和谐感。她转过身来,指着房间说:“看,彻底的无产阶级。”

  吴明然笑了笑,问:“你病了?”

  “你怎么知道?”

  “我先到学校去找你了,有个老师说你病了,并且告诉我你住这儿。”

  “哦。……我没事儿,只是懒得上课,就回来歇着。”

  “哈,你可是误人子弟。”吴明然开了一句玩笑,激动得脸又红了。

  “当然不能跟你这大学讲师相比。”

  吴明然一下子窘住了。黛霜一笑:“生气了?……瞧我,连坐也不让,茶也不倒,咱俩就在这儿干站着。”

  黛霜请吴明然进卧室的房间坐,只有一把椅子,黛霜只好坐在床上。

  “屋里很乱,”黛霜一边叠被子一边说:“没想到有朋友会来。”

  吴明然听她说“朋友”时,心头一热。她以前喊他吴老师,现在他们已经是朋友了。黛霜收拾床铺时,显得利索、干净,短发不时倾到额前,她就优雅地甩一甩细美的颈项。吴明然在一边看着,不禁有些想入非非。

  黛霜气喘着坐下来,把手搭在额前。吴明然问:“头痛?”

  “有一点。”

  “经常吗?”

  “也不算,只是紧张时才痛。”

  “你去看看,别老不当回事。”

  “我讨厌去医院。”

  “那也不能不要命了。”吴明然掏出烟,想了想又放回去。黛霜说,没事儿,你吸吧,我喜欢闻烟味。

  吴明然吐出一口烟,又说:“干咱们这行的,得自个儿爱惜自个儿,你没看那些有钱的,打个喷嚏就当得了爱滋病似的。”

  “我是没钱,有了钱我也会享受。”黛霜双腿交叠着,在床边上轻轻晃着。

  “那你就嫁个有钱人。”吴明然说完很后悔,赶忙吸了一口烟,隔着喷出来的烟雾看黛霜的脸色。

  “让你说着了,我还真有这想法。”黛霜认真地说。

  吴明然更加后悔,他在椅子上动了动,用鼻孔把烟喷出来,顺便叹了口气,把烟蒂扔在水泥地板上,狠狠地用鞋跟捻熄了,似乎作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黛霜突然站起来:“瞧我,忘了给你倒水喝,你喝花茶还是咖啡?”

  “你不用忙乎……茶吧。”

  黛霜沏了茶递给他:“不好意思,只有一个杯子,你不怕我有乙肝吧?”

  吴明然笑了,单身女孩只有一个杯子,而她又请你喝茶,这种暗示真巧妙。

  “你不怕我有就行。”他说。他想,女人生病的样子真是可爱,何况她本来就是个可爱的小女孩。

  黛霜重新走到床边坐下。洁白的床单正中是一枝刺绣的腊梅,身穿浅咖啡色长毛衣的黛霜坐在那里,更映衬出一番淡雅、素洁的美。

  吴明然用舌尖润润嘴唇,他发现自己对那张床、那条床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确切地说,是对床的主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一个男人和一个漂亮女人在她的卧室里促膝而谈时,男人会不可避免地心猿意马起来,就像他面对的女人一样。

  吴明然此时离她的床只有一步之遥,他觉得自己再次笑了。

  第五章。

  “你跟约翰很熟吗?”吴明然站起来把杯子放在桌子上,随口问了一句。

  “说不上很熟,怎么了?”黛霜偏了一下脑袋,短发自然地倾向一边,遮住她的半张脸庞。

  这是一个很诱人的姿势。

  “呃……没什么,我以为你们很熟的,他一回来,就向我打听你到哪儿去了。”

  “我跟他一直不是很熟,我跟陈洁倒是挺熟的,你知道,他一直在追陈洁。”

  “就是,”吴明然的表情很愉快的样子说:“我也觉得你不可能和他那种人混在一起,其实陈洁那人我也不太喜欢。”一个凄美的故事,不知女主角的婚姻最后能是什么样子“怎么了?”黛霜仰起头,把头发拢到了耳后,说:“其实虽然我对陈洁印象挺好,但还真不了解她。我那时只是觉得陈洁特成熟,跟她在一起,心里很踏实,那种感情类似于崇拜偶像。”

  “你现在没和她联系了吧?”看见黛霜点点头,吴明然继续说:“当然,也难免。你那时候很单纯,容易有这种心理。你肯定认为她是什么历史博士了,实际上她狗屁不是!”

  “什么?”黛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她根本不是博士,可能只是个中学历史教师之类的人物。她有丈夫,还有一个十岁的儿子,本来小家庭很幸福的,但她那种女人水性杨花,招蜂引蝶,把一切都毁了。”

  “怎么可能?”黛霜用手按着太阳穴喃喃着。

  “这就是她手腕高明,几乎所有人都信了她,包括曹约翰那种人,更别说你了。”

  “那曹约翰也是一直被她……骗住了?”

  “没有,后来他识破了她,但曹约翰是假装糊涂,表面上甜言蜜语,对她痴情得不行,暗地里正高兴呢,反正他又不是什么好鸟。”

  “真可怕,我一直以为他们很高尚,只是有一点开放罢了。曹约翰的牧师身份不是假的吧?”

  “那倒不是。不过他是个流氓牧师,所以你跟他交往我觉着很可惜的。”

  “他跟我只是一般的相识。”黛霜想起曹约翰在陈洁床上那一幕,脸不禁有些发烧。

  “你现在还可以啊,”吴明然换了个话题,“才一年多就有自己的房子了,我都工作快十年了,还是跟人家两人住一间。”

  “你,你还没结婚呐?”

  “害!谁会看上我们这种教书匠?你看上人家了,人家看不上你;人家看上你的,自己又觉着不合适。”吴明然表情痛苦地说。

  “总有合适的,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黛霜笑着说,“你肯定标准太高了。”

  吴明然用右掌搓着脸,没说话。他觉得全身的血液倒流进心脏里,心脏几乎不堪负荷,就要炸开了。他鼓励自己说你看看她的关切的眼神,她已经对你有好感了,对她说出来吧!你既然有勇气来了,就应该有勇气说出来!

  吴明然放下手,两只手在膝盖上摩娑着,又拢在一起相互握着,眼光逐渐挪到黛霜的脸上,却又马上逃开了。

  他低着头,听见自己在说:“黛霜,我们可以谈谈吗?”

  然后他抬起头,那张荷花般的脸正在浅浅微笑。

  我说了吗?我说出来了吗?吴明然努力想证实一下他是否说了什么,但黛霜只是恬然地笑着。吴明然骂了自己一句,他说了什么?即使他说了,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她会理解吗?

  “我们去吃饭吧,只顾说话了。”黛霜从床上下来,一边抻了抻坐皱的衣服,一边对吴明然说。

  吴明然的血液循环慢慢正常了,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抬腕看表:“都快六点了,我还要回去呢。”

  “吃完饭再走吧。”

  “可能没车了。”

  “那就明天,你明天没课吧?大学老师又不用坐办公室。”

  “明天倒是没课。”

  吴明然半推半就接受了邀请。但忘了圆一圆他撒谎开会的事,黛霜心里暗自笑了。

  “第一次有朋友来找我。”黛霜掏出钥匙开了门,把灯打开,说,“在这种地方,真是闷死了。”

  “可以修身养性嘛,依山傍水,环境多好。我一直都想有这么个地方。”

  “那你搬来好了。”黛霜拿着开水瓶进来大声说。

  吴明然觉着这句话很舒服,他有些陶醉了。

  黛霜把吴明然带的苹果洗了,端过来,用刀子仔细地削着皮,吴明然趁机贪婪地欣赏着她。

  “你怎么不说话?”黛霜突然抬起头问。吴明然慌乱地收拢着自己放肆的眼光,摸出烟来点上。

  “唔,唔……你老家是哪儿的?”

  “山城,”黛霜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给。”

  “你吃吧。”

  “还客气呀。”

  吴明然接过苹果,咬了一口,他觉得苹果上沾了一种香味,那肯定是她的香味,他幸福地想。

  “山城怎么样?我还一直没有去过呢。”

  “跟这儿差不多,就是大一些,凹凸不平,住一楼跟在其他地方住七楼差不多。有时候我觉得跟山里人似的。”

  “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山里人。”吴明然想说:“像你这样漂亮的山里人”,但没说出来。

  “你呢?”黛霜把削下来的果皮用纸包起来,扔在一只塑料桶里,然后走回来,小口吃着苹果问。

  “我什么?啊……我是河北人。”

  “就是,南方人没你那么魁梧。”

  有人敲门。黛霜边走边问:“谁啊?”

  董老太太站在门口,黛霜请她进来。

  “董老师。”她指着站起来的吴明然说:“这是我的朋友,”又对吴明然说:“这是我们董老师,教导主任。”

  吴明然和老太太打了招呼。胖墩墩的老太太一脸笑容,上下打量着吴明然:“小林的朋友啊,坐吧坐吧。我过来看看,小林这几天病了,你也是来探望她啊,在哪儿工作呀?”

  “省城。”

  “好,好。小林工作挺积极的,人也活泼,是个好姑娘。”

  “董老师,吃苹果吧。”黛霜打断老太太。

  “不了不了,我这就走。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吧?”

  “好多了,董老师,我这两天就可以上课去了。”

  “好。”董老太太又转过身看着吴明然,看得他脸都红了,但心里很感激她这种误解。

  “董老师,您坐吧。”黛霜说。

  “我不打搅你们了。”老太太推辞说:“你安心养病就是。”然后就转身往外走。

  黛霜送她出门,在门外,老太太神秘地笑着说:“挺不错。”

  黛霜脸红着说:“董老师,我们只是朋友。”

  “我知道,我知道。”老太太坚持着自己的看法,挺高兴地走了。

  “她把你当成我男朋友了。”黛霜自然地笑着对吴明然说:“这些老太太,捕风捉影。不过也好,省得她老缠着要给我介绍对象。”

  吴明然有些失望,但令他安心的是黛霜并没说她有男朋友。

  两人又坐了一会,黛霜出去找同事商量了一下,给吴明然找了一个睡觉的地方。

  吴明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兴奋得睡不着,虽然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发生,但似乎在他和黛霜之间己经有什么东西发生了。

  他迷迷糊糊地在脑中回忆她的音容笑貌,努力想要找出她对他的一些暗示,有时觉得是,有时又觉得不是,就忽喜忽忧起来。

  最后,他慢慢睡着了,但却没有什么美梦发生。

  第六章。

  教语文的张老师说她丈夫变心了,做生意有了钱,开始在外面花天酒地。起初还对她遮遮掩掩,现在就公开提出要离婚,他在外面买了一套房子和另一个女人同居。

  “我不会放过他,想离婚可没那么简单,先把钱给我。”张老师恨恨地说。

  “他说给你多少?”

  “他说他没钱,让我看他的帐,鬼才相信,没钱也行,他有能耐就拖着,逼急了我就告他重婚!”黛霜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有钱的男人是年轻漂亮的女人的依靠,但女人会衰老,会有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来代替。用青春和脸蛋与钱作交易是危险的,那用爱情又如何呢?

  “小林,电话!”走廊里有人喊。

  “你在上班吗?”陈文杰在电话里问。

  “是。”

  “我过去找你,还是你出来?”

  “我没空……你在哪儿?”

  “县招待所。”

  “不行,我没空,我要上课了。”#--iCMS.PageBreak--#“那我过去找你。”

  “我上课,你来干什么?”

  “我在你办公室等。”

  “不行!”黛霜断然回绝他。坐在竹制的扶手椅子里的校长眯着眼看她。

  “为什么不行?”陈文杰有些无赖地问。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黛霜声音提高了,她有些愤怒。

  “好,好,我不去你办公室。你几点下班?我在校门口等你,总行吧?”

  黛霜看看校长,无可奈何地说:“好吧。”

  黛霜搁下电话,校长在椅子里坐直了,向前探了一下身子,说:“小林,课上得怎么样?”

  黛霜说:“凑和吧。”

  “凑和?”校长用又肥又腻的手敲着桌子,不满地说:“这怎么行?呵?这怎么行?小林老师,你这种态度不对呀!上课是儿戏吗!这是教育,是神圣的革命工作,是国家的、人民的百年大计!搞好教育是立国之本,而搞好教育的基础就是我们作为一名教师要忠于职守,要积极地、热情地、不遗余力地工作。毛主席曾经批评过我们一些同志用自由主义的思想意识,这是对我们工作的最大威胁!

  小林哪,我这不是批评你,我知道你有才华,有知识,是咱们这小学校唯一的人才,我对你的期望是很高的呀!你想想看,要是每一位老师都以你这种态度来工作,我们的教育会成什么样子?我们的国家会有什么希望!“看见黛霜低着头一声不吭,校长对自己的批评的效果比较满意,身体离开桌子,向后一仰,硕大的躯体堆进椅子里;也许是胃气过多,他在椅子里扭动着,费劲儿地放了一个屁,这让他心情好了些,他接着说:“怎么样?小林老师,我说得对不对?”黛霜点点头,校长更加满意了:

  “这就对了,年轻人嘛,思想有时难免要出些岔子,认识到了,有人指出来了,能改正过来就是好的。俗话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也有犯错的时候,但我改了;再犯错,再改;不断地完善自我,这就是辩证法呀!怕的就是不改,那就很危险了。”

  黛霜不耐烦地用脚尖在地面上点着,这时铃声响了,她如释重负:“校长,我先出去了。”

  说完,不等老头反应过来,她就出了校长的办公室。在走廊里,她嘟哝着:“不就接个电话吗?”

  陈文杰抽着烟站在校园大门外,看见黛霜走过来,忙把抽了几口的烟扔了,向她迎上来:“见到你真不容易呀!”

  黛霜在他前面三米处停住,表情冷然地问:“你有什么事?”

  “没事。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黛霜厌恶地看着他女人一样白生生的脸,把脸扭向一边,向远处望着。

  “我们吃饭去吧,”陈文杰向前挪了两步,又补充道:“我请客!”

  校长和董老太太并肩向这边走过来。黛霜看见老太太隔老远就眯起了眼睛,在看陈文杰。于是她回过头冷冷地说:“走吧!”

  说完,一个人向校门外走去。陈文杰从后边赶上来:“我们坐车吧。”

  “不用了,这么个小地方还坐什么车?”

  “不坐车也好,走一走也让我减减肥。”陈文杰自我解嘲地附和着,一边还小心翼翼地偷看黛霜的脸色。

  黛霜的脸色是冷冰冰的,但漂亮的女性即使生气的样子也会让男人心动。

  陈文杰突然间觉得浑身燥热起来。

  这一顿饭大概是陈文杰在这个小城里所能张罗的最丰盛的了,仿佛不是只为了请黛霜一个人,而是准备招待一个十人的旅游团一样。

  黛霜任凭他大肆铺张。菜上齐了之后,她抓起筷了,像慈禧太后那样挑挑捡捡尝了尝味道,就已经饱了。

  陈文杰甚至没拿过筷子,他姿态优雅地喝着酒,欣赏黛霜的每一个动作,捕捉她脸上的阴睛变幻。

  “真不错”,黛霜用纸巾在嘴唇上沾了沾,赞叹着:“这够我一个月吃的,有钱就是不一样。”

  陈文杰神采飞扬起来:“这算什么?我们谈生意时,那吃一顿才真叫吃,人家弄得色、香、味样样叫绝,名字叫得也花哨,相比之下,这些都是家常使饭。今开在这里限于条件,只好因陋就简了,什么时候我请你上正儿八经的大酒店去吃。”

  “敢情好,我正愁着没地方吃饭了呢。”黛霜装出一副被诱惑了的样子。

  “没问题。你什么时候有时间?”陈文杰被这一前景激动了,“我找车来接你!”

  “再说吧”,黛霜用双手捧着杯子,让杯中红色的液体轻轻漾着,她似乎被这个无聊的游戏迷住了。良久,突然抬起头,把头发甩了甩:“你来找我,就为了吃饭?”

  “可以这么说……当然……不过,聚一聚嘛,老朋友了。”

  陈文杰看见黛霜笑了一下,这一笑很残酷。

  “黛霜……”

  “你不要这样叫我!”黛霜用下巴和杯沿触了一下,没有碰到酒。

  陈文杰绝望地看着那张淡如月空的脸,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黛霜又笑了一下,陈文杰不希望看见她这样笑。

  “你知道……”

  “我知道什么?”

  “我是说……”

  “别说了!”黛霜放下杯子,蹙起眉毛打断陈文杰,“你什么也别说。你很有钱是吗?你想我嫁给你是吗?你觉得我现在很凄凉是吗?我现在是一无所有,我也想嫁人,嫁给有钱人!

  你有多少钱?十万?一百万?一千万?“陈文杰被黛霜逼视得招架不住,用一只手把脸遮住了。黛霜冷笑着说:“你有钱可以,我嫁给你,你说个价钱吧。”

  “我没这个意思”。陈文杰可怜巴巴地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要说你爱我,你离开我活不了,是吧?这几年你不都活得挺好、挺快活吗?干嘛又想起这茬了?发了善心?比我漂亮的女人有的是,愿意嫁给你的女人也有的是,你何必……”

  “没缘份”。陈文杰接过话头说,“她们只是看重我的钱”。

  “我也是,我比她们更俗气、更势利。你还当我是三年前为了一文不值的爱情死去活来的傻丫头呀?你错了!”

  “你恨我?”

  “我才不!我干嘛恨你?我根本就没把那回事当真,要是当真的话,我也不会让你得逞,要不早就杀了你!”黛霜恶狠狠地说。

  陈文杰抓起一根筷子,在菜盘里翻着。黛霜又说:“还有,我已经告诉过你一次了吧,我快结婚了。”

  陈文杰看着狼藉的一盘残肴,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这是第一次被女人弄得手足无措,他的潇洒,他的优雅,他的男人的豁达气质都到哪儿去了?

  他想了想,很高兴自己开始有些恨这个自命不凡,眼光短浅的小女人了,这让他心里舒服了些。

  男人总是可以为自己的尊严找到落脚点,不过,他能够在这一点上站多久,倒是一个问题。

  第七章。

  吴明然缩在被子里,闭着眼睛,听着室友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声音。他开始从书架上取书,书在桌面上放下来;他拉上衣服拉链;他打开抽屉翻找什么;他找到了,是钥匙;他点上烟,喷出一口;他在收拾东西,装进柜里;他走到门口,转过身,看是否忘了什么;他打开门,出去,门从外面用力带上了。

  吴明然睁开眼,打量着这间简陋的屋子。床对面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外国女人的黑白头像,下面是两张色彩斑驳的旧书桌,门的背后是书架,窗子的旁边也是书架。

  吴明然竭力想找一个更容易让他兴奋起来的寄托物,但还是失败了。最后,他不得不无奈地盯着那个外国女人。她太熟悉了,那苍白的脸及笑容,纸张年深日久造成的她颈项处的几乎逼真的肉色。她穿着一件什么衣服?这不是关键,关键是那件该死的衣服正好遮住了将要让人一睹为快的部位,其结果是,除非你用想象力来使它呈现出来,否则,你只能吞咽口水和大骂这个不够义气的臭女人。事实上,发挥想象力把一个女人裸体显现在意识里,对于吴明然来说是太简单了。更大的问题,就目前来说,他不希望对一个天知道何许人的外国女人萌发春情,她太他* 不实际了,说白了就是一张纸而已,离女人的光滑滋润柔软清凉芳香的真实胴体太遥远了。

  吴明然在被子下面浑身一丝不挂,单是这种皮肤自由的感觉就让他很激动了。

  他的手慢慢向腰部滑下去,装作无意的样子,惊动了那个昂然而起的东西,他觉得它在召唤他,而他听见喉咙响了一下,仿佛吞咽了什么,大概是口水。

  当然,那个在眼前晃来晃去令人心荡神驰的胴体不是她,她不应该和这种事儿联系在一起,她有可能成为他的妻子,或者说未婚妻,他有权力让她是个处女,虽然或许她不是,但他必须安慰自己。

  那么,她是谁?这迷死人的小身子应该是什么人?门口花房的女老板?不行,她的牙太黄了;计算机房里的打字员?也不行,她太矮太胖了;昨天在书店看见的那个女顾客?也不行,她几乎没有胸脯;那……对!一个上课时老爱坐前排的女生,就是她了,夏天穿裙子时,你不是从那领口窥了一斑吗?现在正可以还其全貌了!

  怎么样?找个借口,请她来这儿坐坐。坐吧坐吧;喝水喝水;是不是有点冷?

  这天气!我们做个游戏?她同意了,学生尊敬师长嘛。

  她输了,小脸通红。扳起脸说:罚!于是在这儿……不,这儿吻一下。再来。

  她又输了,小脸又通红。这次不行,要进一步,要吻这儿,对,这儿!好,吻住了……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

  用手轻轻拍一拍她的小肩膀,别拿开,放在这儿;接着吻,已经放松了,小小的唇瓣启开了,你可以试探着向她的小舌头尖靠拢了。

  手要配合一致,向下滑,在腰那儿歇一歇,让她有了准备。舌尖已经触在一起了,精神为之一爽!手可以及时抚在小小的臀上了,硬硬的,很结实,弹性好。

  她要一抖,有些害怕,没关系,少女的羞涩嘛 。不要松懈,开始富有深情地在那儿坚持抚摸。瞧!她开始发软了。整个小身子偎过来了!舌尖贪婪地探进你的口腔,她在要求了。

  好吧。你说,我们换个游戏来玩。

  你听见她问:这是什么?

  不要回答,把她激动得冰凉的小手抓过来,让她自已找答案。

  手呢?在胸口那儿。不要用力,要像对一只小鸽子那样温柔,捧住了,虎口慢慢收拢,终于……掌握了!

  她呻吟。她对它发生兴趣啦!

  不动声色地到了床上。先坐下。一切持续。开始发展。发生质变,飞跃!

  哪颗扣子?

  啊!

  咽!

  老师……吻住她。双唇太可爱了。

  要温柔!她有些痛,要温柔!

  不!……老师,快些!快!快!快!(录像片是这样的)于是阳光绚烂;百鸟齐鸣;百花齐放;江水滔滔;雨露清新;绵绵不绝。……绵绵不绝。

  吴明然深情地嗅着这种腥甜的气息,在跌宕的余韵中皮肤有些潮湿,而身心已进入了一种澄澈通达的境界,无比舒畅!

  现在,他可以用高尚、纯洁的心情来想一想黛霜了。

  这种漫无边际的想象,使她更加完美无缺,清纯可人。同时,似乎只要他愿意的话,那么他和她就可以拥有一个令人幸福得心尖儿发颤的美好未来。她就是他温柔甜蜜的小妻子,而他,则在目前的工作,或者另外一桩随便什么可以让他登上成功之巅的事业中,成为一个万众瞩目的人物。正所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吴明然被自己构画的美好蓝图弄得全身暖烘烘的,于是就进一步想象下一次拜访,站在亲爱的小人儿面前,勇敢地看着她那让人不胜怜爱的小脸蛋说:霜,我爱你。

  她的脸颊上即时飞上两片彩虹,满眼欣悦,但又装出一幅受了惊吓的样子,扭扭腰肢,说:你真坏!

  于是水到渠成。

  吴明然干燥的脸上绽出了微笑,以至于几乎没有听见有人在敲门。

  他找出干净的内裤穿上,把被子往床的一侧掀过去,草草穿好衣服,把门打开。

  黛霜笑着说:。“可以进来吗?”

  吴明然用一只手掩住衣服,慌乱地说:。“可以,当然。你怎么找到这儿?”

  “直觉。”黛霜一边向里走,一边看着这间被两个单身男人的气味充溢的屋子。

  “太乱了太乱了。”吴明然拖过椅子让黛霜坐下,扑到床边看了看,担心床上会有什么痕迹,并趁机把衣服穿好了。

  黛霜嗅到了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气味,这让她有些神清气爽,却说不出原因,说不出它到底是什么。

  “今天是礼拜天?”吴明然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黛霜面前。

  “不是……你连礼拜几都不知道?”

  “那你怎么有空?”

  “开会。”黛霜也撒了同样的谎,并调皮地笑了。

  吴明然坐下来,开始抽烟。

  “你抽烟真凶,刚起床——你是刚起床吧?——刚起床就抽,这对你不好。”

  吴明然心里暖融融的,笑笑说:“我也知道不好。习惯了。”

  “还是少抽点。”黛霜像妻子一样关切地说。

  趁吴明然去洗漱的当儿,黛霜仔细看了看他们这间小屋子,然后站在书架前看他的书。

  吴明然搭好毛巾,说:。“都是很枯燥的东西。”

  黛霜转过身。吴明然说:。“坐吧,别站着。”

  “你不吃早饭?”

  “很少吃。”

  “胃会坏的。”黛霜觉得自己真有点妻子的唠叨了。

  “习惯了。”

  “你有两个坏习惯了。”

  “还有更多的。”

  “什么?”

  吴明然看看黛霜的眼,那双眼睛是带笑的,但含着暖意。他捋捋头发,摇摇头。

  黛霜又说:。“谁都有坏习惯的。”

  吴明然想,我的坏习惯是男人的坏习惯,只有女人可以改正它。而面前的这个动人的尤物不也曾经在他的梦中出现过吗?如果他现在狂野起来会怎么样?

  吴明然的沉默让黛霜产生了奇妙的感觉。女人的本能告诉她:有某种危险正在向她逼近。而这种危险是什么,她是清楚的,她的皮肤,神经和灵魂都和这危险短兵相接过,她一度失败了,那么,她这次还会失败吗?她对这结局没有把握,而现在,她还可以全身而退;或者,她就必须铤而走险!

  第八章。

  沉默使两个人的心理急剧地变化;或激或缓,或哀或怨,或勇或怯,或起或伏。

  吴明然觉着心脏在以一种亡命的速度搏动,过多的血液涌上头部。他知道,这沉默是一种暗示,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默许,一种期待了。他现在所要做的只是像倒一杯白开水那样,把要说的话说出来,她就是他的了。

  “……学……雪”,吴明然低着头,就像一个近视的人在地上找一根针那样,“黛霜,我可以握你的手吗?”

  黛霜似乎没有听见,她坐着,闭了闭眼睛,觉得有泪水从脸颊上滑了下来。

  她并不激动,也不悲哀,甚至有些讨厌他这样说。

  泪水在皮肤上滚动的感觉那么清晰,有些温热的泪珠慢慢变凉了,在下巴上驻留了一会儿,轻轻地滴下去,落在腿上,在裤面上一圈一圈洇开。

  我不爱他。她对自己说,看着那个低垂的男人的头颅。

  吴明然的头像一个毫无生机的球体悬在那儿,突然,它活了,猛地扬起来,和黛霜的脸近在咫尺。她被他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大概那算作痛苦吧,但男人表达的形式几乎是狰狞可怖的。他的男性的气息扑到她脸上,她有些恶心。

  吴明然看着黛霜湿漉漉的睫毛和被哀怨充满了的一双眼睛,他听见自己说:“黛霜,我爱你,一直都在爱你!”

  那两只清澈的眼泉里又蒙上一层更重的水雾,当眼睑轻轻一阖,两粒晶莹的珠泪就滚了出来。

  吴明然呆了一下,忙不迭口地说:“你别哭,别哭!我是说真的,你知道,我真的很爱你,从第一次看见你,看见你恬静静地笑,恬静地坐在草丛中央。从那时起,你的音容笑貌就一直印在我的脑海了。”

  黛霜止住莫名的悲戚,接过吴明然递过来的纸巾揩干了泪迹。吴明然还想说什么,但看见黛霜有些厌烦的样子,就明智地住嘴了。

  沉默重新使一切恢复了平静,但已经不同于刚才的沉默了。

  吴明然坐在桌旁,用肘支在桌子上,一副沉思的样子。他觉得好多了,毕竟要说的都说了,结局如何与他无关。

  黛霜站起来告辞:。“我走了。”

  “你……”吴明然欲言又止,他觉得这种答复未免太抽象了。

  “我要开会去了。”黛霜坦然地继续自己的谎话,但已经不像来时那种心情了。

  吴明然站在那儿,连礼貌地送客都忘了。他看着黛霜走出门去,然后关上门,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来,消失了。

  他虽然也曾预料到这种结局,但预料它只是作为一种对思维方式缜密性的证明,而不是表明他可以接受它。

  这下好了,一切都结束了,包括所有的幻想和美梦。

  吴明然点上烟吸着,想了想刚才的过程,他觉得自己的确是失败了。但值得骄傲的是:他很有风度,自始至终都很有风度。相反,那个自以为了不起的小女人可出尽了丑,看看她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样子就行了,没准儿她还动心了那么一阵子呢。吴明然把烟雾变成一条柱状吐出去,很解气地想:我刚才就应该强奸了她!

  黛霜下楼梯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她想踅回去,但还是走了。吴明然居然没有追出来挽留她,她想,他的确不是适合她的男人。走在街上,她想了想几个留在成都工作的同学,觉得并没有要见他们的欲望。

  深秋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凉意,满地的落叶平添了若干凄楚。黛霜瑟缩着双肩漫无目的地在街头踯躅了一阵子,给曹约翰打了电话。

  “你哭过?”曹约翰一见面就问。

  黛霜点点头,她觉得这才是男人,是女人需要的,可以向他撒娇的那种男人。

  “谁欺负你?”

  “没有。想哭。”

  “想哭?不对吧?想别的什么东西?”

  “就是想哭,不信我哭给你看。”

  “算了算了,又不是多有意思的事儿,我没那癖好。”

  “我饿了。”黛霜大大咧咧地坐在他的床上。

  “饿哭了,是饿得哭了吧?”

  “是,是,是!”

  曹约翰说那你坐等着,我去买东西你吃。曹约翰出去了,黛霜洗了脸,感觉好些了,开始后悔到这儿来找他。

  曹约翰买回吃的,黛霜吃了一点不吃了。

  “不像饿的样子呀?你到底怎么了?”

  “别问了,再问我就走了。”

  “好,我不问。”曹约翰把水递给黛霜:“上次咱们讨论的那价钱能不能商量一下?”

  “什么价钱?”

  “童男子嘛,你不是?”

  “哼”,黛霜笑了笑,“可以,你出什么价?”

  曹约翰精神一振:“我,我怎么样?”

  “你?我知道是你,但你得有什么长处吧。”

  “当然有”, 曹约翰兴奋地说:“比如说……经验。”

  黛霜脸红了一下,又笑着问:“还有呢?”

  “还有就多了,不过那得你自己验货。”

  “呸!”黛霜推了曹约翰一把。

  曹约翰迅疾地把她的手抓住了:。“来,别客气!”

  黛霜挣开他,收起笑:。“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

  “开玩笑?你开玩笑?我可是当真了啊!”曹约翰不依不饶,又来抓黛霜的手。黛霜站起来,退到一边。

  “我说真的,你再闹我真火了。”

  曹约翰有些扫兴,悻悻地坐下来。

  “你说,两个人结婚是不是真的不需要爱情也行?”

  “想嫁人?”

  “你别管,我请教你呢。”

  “那得看你自己,我是这么想的。娶个老婆放在家里,爱不爱没关系,起码是个保障。但找情人不一样,那得要爱情。”

  “会幸福吗?我是说没有爱情结婚。”

  “有爱情也不一定就幸福,时间长了两人腻在一起,早晚也会烦!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你别让自己烦,也就是说,加点儿刺激。”

  “你那是说男人。女人,女人怎么办?”

  “一样!你要结婚了找情人找不着来找我。”

  “你……我不想什么情人,我就想嫁给一个男人就行了。”

  “那我没辙了,你就苦撑吧”。

  黛霜不知道他说得对不对,但她的确毫无把握。男人,是一种抽象的象征,对女人来说,男人更像是一种命运的归宿。

  第九章。

  黛雪在省城开展生意,要求黛霜辞职帮她的忙。她说江涛在海南做房地产生意,跟赌博一样,眼都红了,根本顾不上她的这一摊子。而她在省城人生地不熟,搞起来很艰难。

  黛霜说不行,我天天有课,根本就脱不开身。黛雪不屑地说:“上什么课呀?你一月才多少钱?”

  “你一瓶香水钱吧。”

  “就是!就这么几毛钱值得你在这儿扯着嗓子唱吗? 别说给我帮忙,你就是随便找家夜总会打工干一晚上也比这多。”

  “当歌女舞娘去?我不干!”

  “没让你真干,我是让你帮我忙。”

  “我不是做生意的料,要干我早就干了,用不着你说。”

  “我不用你干别的,接电话会吧?吃饭、说话会吧?”

  “你自己也会。”

  “我不是忙不过来吗?”

  黛霜执意推辞,黛雪苦苦恳求。最后,姐妹俩达成协议,等学校放假了,黛霜利用假期实习一下,行就行,不行就算了。

  黛霜还向妹妹推荐了自己在省城工作的同学,想了想,把曹约翰和吴明然的地址也告诉了黛雪。

  这所小学的校舍、教学用的四层小楼几乎就建在山脚下面。黛霜住的房子是一楼,但比毗邻的另一栋楼的三楼还要高。

  在教学楼和住宅楼之间是一块两个篮球场那么大的平地,充作操场,两个用简陋的方式做成的篮球架,由于年深日久,风吹雨淋,几乎只剩下孤零零的铁圈。

  冬天来了,北风从山顶上掠过去,丝毫没有给山阳的小城带来影响。这是一个躺在山的怀抱里安然无扰的小城,离山的另一面的冬天很远,但离生活很近。

  晚上,黛霜仰望着黑漆漆的山峰,被山的静穆和孤独所感染,回到自己冷清的房子里,觉得百无聊赖。现在,她的两间屋子里添了沙发和电视机,都是妹妹黛雪资助的。

  在这所小学里,只有她是一个闲人,因为音乐课不像其他功课那样对学生们必不可缺,而且她所教授的东西,有些是孩子们无师自通的,比如像“长城永不倒”那样的电视插曲,有些则是全民会唱的大众歌,像“东方红,太阳升。”

  闲散的生活对于她是有害的,痛苦的经历和不可预知的茫然的未来不时骚扰着她。

  她的美丽和她的出身更使她与其他人隔离了,与这个闭塞的小城格格不入。

  她笑起来的含蓄、走路时的优雅、说话时的温柔、衣着上的卓尔不群,都令这儿的人大开眼界,视为仙子,同时也就把她另眼相看,甚至带有那么一点敌意和反感。

  小学是和一所中学相邻的,而且几乎就是同属一个机构。小学时的教师和中学里的教师也就是邻居。大凡漂亮女人便要引男人注目。黛霜以她的姿容和歌声为那些枯坐寒窗的男教师们的生活注入了活力,其实对于这些被生活和所从事的职业熏陶成小家子气十足的男人们来说,与其冒险跟黛霜这样令人眼花缭乱的女子相结识比较起来,男人们更乐意以一种偷窥的方式来满足一下自己对美丽的渴望。

  但黛霜的笑容就像春风化雨,对于干旱枯涩得近乎萎顿了的男教师们的心,就更是所向披靡。当那些搓着一手粉笔灰的男人看见黛霜盈盈一笑,并附上一句唱歌一样的“某教师,”时,他们才知道自己所谓的淡泊宁静真是狗屁不是。

  残酷的现实接下来就把他们的美好心情给毁了。两手通红、手指粗大,系着土布围裙在灶台前跳来跳去的那个脏女人才是现实!

  晚上,在看尽了所有的电视节目之后,夜还很长,但睡意尚未有。于是,磨磨蹭蹭靠近了女人,试着揽一揽肩头或腰肢,双目微闭,脑海里是那个小美人的身子,就有了激情。

  女人一面疑惑着男人少有的热情,一面很配合地应邀上了床。男人借着微光有些醒觉,虽不免有些黯然,所幸男人本性一方面苛求完美,一方面欲火如炽忘乎所以。

  好事入港。男人挟着风雷之势汹汹而来,女人应和不迭,大喜过望。可怜的家庭主妇没有想到男人脑子里还有个会唱歌,手指细嫩如春笋的小妖精,反而沾沾自喜于自己身为人妻的无穷魅力,并庆幸自己慧眼择夫,一生受用。

  精竭力乏的男人翻身而下,激情已去,更觉索然,不理意犹未尽之女人迷迷登登睡去。一夜乱梦,无不欣然与小歌女缠绵勾连,果然美不胜收。

  翌日,再次与黛霜在台阶上下错肩而过,就又看一眼笑脸如花,听一声燕语似歌,心中驰荡,无法收束。

  黛霜从那些男老师小心翼翼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的魅力,在骄傲的同时,也不免生出一种悲凉感。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永远是男人眼中的一道风景线,而这道风景线如何成为她自身的永恒幸福的保障,却是值得怀疑的。更大的悲哀还在于,她的美会在各种各样的鉴赏者那里成为一种庸俗化了的快感,而不是纯洁的美感,被欲望和占有淹没了。

  黛霜为了在这浅俗的现实里生存,她就不得不找到一个平衡点。那就是避开任何男人,而和女人们建立起友谊。

  事实上,她准备付出友情的时候,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她都是处于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这种微妙的关系导致了她一方面很容易就赢得了那些被嫉妒折磨着的女人们的敬意,另一方面,她永远不可能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虽然如此,黛霜还是使自己成了一个受欢迎的人物,她的甜蜜的笑容和热情的问候,以及她大方自然的气质和悦耳的口音,都成了邻居们喜欢她的理由。

  所以,当中学部的校长向小学部的校长提议,让黛霜转入中学工作时,这一明显带有势利性的调职要求并没引起善妒的同事们的不满和反对。

  在等待人事部门和教育机构的正式批文时,黛霜热情地为孩子们上课,并和即将成为过去的领导们、同事们相处得十分融洽。以至于黛霜在校长办公室里用那部唯一的直拨电话给省城打长途电话时,一向甚为节俭的胖校长都未提出异议,只是略微皱了一下眉毛。

  在电话里,黛雪对姐姐说,那个叫吴明然的大学讲师人不错,帮了她不少忙。

  第十章。

  元旦节前三天,中学部和小学部的老师们搞了一个联欢晚会。

  黛霜的歌喉和半拉子手风琴手的独奏掀起了晚会的高潮,有一个中学部教语文的老师随后表演了二胡独奏《二泉映月》, 另一位用笛子吹奏了流行歌曲《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

  在年轻人的撺掇下,胖胖的小学校长和董老太太清唱了一段现代京剧《红灯记》的片段,也博得了大家的叫好声。

  最后一个压轴戏是中学部一个年轻的外语老师给大家表演霹雳舞,为了渲染效果,有人在日光灯旁边把灯弄得忽明忽灭,虽然缺乏正宗品味,但也足以令人大饱眼福了。

  刚刚跳完舞的小伙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幸福地受到了黛霜不加掩饰的称赞,并令人嫉妒地从黛霜手中接过一杯热茶。

  “你跳得真好。”黛霜明亮动人的双眸盯着小伙子红光满面的脸再次称许。

  “业余水准。你的歌才唱得好,”外语老师在黛霜身边坐下来,压低声音说:“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工作?你不是这儿人吧?”

  “这儿不好吗?”黛霜答非所问,继续大胆地盯着外语老师。

  刚才拉二胡的老师递给外语老师一支烟,黛霜这才知道他姓苗。

  “苗老师,是苗吧?……你刚分来的?”

  “对,今年刚来。”苗老师把烟点上,黛霜看他吸烟的姿势很特别,尤其是注意到了他光溜溜的下巴。他的嘴唇很有棱角,可以说很性感。

  “这鬼地方。”苗老师不屑地说,“我刚来第一天就讨厌这儿了,我不准备在这儿呆久了,你呢?”

  “我?”黛霜作了一个考虑的表情,然后说:“或许吧。”

  苗老师为找到一个志同道合者高兴起来,把烟踩熄,问黛霜想不想跟他跳个交谊舞。

  黛霜笑着推辞,说她不会。

  “骗人,像你……怎么可能不会跳交谊舞?来吧,我都半年没迈过舞步了。”

  黛霜用下巴指指在座的人,意思是他们恐怕不能接受。

  “怕什么?都什么年代了?”苗老师热情地坚持着,并转过头去大声宣布了这一即兴表演。众人热烈呼应。

  黛霜半推半就随年轻的苗老师站在教室中间的空场上。

  录音机播放出一曲华尔兹舞曲。黛霜有些僵硬地在苗老师的带动下翩翩举步。

  随着乐曲,黛霜慢慢放松,自然起来,她发现两人的配合十分默契。在飘飘欲飞的旋转中,她看见一张张充满惊愕表情的脸一闪而过。他们的舞姿,或者说,他们放肆的亲密让所有思想传统的老师受了很大的刺激。

  一种恶作剧般的快感激发了黛霜,她洒脱奔放地配合着,并随心所欲地创造着令人眼花燎乱的花样舞步。浑身洋溢着活力的外语老师一面惊叹她果然不凡的舞技,一面尽情放恣自己的激情。

  最后,两人在乐曲声中找到了超越乐曲节奏的更加明快、欢乐、优雅的节奏,仿佛这不是一次表演性的舞蹈,而成了生命之舞、青春之舞。

  入夜,黛霜躺在草原一样开阔的大床上,思潮翻滚。在入睡前一段模糊迷乱的时间里,她被自己突然萌动的少女般的春情陶醉了。在白莹莹的日光灯的辉光里,她微笑着恬然睡去,因为她已经预见了这一夜的梦境将会是彩色缤纷的。

  第二天,整个上午黛霜面带微笑,双颊桃红,她觉得自己的四肢柔软无比,灵魂深处被一股明洁之光照亮了。她的身心重新回到了十六岁那样灿烂的花季,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而未来却是美好的。

  然而一整天什么也没有发生,事实上也不可能发生什么,即使她希望着。

  无风的平静的傍晚,暮色如水缓缓从山坡上倾下来。黛霜吃过晚饭,站在自己的门前,向北仰望,心中一片安祥。

  “林老师。”

  “苗老师。

  年轻的外语大学毕业生表现得很镇静。黛霜却一下子像是情窦初开的女中学生,满脸绯红,照亮了这灰色的日暮时分。

  两人在门口站着谈了目前的工作,昔日的学子生涯,并展望未来痛贬现状,相谈甚欢。

  天空的灰色渐渐成了墨色,两人的谈兴正浓。两双眸子在暗色中熠熠闪光,借了黑暗的掩护尽兴研究着对方,并且心中有些狂野。

  有备而来的苗老师明知故问:“你住这儿啊?”

  黛霜顺水推舟:“天都黑了,我们俩还傻乎乎地站这儿说话。到屋里来坐吧。”

  黛霜开了电视,两个人坐在沙发的两端遥遥相对。奇怪的是,刚才在门外的融洽的不拘的谈话无法继续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一齐开口:“这电视剧真无聊。”

  然后两人对视一笑,又异口同声地说:“我最讨厌这些假惺惺的东西。”

  黛霜为了掩饰自己动荡的情绪,欠起身子把茶杯端给苗老师。太精彩了,望楼主快更新,等待中茶杯在交接的一刹那,不知是谁抖了一下,两个人的手指相触了。茶水溢出来,淌到黛霜的手上。

  “烫着你了?”年轻人把杯子放下,像跳舞一样拉过她的手,但这次是带了感情的,似乎是关切,却又更复杂。

  “没有。”黛霜的指尖酥麻,这种感觉一直传到了她的心里。她并不想抽回自己的手。

  “肯定烫着了。”狡黠的大学毕业生在那只小手上爱抚着,固执地坚持着这个不可错过的机遇。

  黛霜抬起头,两张脸隔得很近,年轻的男人的棱角分明的嘴唇几乎碰上了她的额头,那双唇十分醒目地鲜艳,满含欲望。黛霜看清了上面的一道道纹路,这种仔细地观察使她喜欢上了它。她的皮肤收紧了,一个欲望的陷阱呼唤她孤独的皮肤、肉体和灵魂。

  这种感觉很陌生了,因此,当她的双唇被另外一双灼热的唇吻住时,她感到有一点恶心,并且讨厌一个男人的口腔的气味。

  年轻人有力的双臂抱紧了她瑟瑟的身子,从心头冒上的寒气慢慢隐去了,黛霜感到了温暖,并似乎听见了吉祥的乐声。

  口腔中那股不太自然的气味消失了,剩下的只有舌尖灵敏的感觉,那是一种麻痹感,不会引起疼痛的痛感。这感觉迅疾向全身扩散,使她感到自己潮湿的欲望。

  欲望如同一块黑色的大幕兜头罩住了她,使她失去了判断、推理和思想,但肉体却像一杯热茶,热气弥漫,虚实不辨,无法自控。

  男性的有力的手掌在她的背上滑动,温暖了她的双肩和脊柱,然后落在了无法支撑的腰肢上。

  这一刻,黛霜有一霎的清醒,她甚至睁开眼看了看那张痴迷的男人的脸,她觉得她会爱上他,一个年轻的男人,能够带着她一同飞离人间凡俗的男人!——也许是个纯贞的男人。

  于是她觉得那潮湿加剧了,成为一片汪洋,成为一眼满溢之泉、一杯荡漾的琼浆。

  但是她需要温柔,需要这一吻永恒持续着,让身体在汪洋中成为一叶小舟,不!是两叶小舟,并驾齐驱!

  但是他的唇滑开了,他的舌尖掠过她的双唇,吻向她的脖颈,在她耳后的敏感之处逡巡。

  黛霜觉得心被吻到了。她听见自己淫荡地呻吟了一声。

  腰部的手不失时机地、猛地揉住了她的双臀,并用力把她的小巧的身子提了起来,更紧地和他的身体贴在了一起。

  黛霜感觉到了他的坚硬和抵触。正是这一瞬间,她从外语老师的发间闻到了那股气味。这股气味幽淡而清晰,黛霜一下子不可遏止地反感起来。

  她用力挣开了他,显得很粗暴。

  “你怎么了?”欲火正炽的年轻人气喘吁吁地问,并准备再次拥紧她。

  黛霜惊恐地向后退去,由于电视荧屏反射的蓝光,她觉得这张英俊的脸也发出蓝幽幽的光,变得狰狞可怖。

  “你走吧。”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整理自己的杂乱的头发和情感。

  “为什么?”年轻人觉得不可思议,向前跨了一步,蹲下来,用手捧起黛霜的脸。

  黛霜双目紧闭,她觉得那股气味已经消失了,但她不肯定,她不敢睁开眼睛,再来鉴别一次。她身子向后缩了一下,把脸从他的掌上移开了。

  “为什么?我弄疼你了?”他伸出一只手,帮她把颊上的发丝拢到耳后,温柔地握住她的已经冰凉的小手。

  黛霜再次挣开他,向沙发角上退了退,“你走吧。”她的声音开始平静下来。

  “我不走!”年轻人固执地说,“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想自己呆一会儿。”黛霜一直闭着眼睛。

  年轻的男人沉默了。黛霜知道他在看自己,于是又说:“求求你,走吧。”

  第十一章。

  结婚以后,黛霜才发现;男人的头发里,或者说是皮肤上都有那么一种臭椿的味道,并不是庄文浩,也不是那个可怜的教外语的年轻人所特有的。

  这一点,当她第一次与吴明然同床共眠时就发现了。新婚之夜,看着身旁酣然入睡的男人,黛霜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感情。在咬着被角悄然饮泣的时候,她对婚姻开始厌烦了。

  确切地说,是黛雪对吴明然的好感感染了黛霜,从而促使她决定让他握一下她的并不神秘的小手。

  吴明然故作冷静地坐在椅子上抽烟。自从他得知黛霜会在寒假的一段短时间里与他共事以后,他就无法按捺住自己躁动的情绪了。命运——去他* 命运,这完全是这个不甘寂寞的女人巧妙的小把戏;她一直在吊他的胃口,像一只经验老到的老猫玩弄无路可逃的小耗子一样,让他吴明然陷入这种境地。

  该死的女人!

  吴明然听到这一喜讯时,心中就有了七成的把握,也就是说,她已经准备让他握一握她的小手了。

  他恨恨地想,这次就不单单是握一握小手的问题了,我要更进一步……譬如屁股——哦,那一对让人发疯的小屁股,或者那对自命不凡的小乳房。

  在他赤着身子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的时刻,知识渊博的社会学专家吴明然,以社会学南方一派精于考据数字的准确性剥光了黛霜的衣服。“没有必要让她那么冰清玉洁,我倒要看看她是什么样子的。”结果当然十分令人满意,在他长达二十年的性冲动无法泄导的黑暗生活中,第一次,唯一的一次,他发现,通过想象一个女人的肉体就可以让他连续两次得到高潮——非同凡响的高潮快感!

  在通体舒泰的无我境界中,吴明然坚信,我可要她三次!

  现在,精明伶俐的女老板黛雪出去了,洋溢着菊花淡香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那束插在花瓶里的菊花是黛雪买来的,在往花瓶里插花时,她不无深意地看了一眼这两个心怀鬼胎的人。

  他知道她在看他,这让他更有把握了。但受过一次打击的男人显得很谨慎,他装出一幅不以为然的样子,仿佛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子那样心平气和。

  倒是黛霜忍不住了(这是必然的!),她说:“听黛雪说你想下海?”

  吴明然点点头。

  “黛雪说你很能干,她真怕你到时候把她的生意挤垮了。”

  “怎么会?是她帮助我发现了自己还有这种天才。”

  黛霜在旋转椅上转了一个角度,她面对他了。吴明然问:“你呢?”

  黛霜一笑:“我给你当秘书,要吗?”

  “那岂不委屈你了?”

  “你是说不要我了?”黛霜语带双关地说。

  “当然要,当然要你。”吴明然赶紧说,说完才发现这句话有些暖昧,他看见黛霜的脸红了,就又说,“当然要你这秘书了。”

  黛霜嘟起嘴,哼了一声,她的这个动作很迷人,尤其对这场合下的男人来说,不啻于是挑逗了。

  吴明然眼光落在她的小腿上,长摆的冬裙没有完全遮住她滚圆的小腿,尤其是在肉色丝袜衬托下,肉欲的色彩就更浓了。

  空调器把室温控在了20℃,浅灰色的地毯,在灯光下显得十分柔软。

  吴明然盯住小腿,视线慢慢上移,但毛裙把上面的部位遮住了,这让他很失望。

  黛霜用手在膝盖那儿抻了抻叠起来的裙子。吴明然被那手吸引住了。

  女人的手,按吴明然的观点,分为北方女人的手和南方女人的手两大类。北方女人的手,总的说来,主要特点是:干燥、粗糙,缺乏玲珑的外观,摸起来——他想,有一种柴禾棒子的感觉。相反,南方女人的手则完全是湿润、柔滑、小巧玲珑,宛如发芽嫩柳,摸起来,或者被它们摸起来,是银子般的感觉,另外,南方女人的手又可细分为:臃肿的、秀气的、白皙的、褐黑的;修长的、粗厚的;笨拙的,灵敏的。等等等等。

  而这双手便是一双南方型的,秀气的,白嫩的、修长的、灵敏的银子般的小手,闻起来——如果可以的话——有一种蜂蜜的味道。

  一只手叠在了另一只手的上面,并且残忍地互相抚摸,不错!抚摸!

  吴明然架起一条腿,他觉得自己这样面对面地突然冲动起来,有点肮脏,但……他是个太正常的男人了!“你不是开玩笑吧?当我的秘书。”

  “我说真的,不过……我要是做错了什么,你可不能骂我,我会哭的。”黛霜撒娇似地说。

  “我敢吗?”吴明然笑着说,“不过也不一定,你要是做错了小事,当然没关系;要是犯了大错,哼……”

  “怎么着?”

  “咔!”吴明然作了杀头的动作,“或者,把你卖到美国去。”

  “哇!你心真黑!不过卖到美国倒是因祸得福了。”

  “别想那么美,让你到美国去当……”

  “什么?”黛霜笑起来。

  “我不说了。”

  “说!”

  “不说不说,你自己想去。”

  “不!我要你说。”黛霜站起来,走到吴明然面前,扬起小拳头,故作声势:“说不说?”

  “不说。”吴明然笑着,继续坚持这个小游戏。

  “好,我让你不说——”黛霜的小拳头虎势势地落下来。

  吴明然早有防备,一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游戏的目的达到了!

  两个人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屏住呼吸,两双眼睛对望着,手在空中举了五秒钟。

  黛霜的小嘴巴鼓起来:“你弄疼人家了。”

  但手上没有用力,她喜欢这种紧握,不想结束它。他的手掌粗大、结实、有力。男人的手。

  “是吗?我揉揉。”

  这就是抚摸的开始。

  吴明然站起来,两个人靠近了。他的气息吹起了她的发丝,额头上有些痒。

  她抬起头,或者说,把自己的唇迎上去。她发现了吴明然的尴尬,他甚至不知该如何来吻她,吻那一朵艳丽的花,那两片花瓣。

  他的宽厚的唇挤压着她小巧的薄得透明的柔嫩的唇,他的呼吸一下子粗重起来。但他的激情却由于无法正确地得到泄导而变得鲁莽起来,以至于使她近于窒息了。

  黛霜的湿漉漉的双唇慢慢启开,尖锐的调皮的舌尖从他的唇上倏然滑过,这几乎把他融化了,原来女人的吻是如此丰富多彩呀!

  他被启发了,本能中的灵感喷涌而出,这是上帝在那颗神奇的果子里注入的灵丹妙药,一旦被夏娃体验过,它就永远——世代相袭附在了女人的唇上!男人吸吮了它,男人就会充满生机,也就是说,上帝给了亚当生命的气息之后,又借助夏娃之唇(女人之唇)给了他第二次生机。

  激活了的男人,本能中的灵性也就成了无限的创造性。

  吴明然的舌尖充满暴力地启开了她的双唇,在她的津液生动的口腔内,在每一颗贝齿间柔软的舌面上,敏感的上颚的皮肤上,尽情地贪婪地,可以说疯狂地舐噬!

  男人的初吻的笨拙,不但没有让人感到失望,相反,他的激情让这一吻带上了毒药般的力度和快意!

  黛霜的双臂越过他的双肩,勾住他健壮有力的脖颈,她需要更加强劲的力度,把她焚烧、融化!

  吴明然轻轻巧巧地把这具动情的躯体抱起来,如同用双手捧起一掬水,爱拥着一只脆弱的粉蝶。

  他把她放在桌面上,什么东西倒了,滚到了地毯上。

  坐在桌面上黛霜可以和他更加轻松地相拥了。而他的手颤抖着在她的脸颊上抚摸,那是一种绝望的抚摸,因为他被更大的欲望填满了。

  羞涩。黛霜意识到了一个男人的羞涩,这让她十分喜爱,因而也使这触摸变得朦胧,正好符合了她根深蒂固的少女心意。

  黛霜隔着纤薄的丝袜的膝盖触到了他的坚硬,她回避了一下,然后又接触了他,很显然,他更喜欢她的挤压。但是他不敢这样要求,只是施一点小计谋,让她的双膝受到束缚,这样,他就可以尽兴享受这种被遮掩着的但实际的女性的肌肤的触碰了。

  同时,他的唇创造性地吻遍了她的脸颊、额头、眼睑、冰凉的鼻头、湿润的睫毛和发烫的耳垂儿。

  黛霜的游丝般纤弱的呻吟,让他受到了鼓舞,并且,这呻吟如同一滴甘露流入了他干渴的喉咙,润泽了他的胃、肺和枯涩的心。

  “太美了。”他在她的耳边说。

  当黛霜的双唇咬住了他的耳垂儿时,他像头野兽一样哀嚎了一声。

  “疼吗?”黛霜柔声问。

  “不,不痛,一点也不!”吴明然一迭声地说:“太好了,我要死了!”

  于是黛霜又让他“死”了三次。

  “这就是你,我的宝贝,我亲爱的霜,”吴明然迷狂中胡乱喃喃着,手指在她的秀发间穿过,抚摸她的颈项,“多么细腻,女孩子的皮肤真是太好了。……你有一股香味。““什么香味?”

  “不知道,就是香,比所有的花还香,没有一种花会有这种香味。”

  这时,吴明然找到了另一个可以让他紧贴她的方式;他分开了她的膝头,把她的身子向自己拉近了。

  黛霜怀着一种恐惧向他靠拢。她的肉体发出信号了:她需要!但她的灵魂向后退缩着。在欲望中,灵魂——灵魂的贞洁——是不识时务的无能之辈,它的抵抗无异是螳臂挡车!

  她的中心被刺中了!

  她几乎在激情中丧失了自己,她多么渴望和热爱这种冲刺的感觉,她全身展开了,呼唤他。吴明然觉着自己的身体成了一颗拉了弦的手雷,他实际上并没有体验到实质的女性的意义,但是这种形式仿佛已经完成了某个过程!

  他有些粗暴地向前迎过去。

  黛霜突然惊醒了,灵魂和肉体同时作出反应:我要拒绝他!

  于是黛霜说:“不!”

  身子在桌面上如一条鱼一样优美地滑开了 。

  第十二章。

  三个人共进晚餐的时候,黛雪以生意人那种敏锐的洞察力发现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微妙变化。

  “要不要我走开?”黛雪问吴明然。

  吴明然措手不及,忙从黛霜炽热的眼光中恢复过来,傻笑着说:“不用不用。”

  “不用不用,”黛霜顽皮地学着他的腔调说“嘴上这么说,心里不知道想什么呢?”黛霜为了掩饰自己的兴奋,端起茶杯来举到嘴边。

  “小心,烫!”黛雪叫了一声,黛霜一抖,才看清是只空杯子。“哇,脸红了,脸红了!”黛雪指着姐姐的脸笑着说。

  “死丫头,谁脸红了。”

  “还狡辩。哼!现在有人撑腰了,还敢打我?吴大哥,你帮谁?”

  吴明然呵呵笑着,充满深情地看着黛霜。黛霜回报以热辣辣的凝视。

  处在两个刚刚被爱欲唤醒的男女之间的人,黛雪发现自己完全是个多余的人,甚至她觉得自己是被厌恶的。

  黛雪附在姐姐耳边小声问:“姐,你真的爱上他了?”

  黛霜的脸更加生动了,这使她看起来像个少女。吴明然想,她真像一个处女。其实他并没有所谓处女的概念,这只是男人一种本能的心理反应。

  黛霜笑了了一下,算作回答。堕入情网的女人通常乐意与人分享她的幸福,有人看出这一点时,她会觉得这幸福更醇厚了。

  但是,在沉浸于这巨大的喜悦中时,黛霜仍然感到了另外一种不安:那是女人对初恋的怀念,虽然有时它往往是一个伤心的回忆。

  初吻的味道是在吴明然的唇上保留了很长一段时间,当他第二次、第三次吻到那双唇时,他觉得有些失望。

  值得高兴的是,吴明然认为恋爱,纯洁的恋爱治愈了他手淫的毛病。二十年来一直困扰着他的那种卑鄙的感觉消失了,他现在是个充满希望的男人,一个生命发光的物体,一个坐在麦地的旁边展望丰收的农夫。

  想起第一次亲吻她的时候,吴明然对自己不加节制的冲动和粗鲁感到有些惭愧。他告诉自己:现在,他是在和一个天使恋爱,她是纯洁、高尚的美善女神,而根本不是他生气时所想的那样是个贱女人,不!那简直是混蛋的想法。自今以后,他必须像个丈夫一样为她的一切作出努力,包括她一度被败坏了的名声。男人只会对那些无法得到的女人一边大肆诽谤,一边念念不忘;而对于有可能成为他的妻子的女人,她过去、现在的一切,无疑都是清白的!在这种时候,男人相信的是:眼见为实,耳听是虚!

  爱情的成功对于男人所产生的威力是不可估量的。黛霜在与吴明然共度二十几天的美好时光之后,终于选择了回到小城去继续教书。依依惜别时,吴明然表现得像个恋母的孩子,黛霜拒绝了他让她留下来的建议。她说:“我真的不喜欢这种劳碌奔命的方式,我喜欢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她依偎在他那北方人的宽阔的胸怀里,显得那么温柔,“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要赚很多钱来让你活得很快乐。”吴明然吻着她的发丝说。

  “我不需要钱,以前我那么说只是开玩笑的。”她抬起头,看着这张让人踏实的脸,“我爱你,我只要你便已足够了……吻我……”

  虽然黛霜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但吴明然还是以为他应该除了爱情之外,把更多的幸福献给他的最爱,而他所认为的更多的幸福便主要就是丰裕的物质生活了。

  另外,对于男人来说,他的占有欲在某一方面获得了满足之后,他就有必要来为自己找到又一个为之疯狂的目标。虽然,就这一点来说,通常是潜意识地存在于男人的脑海中,但它就是男人的本性。何况,上帝也不敢保证,男人是否会对原来的占有物感到厌烦?

  正如黛雪所说的,吴明然在生意场上是个天才。更令她惊讶的是,一个男人怎么会如此精力旺盛?仿佛他三十几年的精力全部蓄积着,好留到这一刻,突然迸发!!

  黛雪拒绝做股票生意。吴明然费尽口舌也无法说服她动心,江涛在电话里对黛雪说,他的房地产生意大获成功。黛雪向丈夫祝贺的同时,也提醒他见好就收。

  黛雪同样是个美人,而她身上自然流露出来的那种少妇才有的丰韵,几乎让吴明然有些迷上她了。但夫妻两地的生活,无疑使这个活泼的女性失去了一些欢乐,当她在与江涛说再见时,吴明然注意到了她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哀怨。

  “我想试试。”吴明然固执地说。

  “随你。”黛雪在椅子里来回转着,“不过,我不会给你提供资金。”

  “这我知道,”吴明然表面平静,心中不免有些不悦,“我说了,我只是试试而已,不会投资太多。”

  “好吧,我不拦你。”黛雪停住转椅,眼睛看着吴明然说:“你是个男人。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黛霜成功地调到中学部,成了一名中学教师。

  实际上,中学和小学的区别并不明显,甚至可以说——在对音乐课的重视方面——更糟。因为对于中学生来说,能否在竞争激烈的中考或高考中成为获胜者,比起培养他们已毫无希望的音乐才能来说,意义要重大得多。

  学校方面显然也并未把音乐课放在眼里,黛霜的唯一教学器材仍是一架手风琴,所以,在其他教师看来,这个容貌动人的姑娘,除了唱歌跳舞之外,就没有其他什么东西了。当然她的确也不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美丽的女人能带给人很好的心情,尤其对于男人!

  教外语的那个苗老师过完春节果然没有回来。不知为什么,黛霜心中有些歉意,也有一点失望。这种感觉很不好,因为她现在是在恋爱中,这是对自己所爱的人不忠的蠢念头。所以,黛霜把这个年青人忘掉了,即使有些寂寞的夜晚,在寂寞的梦中,他会偶尔出现,但已经很模糊了。就像一个抽象的数据一样。第二天早晨醒来,她的思念只是针对一个男人的。

  这不能算是不忠。

  那么,她所衷心热爱的这个男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经过第一次那幼稚的错误之后,在承受了难以形容的毁灭性的打击之后,作为一个女人,她必用爪子到火中去取栗子了。

  黛雪对吴明然的了解和黛霜一样少,当黛霜带她作出一个结论时,黛雪脱口说: “他是个正人君子。”

  从道德上来评价一个男人,这应该算是相当高的评价了。

  “当然,他也是个很有魅力和魄力的男人。这是我的看法,关键的东西得你自己去了解。”

  黛雪说得不错,他的确是个正人君子。黛霜有时会十分痛恨他这一个优点,因为他的君子之风在某些关键时刻使他显得有些愚蠢。譬如说:一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敢摸过她的乳房,哪怕是隔着厚厚的棉衣。甚至黛霜骂他笨蛋,他都不敢来证明一下他不是。

  除了正人君子之外,他又是什么呢?

  第十三章。

  吴明然连续三天没打电话了,黛霜不免有些失落。在电话里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对她是个极大的安慰。通话时,她的声音就会变得温柔多情,略带一种音乐的节奏,娇滴滴的让人不胜爱怜。向自己的爱人就工作发发牢骚,撒撒娇、说两句情话,会让她心情很好,容光焕发,在孤独的睡眠中美梦不断。

  教学楼里已经很安静了,夜色从山上漫下来,涌进办公室里。隔着窗户,她能看见一幢小楼在一座山丘上高出黑乎乎的树丝,仿佛一个年老的护林人。那幢小楼没有住过,黛霜认为是这样,因为她从未看见那儿有过灯光,但她也从未走过去看过它。现在,黛霜透过暮色眺望它,被它的孤独和静穆感动了,觉得它的轮廓像一架黑色的钢琴。说到钢琴,她可是快有一年没有弹过钢琴了,她的手指有种空荡荡的感觉,一如她远离爱的心情。

  篮球场上有几个打球的学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教学楼里显得更加安静,她向外看了看,已经看不清小楼的轮廓了,只见一片浓浓的黑色。

  办公桌上那部电话像只嗜睡的猫一样,一声不响,黛霜失望地叹了口气。

  黑暗中,似乎有人学她的样子也叹了口气。黛霜突然害怕起来,她在黑暗中努力张大了眼睛,在室内的角落里徒劳地寻找,什么也没有,只是她的幻觉罢了。

  她笑了笑,却再一次听见那种叹气声。

  黛霜毛骨悚然地站起来,把灯打开,灯光驱散了她心中的恐惧。她把桌上的东西整理了一下,走出办公室。

  走廊里一片漆黑,整幢楼只有她的鞋跟落地的嗒嗒声,显得十分响亮。黛霜觉得有些凉意,而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正在靠近她。

  脸上的皮肤缩紧了,似乎有泪水要从眼中涌出来,背上涌起了被人抚摸的感觉,也就是说,这个鬼鬼崇崇的跟踪者已经靠近了她。

  她应该跑开,或者尖叫,但颤抖代替了这一切。沉默的羔羊!她想。

  被巨大的危险逼到了绝望深渊中的女人,通常会在愚蠢的顺从中,对她的保护者产生强烈的恨意。黛霜用手撑住楼梯扶手,以使自己不要垮下去,一边诅咒着吴明然的无情无义。

  这个图谋不轨的家伙似乎满足于对黛霜恐惧的欣赏中,与其说这是对黛霜的一种宽容,毋宁说它是一种更大的折磨。

  她知道,来者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只要她有逃跑的欲望,那么她就死定了,苟延残喘的唯一方法就是站着别动!

  来人肯定是个男人,一个她或许见过但不熟悉的男人,因为她闻不到他的气味。他要干什么?

  强奸!

  黛霜想到了这种暴力,对于孤身女子最具威胁的一种暴力,尤其是她的姿容,或许早就有人盯上她了。那一定很痛!她想,或许还会毁尸灭迹!想到自己如此完美的躯体将在一把刀子下面化为毫无意义的一堆肉和骨头,黛霜激凌凌地打个寒颤。求生的本能恢复了她小心地试着向前挪了挪,似乎没被发觉。深吸了一口气,她猛地向下冲去。

  劫持者显然没有料到她会突然逃跑,黛霜听见自己的衣服给撕裂了,这让她顿了一下,但马上又亡命而去。

  暴力倾向的恶棍在后面穷追不舍,脚步声很快跟上了她的节奏。

  黛霜冲到一楼,大门没关,她像一只小鹿一样躲过了猛兽那致命的一扑,跳到了门外。然后,借着相邻楼房的微弱的灯光,黛霜穿过操场,篮球场,跳上一段石砌的台阶,沿着一条两边被树木遮住了的沟壑的林间小道向前飞跑。

  两边的沟壑中、树丛中有更多的危险在潜伏着,似乎包围了她,准备一拥而上!

  灯光,像慈母的眼睛一样安全的灯光!黛霜冲出黑暗,罪恶的暴力却步不前了。

  又走下一段石阶,是她所住的那栋教工楼。黛霜边疾走,边掏出钥匙,但老远却看见她的房门口站着一个人,香烟头的火光一明一暗。

  “谁在那儿?”黛霜声音颤抖地问,在原地停下来。

  吸烟者没有答话,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

  “你是谁?说话!”黛霜听见自己嗓音有些嘶哑,并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做好了返身逃跑的准备。这时,邻居家里说话的声音和楼上有人唱歌的声音提醒了她,也让她放松了。

  “别装神弄鬼,再不说话我喊人了”。

  “是我。”来人向前走过来。邻居窗户里透出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那是吴明然。

  “不会不会,”吴明然把带来的东西摆在茶几上,“你怕什么?学校里怎么会有这种人?”

  黛霜有些生气,她需要的是安慰和关切,哪怕仅仅是一句话。制造恐怖气氛是女人的天性,但不是目的,它的目的是得到柔情。

  “用不了多久,你就不用在这鬼地方呆下去了,我可以赚很多很多钱,让你活得像个王后。你不知道,做股票生意真是太刺激了,你猜一猜,我昨天一天收入多少?”

  “猜不着。”黛霜用遥控器调换着电视频道。“试试,大胆地猜。”吴明然兴奋地鼓动她。

  “一百万。”黛霜盯着电视,不假思索地说。

  “认真点认真点。”吴明然兴趣不减。

  “八百。”

  “三万五千!”吴明然大声说,“一天收入三万五千元!是我当教师三年的工资,现在只要一天,几个小时,几句话,一次交易!”吴明然满脸红光地向后仰着,沉浸在巨大的满足中。

  “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黛霜扫了吴明然一眼,语气冷冷地问。

  “当然不是。”吴明然回过神儿来,在沙发上坐好了,伸手从西装内兜里掏出一只小巧的盒子,满脸柔情地看着黛霜的脸:

  瞧,这是什么?

  黛霜看也不看地说:“不知道。”

  “你看嘛,送给你的。”

  “我不要。”

  “你先看了再决定。”吴明然向前凑了凑。“够了!”黛霜猛地回过头,怒视着吴明然讪笑着的脸,“你觉得你赚钱多,很了不起了是吗?送个戒指给我就显得你有多爱我了是吗?你一天赚三万五有什么了不起?我不稀罕!你拿走!

  拿走!全都拿走!“黛霜把茶几上的东西向吴明然面前划拉着,像泼妇一样蛮横。

  “黛霜,你……怎么了?别这样。”吴明然可怜巴巴地说,并试图抓住黛霜的手。

  “别碰我!”黛霜甩了一下手,从沙发上站起来,冲进卧室里,扑到床上嘤嘤地哭起来。

  吴明然被搞懵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一向温柔的她为什么突然间像发了歇斯底里?

  “黛霜……”吴明然站在卧室门口怯怯地叫了一声。

  “别进来!”黛霜爬在枕头上,双肩耸动着,极尽哀伤。

  “我错了。”吴明然向前移了一点,他觉得这样向女人低头认错真是个不小的侮辱,或许他应该把她拽起来抽她几个巴掌,或者不如扭头走掉。但这一般是作了丈夫的男人对女人的方式,恋爱中的男人是一只绵羊,或者说是披着绵羊外衣的其他什么东西,譬如狼。

  “是我不好,黛霜,来,你打我,你打我解解气,别哭了啊,哭肿了眼睛明天怎么上课?”

  “不用你管。”黛霜继续表示愤怒和哀伤,但语气已经不那么生硬,哭声也只是一种缺乏感染力的小声哼哼,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在用这种小把戏骗取别人更多的关切。

  “我是大混蛋,惹你生气了,你想打哪儿?这儿?这儿?还是这儿?”吴明然抓着黛霜的小手,在自己的脸上温柔地抚摸。黛霜努力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已经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孩子般的赌气了。

  “来,让我帮你擦擦脸……看,眼睛都肿了吧?”

  “哼……”黛霜闭着眼,撅着小嘴,其楚楚之状让吴明然不能自禁。

  吴明然想偷偷吻一下那可爱的双唇,但被黛霜预先察觉了,正在暗自庆幸偷袭就要得手的时候,脸上重重地挨了一个嘴巴。

  “疼了吗?”黛霜意识到自己出手太重了,忙凑过来温柔地问,并伸出手去摸着他的脸, “肯定很疼,都红了。”

  “不疼不疼,一点都不疼。”吴明然从瞬间的恼怒中清醒过来,趁机向她靠过了一些,“我是活该,你再打。”

  “就是活该!”黛霜这次打下去就纯粹是虚张声势了,“打死你! 大坏蛋!大笨蛋!”

  小小的误会解除了,两人之间的打闹慢慢演变成温情脉脉的抚摸,继而相拥,继而是如饥似渴的吻。

  第十四章。

  床上仍然是那床白色的床单,仍旧是红艳艳的梅花,仍旧是艳若仙子的女主人,但吴明然已不是第一次来这儿的身份了。

  他现在就坐在了这张床上,有生以来(作为一个男人觉醒的那一刻)第一次坐在了女人的床上。柔软的褥垫使他觉着温暖,这股暖意在小腹那儿开始积蓄了。

  刚刚哭过的黛霜显得更加可爱,她的毛耸耸的小脑袋靠在他的肩头,他可以闻到她令人迷醉的发香。

  黛霜的曲线玲珑的身子就像一个巨大的磁场,吴明然受到了不可抗拒的挑战,他的双腿逐渐麻木了,全身的血液向着一个中心汇聚。他的手从背后揽着她,距离她乳峰只有两寸,吴明然被这两寸的差距诱惑着,手指发颤,透明得如同出蛹的嫩蚕。

  “我——爱——你。”黛霜趴在他的耳边,吹着气说,吴明然耳朵有些痒,心里就更加痒了。

  终于碰到它了!

  那种感觉差点把他的手熔化了,虽然只是一触即收,或者其实并没有碰到它,而只是在那儿的衣服上的一次触摸,但也够了。

  黛霜对他这种偷偷摸摸的小把戏有些不屑,她几乎是放荡地把他的手抓过来,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这么做不仅让吴明然吓了一跳,也让自己吓了一跳,但她很快镇静,因为吴明然比他更窘,他的神态让她有些好笑。

  吴明然慌乱地躲着黛霜的逼视,而黛霜却挑衅地迎着他,丰满的双乳在他的掌中显得很是自信,有一种盛气凌人的味道。

  他的手加了把力气,感觉到了她的柔软,一个女性的柔软,一种比软绵绵的性欲引退的感觉更令人痴迷的柔软!这就是女性的,也就是母性的根源,在这一刻,吴明然对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七岁的小女人产生了一种母亲般的崇高感。但是他的罪恶的丑陋的肮脏的淫亵的身体产生了另外的躁动,破坏了这种安详和神圣。黛霜的表情和身体也开始发生变化,逐渐变得生动起来。但是她拒绝了吴明然亲吻的要求,准备终止这个恶作剧。

  然而,男人是一道决堤的洪水,其后果只可能是泛滥成灾!

  吴明然强行拥紧了黛霜,并压住她的双唇,制服了她的挣扎,使黛霜的反抗继续带有游戏的味道和挑逗的色彩。

  因而,脆弱的理智的警卫线像败军之阵溃然而散,感情和欲望的狂涛激涌奔腾,呼啸而来。

  吴明然极大地发挥了自己的创造力,在黛霜毫无突兀之感时抚摸了她的皮肤。手指的敏感和颤栗沿着她皮肤的神经流遍了全身,黛霜放弃了所有的防线,让他的笨拙的手掌盖在了她的双乳上。

  抚摸一个女人的乳房,对于手淫的男人是另一种快感,是高尚和自由的快感。

  而他的细致的精巧的手法让曾经沧海的女人都为之惊叹,黛霜诧异地发现高潮的快感席卷了她,如同两滴净水悬而未堕,引人进入迷乱的荒原,听不见旋律,也可以说根本不需要旋律!

  吴明然被自己的膨胀充满了,他抓起黛霜的手,贴在自己的身体上,让他体验他的坚硬和痛苦。

  黛霜被这个举动惊醒了一些,她想离开它,但又觉得它的孤独就像是孩子的无助,使她心肠软下来,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有些主动地安慰他了。

  黛霜饱满的胸乳裎裸出来时,吴明然被它们那种均匀和暖玉般的色泽震撼住了。在短暂的一霎里,他想起了故乡过春节时蒸熟了的雪白的枣馒头。

  黛霜无法抑止心底里的呐喊,她的呻呤从内心深处游曳而上,吹破双唇的缝隙,在空气中成为一柄小刀子,割破男人的皮肤,流出殷红的血来。

  他吻了那在凉意中渴盼吸吮的双乳。女人因这一吻而温暖,男人因这一吻而成熟!

  如果说黛霜在主动献上双乳的初时还有那么一点清醒,那么,此时此刻,她已经完全被迷失在这场雾海中,只见混沌,不见自我之理智。女人是蛇的最佳攻击对象,而蛇就是满嘴淫荡的毒液的散播者,女人的堕落始于好奇,女人的幸福也始于好奇!

  生疏了的性体验的麻醉感让她飘飘欲仙,不能自持,于是发出了邀请。

  吴明然显然有些大喜过望。从第一次看见这个女孩,他就被占有的欲望控制住了,但草地上的谈话,她的冷淡让他受了打击,从而使占有她的欲望又沾上了一丝报复心理。

  现在,机会来了!

  黛霜被激荡的潮水冲击得浑身乏力,而潮水颠波着她的身体,一波一波向更高升起。

  “我要……”

  吴明然看着她被激情染红了的脸蛋,澄清了自己卑鄙的报复心理,或者说,他的身体已经无所谓一切理智,而成为一粒土壤中饱涨的麦种,有生长的本能,而且只有这唯一的本能!

  他手忙脚乱地靠近了她,也可以说是黛霜拉近了他。他的坚硬像迷失方向的渔人,一靠近波涛,就消失了。

  惊慌失措中,童男子吴明然过快地进入了高潮,正如同他可以在想象中和睡梦中云雨迷乱一样,异性的神秘本身就是一切,不需要另外的安慰了。

  这第一次接触的失败令双方都有些难过。吴明然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满脸茫然,黛霜失望之余希望他能够重新振作起来。

  “对不起……”吴明然歉疚地说。

  在这一刻,吴明然甚至被一种更古怪的感觉——应该说是恐惧,攫住了。

  我大概再也无法勃起了,他悲哀地想。手淫的一个可怕的后果就是阳萎!现在,这后果实现了。?这的确是命运女神策划的一个黑色幽默:二十年的孤独结束了,他拥有了女人——甚至还有爱情,却像瞎子面对胜景,聋子侧听仙乐。?黛霜终于意织到发生了什么。她有些狼狈地收拾好自己的衣服,一边梳理头发,一边对自己突然迸发的激情感到羞愧和懊悔。

  吴明然十分抱歉地说:“我太冲动了。”

  “你爱我吗?”黛霜把自己滚烫的脸贴在吴明然的脸上。

  “我爱你。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我的生命离不开你了,你就是我这些年来一直等待的天使。黛霜,亲爱的小宝贝,你不知道我第一次吻你让我多么幸福,那是我第一次吻女孩子。”

  “但是……”黛霜犹豫了一下,说,“但是我却不能奉上我的初吻给你,你会怨我吗?会嫌弃我吗?”

  “不!你曾经爱过只是过去的事情,那个男人已经不存在了,对于我对你都不存在了,关键是我现在实实在在地抱着你。……而且我自己也有很多坏习惯,我还怕你嫌弃我呢”。吴明然十分大度地宽容了黛霜献给他的不完美的吻,但心里仍有些不舒服。一个男人在恋爱中会是个慷慨和自私的混合体,不知道婚姻会使哪一点保留?

  “我爱你,我不管你有什么缺点和坏习惯,我只要你对我好。”黛霜用双唇吻着他的脸, “就像今天,我真的好害怕,我坐在办公室里等你电话的,可你一直也不打电话。来了也不安慰我,却只顾谈你自己的生意,我不要听你说那些,我不管你有没有钱,我都爱你。”

  吴明然感动地吻着黛霜,爱情使他觉得自己很高尚了。

  “可是……”

  “什么?”

  “我……”吴明然难堪地吱唔着,不知该如何说出自己的尴尬。“我觉得自己很卑鄙。”

  “为什么?”

  “我一直在手淫。”吴明然鼓起勇气说。

  黛霜知道手淫的意思,但是她对于男人的手淫有些好奇,于是装作无知地问:“什么手淫?”

  “就是……我自己用手抚摸它,然后射精。”

  “舒服吗?”

  “不舒服。而且它很肮脏,有人说长期手淫的男人会变阳萎,我很担心,却控制不住自己,每一次完了之后,都会自责一番,可下一次又忍不住要碰它。不过,自从和你在一起,我就没有这样做了。没想到……它竞是真的,我配不上你,黛霜。”

  黛霜温柔地吻着他,抚摸着他不安地颤抖的手。

  “你已经戒掉了,不是吗?那肯定会好起来的,我还要替你生几个孩子呢,我好喜欢孩子,好想为你生孩子,你喜欢孩子吗?”

  “喜欢,”吴明然振奋了些,“我喜欢男孩,我要你为我生个儿子传宗接代。”

  “那得看你的能力了。”黛霜调皮地在吴明然的腰下抓了一把,“你要听我的话,让它不辱使命。……记住,从今往后,它就是我的了。不许你摸它,只许我摸它。”

  “小坏蛋。”吴明然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刚才要送我什么?”黛霜想起那个小礼物。

  吴明然到客厅里拿过来,握在自己手中:“你闭上眼睛。”

  黛霜听话地闭上眼。

  “好了。”吴明然在她的手上鼓捣了一阵子。

  黛霜睁开眼,无名指上赫然戴上了一只镶着红色玛瑙石的金戒指。

  “真美。”

  “喜欢吗?”

  “喜欢。”

  “嫁给我吧,黛霜。”吴明然真诚地说。

  “不!才没那么便宜呢,就一只戒指就想娶人家当老婆了?”

  “那你还要什么?”

  “让我想想,”黛霜歪着头,装作绞尽脑汁的样子,“首先,要一只镶钻石的戒指,向我求婚;然后呢,如果我还嫌不够,你就再买一只镶祖母绿的戒指试一试;要是我仍旧贪得无厌的话,你就一只一只地买,直到我满意为止。”

  “哇!要是我买不到你满意的,或者买着你满意的戒指时,我成了老头子了怎么办?”

  “好办呀,我可以选嫁给别人嘛。”#--iCMS.PageBreak--#“好呀你,这么快就想着别人了,”吴明然摩拳擦掌上来挠她的痒,“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人孩子一样闹在一处,尽情享受这一美好的时光。

  这一夜,吴明然就睡在了这张温香的床上。其实两个人并没有睡着,美好的未来的憧憬兴奋着两个爱情中的男女。

  于是,同床共眠的第一夜,吴明然平静地抱着一个女人安然度过,这是上帝和天使的一夜,过去和未来的一夜,音乐和湖水的一夜!

  第十五章。

  吴明然的生意一度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在成都购置了一座别墅宅第,让黛霜体验了一下他所说的那种王后般的生活。

  他们的婚礼极尽奢华,虽然这不是黛霜的本意,但女人的弱点让她觉得这很够气派,所以她显然十分愉快地同意了吴明然的铺张。

  至于有多少人来参加了这个盛大的婚礼,没有人去管它,大家都像主人一样狂欢着,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江涛从海南专程飞回来,向黛霜表示祝福,同来的还有陈文杰。陈文杰说“祝你们幸福”时就像牙疼一样吸着冷气,显得很不洒脱,倒是黛霜大度地邀请他坐在了上宾席,给了他一点安慰。

  一边在来宾中搜罗美女,一边啜饮着葡萄酒的曹约翰,向新人祝福时已经有些醉了,但他还是保持了令人讨厌的记忆力。

  “他果真是童男子?”曹约翰几乎咬着黛霜的耳朵问。

  “当然。”黛霜笑着说。

  “什么?”吴明然好奇地问。

  “一个老笑话。”曹约翰把杯中物一饮而尽,冲经过身边的单身姑娘们谄笑着,去吧台倒酒。

  陈文杰喝醉了,江涛搀着他想把他送走,他挣开江涛,趔趄着走到黛霜面前,从旁边端过一杯酒:“祝你幸福!”他这次说得倒是很豪迈。

  “你已经说过了。”黛霜想劝他别喝了,但他强行把一杯酒倒进喉咙里。

  “我能跟她说句话吗?”陈文杰问吴明然。

  吴明然变了一下脸色,马上又堆起一脸笑容:“当然可以。”

  “你要说什么?”黛霜有些窘迫地被陈文杰拽到人少的地方,挣开他的手,向吴明然远远地看着,“我这次可是真正结婚了。”

  “我知道,”陈文杰表情痛苦地说,“你听着,我没喝醉,我现在要跟你说,我等你!”

  有人从他们旁边走过去,回头看了陈文杰一眼。

  “你胡说什么?”黛霜有些生气,“你喝醉了,我找人送你回去。”说完不顾陈文杰的纠缠,走过去对江涛说:“你把陈文杰送回去吧,他醉了。”

  陈文杰在江涛的搀扶下,向外走去,他显得很平静,黛霜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此时的样子颇像当年与羊子分手时的样子。他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黛霜发现他哭了。

  下面的热闹气氛更浓了,但黛霜却再也无法高兴起来。她在这个不适当的时候想起了庄文浩,他的泪水和血;她自己的泪水、血和真情;羊子、陈文杰、陈洁、黄炜、人工湖畔搭讪的男孩,那是多久的事情了?

  婚姻在女人的青春上划上了一道刻痕,衰老从此开始,或者还有其他的灾难。

  “那个人是谁?”吴明然用搭在脖子上的浴巾擦着刚刚洗过澡的身子。

  黛霜穿着睡衣躺在豪华的铜床上,她已经很熟悉他的裸体了,但这是一个新的开始,这是女人第二次青春——如果幸运的话——这是新的勃发的开始!

  她觉得自己很幸运,而且,今夜她也很美丽。在这个意义重大的晚上,她的身体就是一支美妙的乐曲,足以让她的爱人心醉神迷。她躺着的这张床虽然早就准备好了,但她坚持在此之前不要用它,她要赋予它和她自己以一种处女的纯洁和神秘,正如她今夜第一次穿上了一件睡衣,等待男人的打开!

  “他是谁?”吴明然又问了一句,把黛霜从遐想中唤醒了。

  “你说谁?”

  “那个男人!”吴明然突然发火了,但马上压低了音量:“就是刚才喝醉了的那个。”

  “他呀,”黛霜沉吟了一下,“和江涛一起做生意的人。”

  “你跟他很熟?”吴明然上了床,用被子把下身遮住了。

  “认识罢了。”黛霜撒了个谎,用手抚摸着丈夫——她的丈夫的宽厚的胸膛,并且开始吻他。

  吴明然还想问什么,但黛霜的双唇堵住了他。欲火燃烧了。

  黛霜的湿润的唇沿着男人的下巴,滑向胸膛和结实的腹部,在他的皮肤上轻轻翕动,有点痒,但更让他感到是皮肤被炙烤,仿佛那是一支小小的火炬。

  有好几次,她的唇都要靠拢他火山的中心,但又巧妙地绕开了,让他在一次又一次紧张和松驰中上下起伏。

  吴明然坚持着,压抑着,但那种野兽一样的冲动还是泛滥了。他粗暴地把那个小身体压在身下、挤压着、揉动着、吸吮着,几乎要把她粉碎成一堆碎片,一地残叶。

  那黛色的两片葡萄叶子,大概沾满了一夜的露水,鲜艳地舒张着,从楚楚动人的湖畔或开或合,时隐时显那艳美之蕊。

  在这个雾气浓重的晚上,在灯光一如情眼那般迷离的红晕中,开放了的她的花苞生机勃勃,比他第一次的惊叹中的相识更美、更有水分。她的小猫儿般的羞涩,以及她泉水一样的幽远,让人无限向往。

  他甚至不敢去吻她,不敢去打扰她的美丽,但那是激情的呼唤,那是桃源胜景的入口,他只有去叩开这道门,才可能领略到一番滋味。

  黛霜仿佛用玉笛吹出的呻吟,瓦解了他最后一点唯美的意志。

  天使的降临,为男人指点迷津,但男人更倾意于迷宫中的魔幻和无穷。

  黛霜看见自己在草原上狂奔,在天空中燃烧,在麦地中成熟。她的身体在月亮的照耀下涨潮,漫过了沙丘,托起唯一的桅杆!

  她觉得他的坚硬和冲击越来越弱,其实这只是错觉,因为在狂风暴雨中,再强的舵手也是那么微不足道!她的身体就是一波怒潮,没有什么可以越过她!

  两个人的高潮相邀而至。黛霜觉得自己声音嘶哑,皮肤放出一片红光;而她的中心在痉挛,这种痉挛恰到好处地沐浴在他火热的喷溅中。

  男人的激情是夏天的太阳,在第一场秋雨后,只剩清凉的光辉。

  黛霜的紧紧拥抱和柔情蜜意无法让男人继续保持热量。她需要他的有力的拥抱和爱抚,因为那退潮的感觉是如此孤单,她的突然被抽空了的中心变得一无所有,而那涌荡的余波尚在,如果有他的柔情推动,她就会再次享受同等程度的那种愉悦和满足!

  “抱着我,使劲抱住我。”

  她的要求没有得到热情的回应,吴明然木然地拥着她的双肩。

  “吻我,说你爱我。”

  吴明然这样做了。然后转过身去点上一支烟,把烟雾向上吐出来,兀然说:“以后少跟那种男人交往。”

  黛霜顿时觉得一股凉意沿腿而上,直入她的子宫。她有些冷了。

  第十六章。

  黛霜逐渐喜欢上了目前的处境,在吴明然眼中,她就像一只养在笼中的夜莺、一束插在花瓶里的鲜花,这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女人不需要去和男人抢饭碗,除非你嫁不上一个能干的男人,她想。

  在恩爱的夫妻生活中,有许多令人心情愉快的小插曲,虽然婚姻在一定程度上让男人从恋爱中的痴迷降温了,但作了丈夫的男人令人感到安全。

  对于女人来说,对于姿质超群的优秀的女人来说,在这个惊心动魄的时代,还有什么比安全更令人向往的呢?

  王后一样舒适和奢侈的生活方式,使他们的蜜月生活温馨得让人心醉。吴明然曾经提议两人到海边去浪漫一回,黛霜认为没有那种必要。她不知道为什么许多人对海会有那么大的热情,想一想那令人茫然失措的辽阔的深邃就已经足够了,何况,在她的激荡的内心深处,本来就有一片汪洋,又何必去应景看海呢?他们的豪华的别墅建在一片浓密的竹林前面,侧近一条水流平缓的小河,与另外的几栋别墅隔河相望。

  夜间,倾听竹叶沙沙的响声,在完全属于两个人的世界里尽情徜徉,远离尘世仿佛生活在十七世纪的英国。

  黛霜现在唯一的要求就是一架钢琴了,体贴的丈夫作了承诺,甚至还讥笑了她这种迂腐的要求,认为她应该要更多的东西,而不是“一堆乱吼乱叫的木头。”

  黛雪有时会抽空来与姐姐作伴,渡过一个愉快的下午。

  “你不觉得无聊?”黛雪在柔软的沙发里夸张地坐下去,“一个人整天闷在这么大的房子里,真难为你能坐得住。”

  “我还觉得你累呢。江涛又走了?你不想他?”

  “想,我觉得这样最好,可以使夫妻之间永远保持一种情人般的迷恋感,不致于夫妻成天粘在一块儿,日久生厌。”

  “你不怕他花心?”

  “男人都花心,但要看他是眼花心不花,还是眼花缭乱?对付男人就要让他自由,因为男人是骡子脾气,越打越不动,越拽越朝前冲。我知道江涛是什么人,他离不开我。”黛雪十分有把握地说,俨然一副谈生意的口气。

  “他怎么会跟陈文杰成为搭挡的?”

  “我没问过,我不喜欢那个姓陈的,他在纠缠你?你怎么认识他?”“一个朋友的朋友。他就是那种人,我也不喜欢他。”

  “吴明然的生意怎么样?”

  “我才不问他那个。”

  “这一阵子股市有些不稳,我总觉着他不搞实业太冒险了,前几天报纸说上海有人炒股票倾家荡产跳楼了。”

  “明然不会跳楼。随他怎么折腾,我又不图他有钱。”

  “现在这么说。”黛雪不屑地回敬了姐姐一句,又警告她,“你还是劝劝他。”

  瞬息万变的股市并没有让吴明然感到危险,正因为它所具有的不可捉摸的变幻特性,吴明然反而觉得很刺激。他不是那种守着一谷仓粮食就会知足的农夫,只有冒险才适合他,在冒险中他全身活力被激发,从而感到充实和满足。

  黛霜很奇怪丈夫旺盛的精力,甚至在经过一天一夜的疲累之后,他还能够挟勇在床上满足她的深渊一样的欲求。

  “你知道吗?越是紧张的时候,我就越想你。”吴明然揉捏着她小巧饱满的乳房。

  “我们要个孩子吧。”

  “那不行,我现在想独占你,如果有了孩子,你就要同时爱两个人,而且……““可那是不同的爱。”

  “那也不行,而且,我想你给我生个儿子,可我现在没把握。”

  “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有把握?”

  “……反正现在没把握。”

  吴明然不想谈论这个问题,他已经冲动起来了,但黛霜很平静。

  “钢琴呢?钢琴你去看了吗?你答应过我的。”黛霜的手在他的背上抚摸着。

  “我记着呢。”吴明然兴趣很高。

  黛霜熟练地帮他戴好安全套。

  “我不喜欢你戴这个。”

  “我也不喜欢,权宜之计嘛。”

  她的湿润还很遥远,吴明然已经开始进入了。这是一种处女般撕裂的疼痛,黛霜痛苦地吟了一声。也许这是真实生活的开始。

  “你不能一个人出去!”

  “为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

  “不为什么,反正不能。”

  “那你陪我?”

  “我没空,但我可以找人陪你。”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黛霜不高兴地大声说。

  “你是我老婆,我有权保护你。”

  “但我不需要!”黛霜扭头向外走。

  “你给我回来!”吴明然厉声喝道,并一把抓住了黛霜的胳膊。

  “放开我!”黛霜不甘示弱,“我都快一个月没离开这房子了,你答应陪我又不陪我。答应买钢琴又推三推四,你忙!我知道你忙!我不用你陪,我自己出去走走还不行?”

  “好好,算我错,”吴明然软下来,“我不对,可我这不是关心你吗?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不是吗?”

  “我说过我不是小孩子!”黛霜甩开他的手,整理着衣裙,“你送不送我?

  你不是要进城谈生意吗?“外面的阳光很耀眼,坐在车里,黛霜觉得头晕目眩,眼花缭乱。公路旁边的沟沿上有小花开了,在浅浅的青草中显得很羞涩,一如十四五岁的女孩儿。

  汽车进了市区,交通拥挤,吴明然不耐心地揿着喇叭,脸色仍旧有些不悦。

  “你还怕我跑了不成?”黛霜讨好地在他脸上印了一个吻,留下了一个口红的唇印,她掏出纸巾来给他擦掉了。

  “谅你也不敢。”吴明然冷冷地说,说得很坚定。

  “那可不一定。”黛霜扭头看着车外。

  “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吴明然踩了一脚油门,车子跳了一下,向前冲过去。

  “然后呢?”

  “杀了你!”吴明然恶狠狠地说。

  黛霜哼了一声,表示不屑:“其实,我怎么舍得你呢?”黛霜把手按在吴明然的腿上,“好了,我就在这儿下车。”

  “早点回家,或者打电话让我接你。”吴明然说完,开着车子混入了流水般的车队中。

  走在街上,黛霜发现自己很落伍了。她身上穿的长裙和那些荷叶般的罩在形状不一的大小臀部上的短裙相比之下,仿佛是唐朝的服装。女人们光泽闪烁的大腿小腿琳琅满目,吸引着男人们的视线,反而使她的古典的超尘脱俗的美丽被忽视了。

  女人对于美的执着追求是不会衰减的,而女人所呈现的美,需要男人们的裁判。

  因此,男人的注目和色迷迷的欣赏,让女人欢喜,并且更加美丽动人。

  黛霜几乎马上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在时装店里,穿上让人心惊肉跳的小短裙,黛霜对自己的魅力感到满意,试衣镜很完美地再现了她优美的腿部曲线和光滑度,她十分得意地看见有一张男人的脸在镜子里表现出那种垂诞欲滴的色相。她要让丈夫大吃一惊了。

  黛霜穿着刚刚买下来的短裙走进阳光里,她的感觉很好,不会再有男人对她忽略不见了,除非是瞎子。这就是女人的虚荣。

  购物是更令女人虚荣心满足的一种行为,黛霜对那些不怀好意的售货员的赞美感到惬意,在把一张一张的钞票放在他们的手上时,她为此陶醉了,并变得很奢侈和浅薄。

  纯真的人性应该远离金钱和都市,但都市和金钱需要女人。黛霜十分有趣地发现:她并不像以前那样对钱漠然视之了。

  看见朴素庄严的钢琴时,黛霜觉着很亲切。她像个多情的情人一样爱抚着那些黑白的键盘,感受那流畅的线条。质地优良的材料和无可挑剔的外观令她产生了音乐的冲动。

  “你们送货吗?”黛霜问站在身边的售货员。

  对这个顾客充满无法掩饰的好感的男人点点头,并主动介绍这架钢琴的优点。

  “可以收到货再付款吗?”黛霜看了看自己的钱包,剩下的钱已经不够买钢琴的钱了。

  “呃……可你得先付一部分定金才行。”

  “真抱歉,我带的钱都快花光了。你不用担心,我可以到货后马上付现金的,好吗?”黛霜附上迷人的一笑,这一招显然很有效。

  “好吧,我就破例一次。”

  钢琴送到他们的新居时,吴明然还没有回来,黛霜付了款,请送货工帮她把钢琴安在一楼的客厅里,背对门口,面向落地长窗,这是她早就择定的位置。送货工走了之后,黛霜迫不及待地在琴前坐下来,十分小心地,仿佛抚拍一个初生的婴孩那样抚摸着这个完美的乐器。

  钢琴的音校得很准,她的手指在琴键上有些生疏,但钢琴气势如虹的乐鸣令她十分满意。

  由于无法找到乐谱,她只有凭借记忆,把过去熟悉的曲子残缺地一支又一支地弹奏。钢琴那典雅优美的声音如同一注清泉,流入她几乎枯萎的音乐之井里。

  生命和爱情,阳光和春风,鲜花和雨露,高山和流水,白雪与荒原,绚烂多姿的胜景和美好的心情在琴键上流动、舞蹈,为这幢如诗如画的别墅,为她无限幸福的新生活注入了更加丰富的韵致。

  “哪儿来的?”吴明然眯着眼睛,站在钢琴前面问。

  黛霜没有抬头,逐渐恢复的熟练让她的手欲罢不能。

  “买的呗,我又不能去偷!”

  吴明然没有说话,似乎被她的音乐吸引了、陶醉了。

  “喜欢吗?”黛霜十分激昂地扬腕、压腕,结束了她的演奏。钢琴的颤音在客厅里铮铮回响,余韵绵绵。

  “啊,太美了!”她站起来,高声赞美着,向丈夫走过去。

  吴明然看清了黛霜的放肆的衣着,他很响地从鼻孔里喷了一股气,还是什么也没说。

  “好看吗?”黛霜注意到吴明然对她的审视,就在他面前旋了一圈,裙裾飞扬,体态暴露无遗。

  “脱了它!”吴明然命令道,“换上原来的裙子!”

  “我不!多好看呀!”黛霜撅起嘴。

  “我说让你换了它!”吴明然大声吼叫起来,“你是我的老婆,而不是妓女!”

  “你……”黛霜被这句话惊呆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全身的热情刷地消失了。

  “我?”吴明然讥讽地笑了一声,“你自己看看,你穿的是什么?跟不穿衣服有什么区别?跟那些在街头倚身卖笑的婊子有什么区别?还有,钢琴!钢琴怎么回事儿?买这样的东西你也不跟我打招呼,随随便便就买回来了,你把我当什么了?”

  黛霜觉得十分委屈,泪水夺眶而出。她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作为女人,打扮漂亮些有什么不好,而且她这样打扮不就是为了给他看吗?让他感到高兴吗?

  至于钢琴,这可是他亲口答应了的呀!既然他自己忙于事务,她去买回来,省了他的气力,这又有什么不对?她花太多的钱了吗?就因为她花太多的钱了吗?

  可是他不是说要让她过着王后般的生活吗?

  泪水恣肆地流过她的脸颊,但不能使丈夫平息愤怒,甚至让他觉着厌恶。

  吴明然任凭黛霜哀哀地哭泣,掏出烟来,凶巴巴地吸着烟,一个人到沙发上去坐下了。

  哭泣的黛霜多么希望丈夫来向自己赔礼道歉,哪怕是虚情假意也好,或者仅仅是递给她一条毛巾也好,但是他什么也没做。

  黛霜扭身跑到楼上,扑到床上,止不住的悲伤,止不住的泪水。也就是在这一刻,刚刚筑起的幸福爱巢出现了裂隙。

  女人娇柔体弱,不会因为武力而与男人结怨,却常常因为伤心而远离男人。

  虽然这样的伤害也许只有一次,但对于爱情和女人却是致命的。它就像一颗有毒的细菌,附在了女人敏感的心上,一俟另外的激化,就会陡然膨胀起来,把爱情和女人从男人身边毁灭掉!

  第十七章。

  完美的新婚生活经受了小小的挫折。黛霜对这种生活感到了厌烦,开始思念自由自在的生活,这就如同一只小鸟,在经历了生存的挣扎后,在渴望安定与衣食丰足的平庸生活时,如愿以偿得到了一切,代价是失去自由;在刚刚拥有这种闲适优悠自在的生活时,它会感到心满意足,但本能对于自由和欢乐,对于蓝天和白云的依恋,终于在某个小小的契机下重新萌发了。

  黛霜利用两天的时间认真检讨了这一段茫然的快乐生活,她猛然发现,这种生活使她变得苍老和脆弱,而那个作了自己丈夫的男人却是个自私的家伙,如果说他曾经对她呵爱备至,那也只是因为他为了博得她的欢心而装出来的,好使他那不知餍止的欲望得到满足。

  她曾经把这种生活认为是女人最后最完美的归宿,现在,事实告诉她;她错了!婚姻只是女人一生中的一个驿站,但不是终点。

  他伤了她的心,这让她在下意识里有些后悔自己对婚姻的选择,但她仍旧爱他,正像他也爱着她一样。

  事实虽然如此,黛霜已经不再可能对目前的生活方式继续保持盲目的热情了,所以她决定蜜月结束了,而她要继续去过那种隐居般的闲逸生活。在阳光下面,在喜洋洋的春色中,在苏醒了的青山脚下,在孩子们的活力中,感受自由与她的永不消逝的青春!

  “好吧,你可以穿短裙,可以弹钢琴。”吴明然作出了让步,“再多住些日子,他们并不那么需要你,而我需要你。黛霜,我爱你。”

  黛霜几乎被他的诚意打动了,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妹妹黛雪说得对,夫妻之间应该像情人那样保持神秘和距离,而不要形影不离,以免日久生厌。

  “我也爱你。”黛霜把手插在丈夫的头发里,充满柔情地说,“但我不能这样老呆在家里,我会对这儿厌烦的,而且你也会对我厌烦。我可以经常回来看你,你也可以去看我,当然,如果你有空的话。”

  “你生我的气了。”

  “没有,”黛霜吻吻丈夫的脸颊,“你只是太累了,而且你也是因为关心我才骂我,不是吗?”

  “是我不好,我不该发脾气,不该骂你,只是我真的有些不太开心。你知道,我的生意很费神,而且近来股市有些疲软,我的情绪就有些反常,所以才会……你真漂亮,黛霜,你真的原谅我了吗?“认错的男人显得像个孩子,女人通常会被这一点打动,从而像个宽容的母亲一样原谅男人的过错。

  “你要我吗?”

  春天就是这样一个多情的季节,一束阳光或者一束鲜花都可以让人突然间莫名地冲动起来。

  吴明然十分温柔地要了她。双方都显得小心翼翼,似乎还有一点客气,这多少令激情有些淡漠,但却是浇在有些干渴的爱情枝叶上的一场及时雨。

  所以,当黛霜第一次离开这爱的小巢时,她是带着爱情和绵绵的温情而去的。

  在学校里,黛霜的归来重新让孤寂冷清的山边山城充满了迷人的芳香,新婚生活给这个美得让人惊叹的女人镀上了一层兴奋剂,显得更加风情万种。一度因为她的离开而失去了胃口和性欲的男人们重新振作起来了,在他们的眼里,她才是春天,而春天随着她的脚步姗姗降临了这座小城,这座小城依傍着山岭和坡地上的草木万物。

  黛霜不在的时候,有人给她写了一封信。令人惊讶的是写信人竟是她的青春偶像和益师陈洁,也就是那个可疑的历史学女博士,那个被吴明然称为离经叛道不守妇德的传奇女人。

  陈洁在信中的说法与曹约翰的说法一样,她说她嫁给了一个澳洲人,此次到香港参加一次国际历史学学术研讨会。你猜她在香港碰到了谁?黄炜,那个把美的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男人。她说黄炜现在受雇于香港一家三流的影视公司,凭着他对女性人体美的鉴赏力,担任这家影视公司三级片制作中心的主任,正所谓人尽其材了。陈洁称自己的生活一如既往,她的丈夫令她满意,生活十分幸福。

  最后抒发了一下对她们之间友情的眷念,并视她早日找到如意朗君__看来她还不知道黛霜已经结婚了。

  由于有吴明然对陈洁的介绍,黛霜对这封信虽然感到高兴,但并不十分相信信中的内容。

  她相信吴明然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欺骗她。

  黛霜的门前有一丛浓密的夜来香,花季来了,夜来香在晚上花香迷漫,穿过窗子,潜入室内,使她的梦朦胧芬芳。为了让学生们在自然中聆听音乐,感受春天的合奏曲,黛霜争取到了带学生们野外上课的机会。

  春风催绿了的山坡满眼绿意,沿着幽僻的林间小径,她和学生们一路歌声,讴歌春天,空气和阳光。

  这样的自由与浪漫让黛霜青春洋溢,走在活泼的女生们中间,她就成为她们中的一员,而不是一个体验过爱情和生活在婚姻中的女人。

  熟识山上地形的学生们选择了两座小山峰中间一处平缓的向阳的草坡。

  带着湿意的绿色草地清新亮丽,在阳光下面到处闪烁着色彩斑斓的光圈,而羞涩地傲然挺立的或白或红,或黄或紫的小花,为这绿意添了缀饰。因坐在这绿色之上,沐浴阳光,大家嬉戏、唱歌,与自然溶为一体了。

  黛霜躺在草地中央,仰望蓝天白云,心清气爽,沉积着的寒冬之余渣尽数涤清。在这种辽阔与明朗中,过去的苦痛与生活的平庸被音乐般的完美所替代,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化作一抹微云,轻盈洁白,划过无垠的蓝色苍穹。她为此而热爱生活,热爱她拥有着的一切和未来!

  吴明然的事业蒸蒸日上,在股票市场上成功站稳了脚跟后,继之当更多从沉睡中醒过来的人挤入炒股大潮中时,他适时而上,把目光投向了一个更富挑战性,而且在这个内陆的大都市尚未热起来,但却前途无量的商业领域——房地产。

  在黛霜尚未离开成都时,他就已经着手开始自己在房地产领域的第一次尝试了。因此,当黛霜走后的第三天,他春风满面地来到了小城,与自己的妻子共贺新事业的第一个小小的胜利:在全市瞩目的一家商业大厦的投标竞争中,他成功地中标了。

  黛霜虽然并未感到丈夫那种冒险家的快感,但她还是向丈夫表示了祝贺。

  在她这间虽不宽敞,也不奢华的小屋子里,夫妻二人举怀邀酒,琼浆与花香共饮,成功与爱情互勉。

  薄有醉意的黛霜娇羞无比,在灯下灿苦兰芷,让吴明然情愫横生,未沾浓酒已自醉。

  吴明然说起第一次看见黛霜时的叹羡,第一次贸然拜访时的那个小小的谎言和自己的冲动,第一次表白爱情时的笨拙和困窘。灯下樽前,眼波流转,爱语情浓,别有一番温馨。

  小小的分别果真让情意更浓、更切,当吴明然托起黛霜的香腮,吻上她的艳唇和兰桂芳香的舌尖时,这一吻仿佛是童男处女的初吻那般醇厚。

  在她的床上,他激情澎湃地进入了她,让两具火热的躯体融合一起。

  黛霜忘我地包含着他、荡漾着他,窗外春夜的花香使他们的交合与春天的一切完美地契合了。

  第十八章。

  早晨的阳光潜进室内,抚摸着两具沉睡中祥和的肉体。黛霜慵倦的睡姿犹如一枝绵软的春藤,她的丰腴的大腿压在吴明然的身体上。一夜的绮丽多彩的梦,使她的躯体如同晨露中的柳叶,湿润亮泽。

  春日的阳光逐渐热闹起来,终于惊醒了他们缠绵的梦。两个人几乎同时睁开眼睛,互相近距离地对视着,充满柔情地一笑。

  吴明然把黛霜温软的身子拉近了自己,让她的头枕在他的肩上。一夜的休息,恢复了他的精力,男人那浅褐色的皮肤温暖又亲切,散发出的气味让黛霜为之振奋。

  吴明然的手轻柔地在她的双乳上滑过,爱怜地抓紧了它们,使它们向上耸起,呈现饱满的形状,两颗挺立的乳头淡红坚硬,像是初熟的酸樱桃。吴明然动情地吻了它们,让舌尖在那细细的敏感之蕾上搅扰,把颤栗传遍了她的肌肤。

  他的手开始游动,仔细地感受她玲珑的曲线。在她的胯间贴住,从后面爱抚她的成熟的滚圆的小臀部,那种肉感显然让他冲动了。

  吴明然的手淫者的手,熟练而又温柔,抚弄女人的肉体和他自己肉体的熟练程度几乎是相似的,在抚摸中,他的想象力帮助他超越了这个具体的肉体,而达到了女人的最后的涵意。他的抚摸是对所有女性的抚摸,是对所有陌生而神秘化的肉体的感知和认识。

  黛霜艰难地喘息着,那种独特的引而不发的窒息感让她堕入了云端,她的生命之核在抚摸中由沉睡而苏醒而生动而坚挺。仿佛有一万个太阳在她体内点燃了,把她的湿漉漉的生命之门炙化了,把她的奶油一样的身体扩充成整个宇宙那么大。她呼喊着,欢迎男人的进入,欢迎宇宙万物的进入!而吴明然只用一根手指弹破了她的生命之门,浸润在她浓香的汁液里,在她尖叫着抽搐着的灵魂深处搅动。黛霜试着抓紧他的手指,但手指是那么细小和短促,她无法感觉到它,她的黑洞是一阵飓风,疯狂地盘旋、盘旋、盘旋!她抓住了男人昂起的阴茎,那个粗壮的樵夫,拉扯着它,直到它英勇地进入了那个风暴的旋涡。

  黛霜摇撼着男人的身体,挺起她的身子,极力让他更深地到达自己风暴的中心,那一眼深泉的渊头!

  可是他的快感却像孩子的兴趣一样很快就完成了,她感到了它在天堂之径四壁上喷涌着的灼热,这更加激发了那个尖叫着的欲望,她无法顾及女人的羞涩。

  她要!她不能孤独地守望这迷宫。于是她继续在下面迎合着向上摇摆,两只手抠紧了男人的肋骨,拉近他,把他的坚硬猛力地拉入,再深一些!

  黛霜忘我地享受着他坚持着的挺举,直到看见自己全身在大火中烧融了,并在大火中走出另外一具裸体,一具洁白如玉的处女的身体。

  吴明然因为她这样热烈的举止,有些惊异,但他却为自己的慷慨感到骄傲。

  当黛霜充满感激地亲吻他时,他的脸上挂着胜利的微笑。

  “这一次你是真达到高潮了吗?”

  “哦,不,不要笑人家。”黛霜把脸埋在丈夫的胸膛上。

  “女人的高潮究意是怎么一回事儿?”吴明然好奇地问。

  “我不知道。我不再感觉到什么东西了,那大概就是一种燃烧的感觉,你把我完全吸引住了。”

  “那么你为什么要自己要它才有感觉呢?你的欲望真是可怕的东西。”吴明然感慨地说,并突然有了一种不安全的担忧感,“你一个人睡觉时也会突然兴奋吗?”

  “有的,”黛霜羞涩地闭着眼,“在睡梦中,它就会突然自己湿润了,张开了,向我要求着。”

  “那你怎么办?”

  “我就会想象你躺在我身边,抚摸我,抚摸它,然后进入了我,满足它的欲求,但这毕竟是空洞的,我的想象反而使它更加需要一个强硬的进入,这是多么可怕,多么痛苦的折磨。亲爱的,我真的好爱你,我也好爱它,如果把它永远永远留在我的身体里面该多好啊。”

  吴明然看着黛霜呓狂的迷茫的脸,不禁有些不安起来。一个女人是不该如此颠狂的,一个女人对于性欲有着如此强烈的热望,对于男人的身体的爱恋这样沉迷,那么她怎么会完全忠诚于一个男人呢?如果有另外一个男人,他的这一点吸引了她,她就会忘记做妻子的责任,而奋不顾身地投入他的怀抱,就像她所说的,那是一种忘我的情绪,一种登峰造极的快乐,她一旦有机会,是肯定要求追求这东西的。而且,她本身又是一个多么风骚迷人的尤物,男人是无论如何也要动心的。这样想着,吴明然恐惧起来。如果他不能满足她,她肯定是要想着另外的男人的,以前她不是就曾经有过男人了吗?她在别的男人的冲撞中也是要这样呻吟的,这样说着温柔的情话的。

  他的心痛起来,他必须要把她带在身边,而不能让她有一时一刻离开他。在这个沉闷的小城里,她有什么可以迷恋的?教书吗?那大概只是个借口罢了,她是不会迷恋这个职业的,肯定是什么其他的东西让她着迷了,那很可能就是一个男人。

  “你在想什么?”黛霜觉察到丈夫的恍惚,就向上耸了耸身子,趴到他的身上,看着他的茫然的神色,不放心地问他。

  吴明然看看黛霜,因为性的安抚,她的皮肤更加光亮,两只清灵的眸子闪烁着光芒,显得狐媚冶人。有几个男人能够抵挡住她的这种凝视和她的柔情呢?“你不要教书了吧,我养活你还不够吗?我们何必要这样生活?我们现在是夫妻了,难道你不认为夫妻之间应该朝暮相处吗?这样两地分居,各自独守空房是什么意思?你刚才不是说过分开后你会想我吗?那么我们住在一起,你安安心心在家里,做个本份守规的妻子,我用所有的精力做我的事业,这是多么美满的生活!”

  “我也希望这样生活,”黛霜若有所思地说,“可我不能像笼中鸟一样不要自由、不要我的快乐。”

  “我没有限制你的自由呀?你不快乐吗?你是说和我在一起不快乐?”吴明然有些恼怒地蹙起眉毛。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黛霜申辩道,“但我……也说不太清楚,总之,我需要有一种自己的生活。”

  “但你是我的老婆,你除了这个,还想有什么生活?”吴明然把黛霜从自己身上移开,起身点上烟吸着,“你不要忘了做妻子的责任是什么!”

  黛霜诧异地看着丈夫,怎么突然说到这个话题上了?她怎么忘了做妻子的责任了?是因为没有像奴隶一样服待他还是因为没有给他生个儿子?或者……“你的过去我们就不说了,但你得注意你现在的行为要符合你的身份!”

  “我的过去?”黛霜有些不安起来,关于她的过去他知道的仅限于她曾经有过一个朋友而已,这是她亲口对他讲的,但他不是说过没有关系的吗?怎么又说出这种话来了呢?

  “是,我不在乎你过去的事情。”

  “我过去怎么了?你想说什么?”黛霜觉得身上有些凉意,把浴巾搭在身上!

  “你自己清楚,”吴明然在烟灰缸里捺息了烟蒂,口里吐出一团烟雾,“我只是提醒你,你现在是我的老婆,要安份守己,不要胡思乱想。”

  “你……”黛霜气结了,大口地喘着粗气,“你口口声声说我的过去,好吧,我倒要听听关于我的过去你都掌握了些什么?而且,我胡思乱想?你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吴明然有一种胜利者的快感,他知道自己几乎猜中了,他说到了她的痛处,看她那副惊异的样子就知道了。他阴阴地笑了一声:“好了,我不想跟你吵,我只是想让你回去住,其他的话当我没说。”

  黛霜气极而笑,她突然有一种被奸污的耻辱感,那是十年前另外一个男人给她的心理投下的暗影,现在,这感觉沉渣泛起,揭开这疤痕的人却是她生命中最亲近的人,她的爱人!

  第十九章。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吴明然扳过黛霜的身子,让她面对着自己,看着她的眼睛,诚恳地说,“我只是怕会失去你,黛霜,你知道你有多漂亮多迷人吗?在看不到你的时候,我会想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个鬼地方干什么?有没有别的男人向你搭讪?你吃得好吗?晚上睡觉害怕吗?是不是在想我了?我一天到晚忙个不停,但总是在挂念着你的一切。有时候我会突然被某个荒唐的想法吓得不行,觉得你讨厌我,离我而去了,于是就会没精打睬,对生意也失去热情,一个人忍受思念的痛苦!这些痛苦你能了解吗?亲爱的?我花了二十年,或者说是三十四年的时间来寻找你,好了,我找到你了,我娶了你,使你成为我的妻子,我的心肝宝贝,我的一切;同时我也准备向你奉上我所有的一切,使你幸福,这样我也就会感到幸福了。我这样以为,我有了你,可以好好享受了、可以好好享受你的爱和生活了,但你却拒绝了我们共同拥有的这一切,继续让我过着与那二十年地狱般的生活毫无差别的苦日子。并且,我得为你提心吊胆。你说,我得到了什么?这就是我二十年来苦难的应有的报偿吗?”

  吴明然情绪激动,而且被自己的悲苦生活感动了,眼中噙满了泪花,声音有些哽咽。他低下头平静了一下,接着说:“黛霜,我现在是用我全部的生命来爱你的了,求求你,不要用这种方式来折磨我了,好吗?眼我一起回去,或者答应我,我过两天来接你,让我们朝夕相处,好好享受我们的生活。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冲你发脾气了,我会满足你所有的要求,只要你在我身边。”

  黛霜侧对着吴明然,手里玩着香烟和打火机。

  “你说完了?”

  “是,你答应我吗?”黛霜笑一下,把烟用双唇含住,揿燃了打火机。

  “你不要吸烟!”吴明然把烟从嘴上夺下来。

  黛霜为他把烟点着了,看着他把一团烟雾用舌尖一卷,完整地吞了进去,然后慢慢吐出来。黛霜耸起鼻子嗅着烟味,看着烟头明亮地闪了一下,向上燃了一小截,很规律地又多出了一圈烟灰。她被这个小细节吸引了,几乎忘记了他们在讨论一个重要的问题。

  “有人说,吸烟的男人都有手淫的毛病。”黛霜笑着说。吴明然很生气她这样轻佻地谈论他的劣习,虽然那习惯已戒掉了,但他还是感到受了讥嘲。

  “你从哪儿听到的这些胡说八道?医生?”他的双眼又恶意地眯起来,似乎要通过这种认真的审视把黛霜看个透彻。

  黛霜的脸色突地变苍白了,手指在床单上有些发颤,血在心室里奔突,却不和血脉循环流动。有一个声音在她的意识里大叫起来,这是歇斯底里的前兆,她的子宫收紧了,因为寒冷。

  室外阳光灿烂,春意盎然。但她却觉得那是与己无关的一幅画,她只是一个站在美丽的写景画面前瑟瑟发抖的流浪者!

  眼前这个人,果真是那个曾经那么温厚朴实的男人吗?是她选择的一生相伴的做了她的丈夫的男人吗?是她相信他能够带来幸福的守护天使吗?

  不!这肯定不是他!看,这张脸是多么丑陋,多么卑俗,多么令人作呕!

  那个横冲直撞在她脑海里的意识尖声大笑起来,她是在自欺欺人!这就是他!

  只是因为她的软弱才不敢承认这就是他!

  黛霜的脸苍白得可怕,嘴唇上的血色如残败的鲜花一样褪为苍白,她脸上的肌肉神经质地抽搐着。吴明然摸了一下她的手,冰凉!

  “黛霜——”他轻轻唤着她,“黛霜,黛霜,你怎么了?”他有些慌张起来,“黛霜,别这样,你说话,说话呀!”

  吴明然把黛霜抱在怀里,用身体的热量温暖她,用唇吻着她毫无表情的冰凉的脸蛋,在她的耳边喃喃着,为自己说话道歉,痛骂自己,发起毒誓,但这一切都不能让黛霜作出反应。

  吴明然吓坏了,跳下床,用热水冲了毛巾敷在黛霜的额上,然后坐在床边,抓起她的小手贴在自己的唇上,使劲吻着。

  这时,黛霜终于流泪了。泪水在眼角那儿迸出来,滑到耳边,在发丝里隐约不见了。

  女人的无声的流泪是一种极度的哀伤,她表面上虽然平淡祥和,但心中却波涛汹涌,仿佛有一千只大鼓在心中轰鸣,一千个悲伤的孩子在齐声嘶喊。

  “你能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吗?”黛霜终于说话了。

  吴明然只好放下她的手,把变冷的毛巾拿下她的额头,坐到另一间房里默默地吸烟。

  黛霜一直在床上安静地躺着,吴明然不时担心地探头向里看一眼,发现她一动不动地躺着,有一阵子甚至不再流泪了。

  他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直率了,当然他并不是故意想伤害她,也并不是他做错了,实际上他那么说是为了表明他认为她是纯洁的,他不想让人觉得他的老婆是个坏女人。她一直是仙女般的清纯,不应该这样说话的,不应该自己来贬低自己,那样来谈论男人的习惯。

  可是为什么她会对自己说起医生这件事如此敏感?唯一的解释是:她和那个医生之间的关系曾经达到了更加狂热的程度,甚至使她现在仍旧无法忘怀那个恶棍,骗子和强奸犯。吴明然觉得这很不公平,实际上是她心里有鬼,而不是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站起来看看躺着的黛霜,她大概睡着了。——她居然会睡着了?!

  吴明然走进去,在床边弯下身子看着她的脸。黛霜的脸色仍旧苍白、但已经现出正常的平静了,吴明然放下心来,在床边坐下。

  “你没走?”黛霜没有睡着,这时她睁开眼,语气僵硬地问。

  “你好些了吗?”吴明然伏下身子,关切地望着她。

  “我没什么。”黛霜冷冷地说,“你应该回去了吧?你不是很忙吗?不要耽误了工作。”

  “不忙,不忙。就是再忙我也要陪你的。”

  “不用了,你回去吧,我没事儿,我真的没事儿。”

  “不,我陪你。”

  “我想自己呆一会儿。”黛霜表情平淡,但语气坚决。

  “好,我不会打扰你,我在外边看电视。”

  “不,我想一个人在这儿,在这房子里!”

  “那不行。”

  “你要是不走,那我走。”黛霜坐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好,好,我走。不过——我还是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怕我寻死觅活?”黛霜笑了一下,或者说是仿佛笑了一下,“这你倒不用担心,我要是想死的话,也不用怕人,而你也拦不住我。”

  “黛霜……我知道你真生气了。”

  “好了好了,”黛霜不耐烦起来,“你不要解释了。”

  “黛霜,”吴明然情真意切地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黛霜平静地说,“你真的可以走了。”

  “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别!”黛霜蹙起眉,“让我一个人平静些日子。我会打电话给你,说不定明天我就会回去,找你呢。好吧?”黛霜故作轻松地笑了。

  吴明然弯腰吻了她的额头、眼睛和双唇,但黛霜没有反应。

  出了门,吴明然站在那里想了想,心中忐忑地走了。他是个聪明的男人,知道应该怎样平息女人愤怒。但他不知道,女人并不喜欢男人在爱情和婚姻中太聪明了。

  听见吴明然的皮鞋在石板的角路上响着,逐渐消失了。黛霜的歇斯底里迸发了。

  好事的邻居打开门走出来,站在黛霜的窗前,听了听,有些失望地走开了。

  她大概在家里搞卫生什么的,没有男人的声音传出来。一个如此漂亮风骚的女人没有与男人的丑闻传出来,真令人遗憾!

  第二十章。

  “我想他也是有苦衷,再说,你呆在这个鬼地方也的确让人不放心。他爱你。”

  黛雪看着姐姐说。

  “也许是我错了,但他让人讨厌。”

  “你不会是后悔了吧?”

  “后悔什么?”

  “结婚,跟他结婚呀。”

  “那倒没有。”黛霜笑了,但马上又神情黯淡下来,“为什么他总是要提我的过去?”

  “男人都那么小气,”黛雪老成地说,“总希望自己的妻子除了他谁也不爱,最好是个连男人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的蠢丫头。男人不喜欢聪明的女人。”

  黛霜垂下头,让发丝挂在面前,遮住自己的脸,她轻声叹了口气,说:“我觉得有些累。”

  黛雪看着姐姐头发里的脸,陪着她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黛霜摆弄着头发,幽幽地说:“我觉得他在监视我,就是他不在这里,我都会感到有一双眼睛在我背后看着我,这让我很不舒服。……我不知道他究竟是爱我还是更爱他自己,你听他说话,就仿佛只有他自己是真情付出,而且似乎用他的话说,二十年来的苦闷生活全都是因为我才造成的。他说他二十年时间里一直在找我、等我,一朝到手了,他就理所当然要得到赔偿了。我是欠了他的吗?那我受的磨难又有谁来补偿我?

  我的痛苦又有谁来与我分担?我自己酿成的苦酒,我自己吞下了,我不想提起它,也不想别人提起它,让我受伤的心再受折磨!但是他却念念不忘,他肯定一直在监视我,打听我的一切,他这么做是为什么?不信任我,他不信任我,也不理解我,这是爱吗?“黛霜哭了,全身颤抖着,但压抑着哭声,发出一种哀惋的抽泣声。

  “你们应该好好谈谈,”黛雪给姐姐擦着泪水,“现在才刚刚开始,不要让这些小隔阂破坏了你心中的神圣的东西。天长日久,这些隔阂会滋长起来,最终毁了一切,趁现在这还没有成为威胁的时候,两个人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免得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就悔之莫及了。你很爱他,不是吗?你不要让自己后悔。”

  黛霜止住哭声。茶几上的水杯里袅袅地升起热雾,使杯子看起来有些模糊。

  吴明然本来定在五月一日的奠基典礼没有如期举行。据说,他前两年的个人所得税有些问题,他的部分资金被冻结了。

  黛霜有些紧张,问脸色铁青的丈夫这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恐怕会坐牢的吧?

  吴明然没好气地说:“你别在那儿瞎扯!”看黛霜不高兴,又低下声调解释:“什么事儿也没有,你不用担心,他们只是例行公事。”

  “那干嘛正好在这个节骨眼上例行公事?还冻结了你的资金?”

  “有人他* 犯红眼病,故意在背后捅我!想整我?没那么容易!”吴明然恶狠狠地说。

  他这副样子让黛霜有些不舒服。她绕到沙发后面,替丈夫揉着脖颈和肩头,劝他说:“既然这样,你就当是休息一阵子,省得不停地忙。瞧,你都瘦多了。”

  黛霜的柔软的手掌按在丈夫的脖子上,轻轻揉着。这种和睦的气氛让她感动,并对这个脾气暴烈的男人不胜爱怜。毕竟,她是爱他的,他需要关怀和慰藉时,她就是他最贴心的知已。

  “这休息代价可大了,”吴明然被妻子的柔情感染了,伸出手抓过妻子的小手,放在胸口抚弄着,“每拖一天,我的损失就是几万。”

  “那也只好等,干着急也没有用呀。”

  “是啊,不过……对了,黛雪说帮我托人联系那些审查我帐目的人了,不知道有消息没,这些混蛋,不给点好处是不行的。我准备请他们吃饭,到时候你一起去。”

  “不会出事吧?譬如说你行贿。”

  “屁!他们正巴不得在家等着呢。现在是官商一家亲,怎么才算亲?吃饱拿足了才算亲。”

  “我还是担心。”

  “放心吧!”吴明然拍了拍她的手,“你给黛雪打个电话问问她怎么样了。”

  黛霜问吴明然她该穿什么衣服,吴明然说:“穿漂亮些,当然短裙子。……对,你不是有条短裙吗?穿上它,别忘了化妆啊。”

  黛霜找出那条只穿了一次的短裙,穿上它在镜子里看着自己。吴明然走过来,帮她把无袖的背心抻了抻,挺满意地说:“就这样。”

  两人出了门,吴明然驾车,从反光镜里看着黛霜说:“到时候要逢场作戏。”

  “怎么个逢场作戏法?”

  “能说,能笑。别把他们当人。”

  “使美人计呀?”黛霜笑着说。

  “我没这么说啊,”吴明然严肃起来,“你可别当真。”

  “我知道。”

  黛雪早在酒店门口等着了,姐妹俩相互看看,心照不宣地一笑。吴明然停好车,过来问黛雪:“还没来?”

  “老土们骑自行车来,还得过一会才到,要不我们进去坐着等吧?”

  “别,那显不出诚意了。”吴明然拉拉领带,站得像待者一样直。

  “没那么严重,”黛雪说,“光这场面也让他们觉得风光,这事儿他们答应来就算成了”黛霜站在台阶上,展露在外的肌肤被霓虹灯耀得色彩斑驳。上下台阶的男人们向她和黛雪投来艳羡的目光,她觉得裙子太小了,几乎抵御不住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进进出出的人群中,同样有打扮骚媚的女人,看起来有些男女不像夫妻。但那些姑娘们十分开心地笑着,脸上的化妆品模糊她们的年龄和身份,或许还有灵魂。

  对方一共来了三个人,都是男的,看来跟黛雪很熟。那个年纪最大的,大概姓胡,握着黛雪的手听她介绍吴明然和黛霜。黛霜注意到他笑起来的样子像头骆驼,他的手是那种上了年纪的男人的手,肥胖而又腻滑。与黛霜握手时,他的手心里有些湿,黛霜松开手后,恶心地偷偷用纸擦了擦自己的手。另外两个人,中年人姓卢,年轻的姓赵。

  六个人走进去,黛霜姐妹俩坐在三个男人的中间,吴明然坐在她们对面,黛霜有些哀怨地瞪着丈夫,吴明然向她挤挤眼,转过视线,和姓胡的那一位,据说是科长,互相吹捧寒喧。

  酒菜上齐,大家纷纷举怀落箸,避而不谈正事。姓胡的科长与黛雪连干三杯,黛霜惊得目瞪口呆,妹妹居然有如此海量。

  胡科长又扭过头来要与黛霜“认识一下。”

  黛霜扫一眼吴明然,他正在和姓卢的中年人推心置腹。

  “我们已经认识了,胡科长。”黛霜露齿一笑,这一笑显然威力不小。

  “当然当然,吴夫人……真是光艳照人,怎么以前没见过面?”

  “哦,我不干这一行,当然就很少麻烦胡科长喽。”

  “谈不上谈不上,我们是吃公家饭的,为民服务而已,哪能跟吴先生这样事业鼎盛的人士相比呢?嗯……吴夫人,初次见面,干一杯!”

  黛霜在杯子里浅尝辄止,姓胡的人不依不饶,她只好喝了,让对方十分满意。

  桌子下面,黛霜觉着她的腿被另一条腿蹭了一下,她拢了拢双膝。对胡科长笑着,听他诉说苦衷。另一边黛雪接过姓卢中年人的话,十分热切地交谈起来,年轻的姓赵的小伙子和吴明然相谈甚欢。她听见吴明然说:“我们还是校友呢。”

  其实吴明然并没在姓赵的年轻人毕业的学校读过书。

  黛霜想起吴明然说:“别把他们当人”的话,就十分好笑起来。于是言谈开始自由活泼,不拘一格,话题从商业到农业,从社会到家庭,最后谈到男人和女人的话题。

  桌子下面,她的腿又被碰了一下,这一次她没有移开,反而移了过去,让裸露的膝盖触在那条不安分的腿上。这样做让她觉得很好玩。同时对这个年近半百的男人有些鄙夷。

  “现在的政策是开放搞活,我看就是女人开放搞活了。”

  胡科长眼睛盯着黛霜,不时瞟着她光滑的肩头和领口,这种眼光抚摸让黛霜很反感。

  “胡科长是深有感触吧?”黛霜一边向他邀酒,一边讥嘲地反问。

  “感想倒是有,这感触嘛——”

  黛霜觉着膝盖被磨蹭着,他有些放肆了。黛霜站起来:“对不起,我先洗一下手。”

  等她回来,大家准备离席了。胡科长有些恋恋不舍地坐着,黛雪提议:“我们去唱唱歌怎么样?胡科长的歌喉应该让我们见识一下。”

  胡科长虚情假意地推辞了两句,欣然接受了这一建议。

  看得出来,他对这一套吃喝玩乐都很有经验。六个人坐进优雅的卡拉OK包厢,黛霜小试歌喉,令三个男人目瞪口呆。黛雪解释说姐姐是音乐学校的科班出身。胡科长兴致大增,赞不绝口地奉承一番。

  “胡科长,你点支什么歌?”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小赵在一边笑着说,“胡科长是老革命出身,最拿手这个了。”

  “这歌不行,没有。”黛雪说,“再说也太过时了,咱们胡科长思想开放,和时代同步,来支流行歌曲!”

  胡科长呵呵笑着,说:“开放归开放,革命原则还是不能忘的。不过,既然没有革命歌曲,那我们就唱个《纤夫的爱》吧。”

  他的骆驼般的嗓音,实话说,确实令人不敢恭维,但在唱歌时,眼睛紧盯着唱女声的黛雪,倒是感情饱满。

  最后,看夜色已深,黛雪提议大家休息了,尤其是胡科长日理万机,更要注意健康。胡科长虽然意犹未尽,但看见吴明然和黛霜两人亲热的挨坐在一起,不禁有些失落,黛雪对他应付自如,是没有过多奢望的。

  自始至终,没有人提起过吴明然的纳税问题。黛霜正自狐疑,黛雪把一个厚厚的信封拍在了胡科长手里,胡科长对厚度十分满意,客气了几句就收下了。

  大家出了门,吴明然提议用车送三人回去,心满意足,满载而归的胡科长拒绝了,并说了令吴明然心安的话:“吴先生,我们是不打不相识。当然,你知道,那都是公事公办嘛。今天很高兴,咱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送走了三人,吴明然驾车过来,让黛雪一起去他们家过夜。在车上,吴明然把姓胡的科长痛骂了一番。

  一餐饭,问题果然解决了。

  第二十一章。

  “黛霜,我们不要再怄气了。你想想,我们是夫妻,却不能厮守在一起,一周才有一次相聚的机会。我可以养活你,可以让你活得很好,你干嘛非要选择这种生活呢?再说,我现在从事业上和生活上来说,都非常需要你在我身边。每天,我在公司里从早到晚忙得焦头烂额,晚上回到家,却一个人守着一栋空荡荡的房子,一个人在床上孤零零地睡觉,甚至连美梦都没有做过。这算是家吗?你上次也看见了,有你帮我做公关,有些事情就容易多了,如果你能来帮我,我们夫唱妇随,我的生意将是一日千里。我知道你不是很喜欢商业,那没有关系,你平时可以在家里……或者出去走走,只在我忙不开时帮我一下就行。我真的很需要你,黛霜,我们已经有了家,为什么不让这个家幸福一些呢?”

  “我也想幸福,也想和你在一起,但我怕。”

  “怕什么?……怕我吗?”

  “不是怕你,”黛霜沉思着,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明然,我爱你,我没理由怕你。我只是怕……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就会厌烦起来。”

  “厌烦?”吴明然笑起来,爱怜地捧着妻子的脸说,“怎么会厌烦?黛霜,你看你自己多美,我怎么会厌烦呢?除非你厌烦我,你厌烦我吗黛霜?”

  “没有,”黛霜伸出手替吴明然把脸上的一根断发拿掉,“我是说,如果我们在一起呆的时间太久的话,我们也许会厌烦。还有,我觉得让我无所事事做个家庭主妇太难了,我得有我喜欢的东西,或者说叫事业。”

  “女人干什么事业?”吴明然接口不屑地说。

  如果在他们刚刚相识时,他说这句话,黛霜会觉得有道理,但她现在变了,因为短短的几个月的婚姻生活使她清醒了许多,不再是一个堕入情网中的傻丫头了。结婚使一些女人决心为青春而战,成为生活的主动者,而不是被动者。

  吴明然这种语气又使黛霜感到反感了,她低下头,避开丈夫的目光,陷入沉默。

  “你别误会,”吴明然意识到黛霜的不满,赶紧补充说,“我说女人不能搞事业,只是指女人没有必要像男人那样把事业看得高于一切,女人也可以干一点东西出来,但女人总归是女人,长处还是辅佐男人。黛霜,我的成功就是你的成功嘛。”为了使气氛活跃一些,吴明然班门弄斧地唱起了那首《十五的月亮》,还蛮有感情地边唱边舞起来。

  黛霜勉强地笑了笑,附和了丈夫的热情。她还是认为他说得不对,但却突然之间无法找到有力地反驳方式来反对他的观点。

  “或许你说得对。……好吧,我可以和你在一起,但你听清楚了,我不是回来帮你干你的事业,也不是单纯为了回来好使这个家看起来很完美。我答应回来是因为我也很讨厌在那个小城里生活,讨厌那些热衷于别人私事的同事和邻居。

  我可以回来,但有一个条件,就是:你得先给我找个工作,我力所能及而且不令人讨厌的工作。““这么说你回来只是因为不喜欢呆在那儿,却一点也没想到这是你应该做的,是你的责任?你就一点也不认为这个家对你很需要,我也需要你吗?”吴明然脸色沉下来,有些不太高兴。

  “好了,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们就不争了,反正我有这一个条件,你认为可行,你就办;不行,那就算了。”

  “你威胁我?”吴明然又把眼睛眯起来了,这表明他又要发脾气了。

  “不是威胁,是条件!”黛霜用手撑着沙发靠背,站起来。

  “条件,条件,去你* 条件!”吴明然挥了一下手臂,怒气发作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跟我谈条件,我是你丈夫!丈夫!不是和你谈生意,你跟我提条件,我跟谁提条件?嗯?”吴明然咄咄逼人,向前迈了一步,直视着黛霜,恨不得把她吞下去。

  “你用不着那么凶,”黛霜淡淡地说,“你不愿意就算了,我没有强迫你答应我。”

  “什么?”吴明然被气坏了,脖子上的青筋暴突出来,像一头挨了一枪的野兽,脖子向前伸过来,大声吼道:“强迫我,谅你也不敢!你不要以为我是在求你,你也不要以为你这样就可以骗过我!”

  “骗你?我没有什么可以骗你!你有话可以说明白了,不要打哑迷!”

  “你装得倒挺像,”吴明然退了一步,在沙发上坐下,“姓苗的,那个姓苗的男人是怎么回事儿?你不会不认识他吧?”

  “姓苗的?”黛霜想了想,记起那个教外语的大学毕业生。吴明然怎么会知道他的事?他和她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即使发生过什么,那也是在她与吴明然确定关系之前的事儿了。他是从哪儿听到谣传了?关于他和她之间的事应该没有第三者知道的呀!

  “真的不认识?”吴明然冷笑了一声,“你还挺健忘的,要我提醒你吗?”

  “你怎么认识他?”

  “承认了?别管我怎么认识他的,你自己干的好事还怕别人知道?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

  “你听到些什么?”

  “紧张了是吧?我说呢,三翻五次我劝你,我容忍你,你原来还养上小白脸儿了。真正简单,怪不得非要一个人在外边住,还说什么事业,这就是你的事业?”

  “你不要无中生有!”黛霜想不到吴明然居然会怀疑她的忠贞,而且,他果然在监视她。实际上,他一直没有忘掉黛霜给他的不是初吻,黛霜不是清白之身这一事实。他根本,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她,就怀疑她,就对她的过去耿耿于怀!他根本不是在爱她,他是在爱他自己,爱他自己那个变态的畸形的理想。

  “我是不是无中生有,你比我更清楚,也有人跟你一样清楚。”

  “他是谁,那个姓苗的?你让他来,我当面问他,我倒想知道他都胡诌了些什么?”

  “当面对质?你真想得出,既然你有勇气做,就没勇气说出来?”

  “这么说你是只信他的了?”黛霜气得浑身发抖,但她坚持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我可以坦白告诉你,吴明然,我和这个姓霜的臭男人什么也没有,他只是和我跳过一次舞,谈过一次话。如果你愿意听,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们接过吻,但什么也没发生。他在我转入中学工作那一学期就走了,我也再没有见过他。不错,我当时拒绝了他的那种要求,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与我之间仅限于一次接吻而已。或许,这很让他受不了,他于是这样来损我。我不恨他,他只要愿意,可以随便说,我也不怕。现在,我告诉你,我与他,什么也没有!你信他,还是信我,随你。……另外,我还可以告诉你,我与他这点关系是在我和你确立关系之前。”

  黛霜说完,不等吴明然再说什么,径自起身上楼进了卧室。

  黛霜提着自己的衣服下楼,吴明然闷头吸烟,看见她下来,就站起身来。

  “你不用说什么,”黛霜止住他,先开口说道,“我知道你现在还是不相信我。我不会解释太多,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我问心无愧。如果你愿意,你把我想象成一个婊子也行。”

  黛霜说完,向门口走去。吴明然在背后跟上两步,但没上来拉她。她听见他说:“你不要动辄以离家出走来威胁我!你想清楚了,不要后悔你现在所做的。”

  黛霜的心头沉了一下,但很快坦然了,她头也不回地说:“我没有什么可后悔的,正如我没有什么可感到羞耻的一样。”

  她拉开门,手上有些沉重。走出去会有什么呢?外面的天气很好,阳光绚烂,但阳光下面也有阴影。

  黛霜走在阳光下面,步子很坚定,但很吃力,她觉得每迈出一步,自己就苍老了十岁。

  小溪里的水位升高了一些,岸边也长起了一丛丛的青草。夏天使一切都呈现繁荣的景象,但人类和他们的生活除外。

  第四卷 第一章。

  有时候黛霜回想起来,会对她婚姻生活刚刚开始时出现的危机感到大惑不解。

  对于夫妻双方来说,他们的确都对对方充满爱意,在一起生活的日子里,毕竟也会有欢乐、温馨和激情。吴明然在很大程度上,是这个时代造就的一个幸运儿,而且即使身处这样一个变幻不定,能人辈出的时代,他仍旧算是其中的佼佼者,是一个可以称得上事业辉煌的人物。毋庸置疑,像他这样的男人,有数不清的女人对他暗送秋波。和那些比她更知道怎样讨欢男人的女人们相比较,她并不能算是最好的,或者也不是最适合他的一个。但命运女神撮合了两个人的好事,实话说,黛霜对这样的安排基本上是满意的。

  黛霜偶尔也会像其他女人那样感到恐惶,男人们尤其是条件优越的男人们,比起女人来更容易弃爱情于不顾,或见异思迁,或寻花问柳。在对爱情(或婚姻)纯洁度的关注这一点上,女人似乎比男人更有理由担心。

  黛霜把自己这份担心放在心里,没有像吴明然那样直接地表达出来,但并不说明她对此漠不经心。她知道,像吴明然这样事业与金钱成功的男人,对于女人——那些另有所图的女人——有着不可估量的吸引力,而他也可以有很多机会和女人们建立一种婚姻之外的关系。或者,有些魄力十足的男人们会明目张胆地和几个女人保持联系,并有效地控制一个看起来完美的婚姻和家庭。

  在吴明然的日常事务中,他接触到这类女人的机会太多了,不论是娱乐还是工作中,他都会与许多危险的女人遭遇到。而且,有一点黛霜几乎不用证实就已确信不疑的是:在某些场合,吴明然会和那些女人逢场做戏,调笑逗情,甚至不拒绝一夜风流。这种机会或多或少由于她的异地而居为他提供了方便,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夜不归宿,而不会让她有所察觉,或者带一个女人睡在她和他的床上——虽然他也许不至于这样放肆,但他的确有这个条件。想到这一点,对于妻子来说,是个很大的刺激。黛霜并不是那种把男人看作自己全部资产的占有型的女人,但她也没有开放到会对这种状况心地坦然的程度。值得慰藉的是,吴明然似乎也并不是那种流于放纵的男人,这一点从他对黛霜的苛刻要求,以及他不带功利色彩地要求她参与他的工作与事业的诚意上可以看出来。

  正如他所坚持的那样,为了他们婚姻和家庭的幸福,她应该作出一点让步,乃至牺牲一些东西,毕竟对一个女人来说,婚姻和家庭将是她们在青春流逝之后的唯一依靠。

  现在,婚姻的危机,包括婚姻开始时夫妻双方的激情都渐渐平息了。如果不出意外,他们的生活将和大多数中国家庭那样成功地把他们带到晚年,以至坟墓。

  在漫长的生活中,矛盾、冲突、欢快、温馨;舒适、平淡等等,将交错发生。

  事实上,这就是生活,很多中国人就是这样生活的,以至于这种类型已经算作幸福美满生活的一个定型了。

  比如说,夫妻双方在相互吸引这一点上,基本上已经纳入了一个正常化的轨道。随着双方对另外一具身体的熟悉,对对方的生理反应的适应,性生活就不再是一场战争,不再是唯一密切双方关系的纽带了。

  青春年少时,或者初尝禁果的一个短时期内,由于种种因素的影响,激情往往是泛滥的不可抵挡的,也是唯一促成男女接近的原因。

  而且,想一想那曾经是怒涛烈火般的激情,让人不禁感到惊讶。

  夫妻之间的性接触,虽然缺乏激情,但正因为它的平淡悠长,而使这一过程充满醇和的浓香。

  关于性生活的频度,程度不再取决于那已经消失了的或正在消失的激情,而是因循了一个不成文的默契规定。在逐渐的调整中,双方把频度定为一周两次。

  通常是星期三的晚上,吴明然就会驾车赴约,然后夫妻双方很自然地做好一切生理、心理准备,以及一些必备工具。在晚上十点钟,小屋里就开始荡漾着春潮,然后在理所当然的抚摸游戏中相互融合了。另一次就是星期六的晚上,这一次是黛霜以赴约的方式赶回城里,度过一个欢快的周末之夜。

  一般说来,星期三之夜的夫妻生活只是一次预演,也就是为了星期六的小小狂欢做一次热身准备。因为,对于大多数男人来说,七天为期的性约束有些太漫长了,以至于当双方好容易凑在一起时,由于过度的兴奋,他的表现就会令人失望,因为他无法控制自己,导致过早过快地结束了这美妙的过程,让满怀期待的女人不得不在失望中期待下一次遥远的机会。

  有了这次“预演”,当星期六的抚摸开始后,夫妻双方会很平静,接吻时,甚至会觉得并没有激动的迹象。女人们往往把这漫长的节奏和缓的调情看作很重要的一环,这样一来,当她觉得身体的温度与湿度条件成熟时,接下来的一切就会令她感到满意,而丈夫由于三天前的那次平衡之后,就会不负所望把他的光荣使命圆满完成,使女人有幸体验一下并不多见的快感高潮,或者类似于高潮的那样一种快感。

  如果有另外的客观条件,比如说饮食、天气、工作等等,这些客观因素如果使夫妇在第一次交欢之后,还有更多的一些情趣,从而使尾声不但没有趋向平静,反而又激起一点小浪花的话,那双方都会乐意再来一次。

  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星期三演习”和“星期六革命”(也简称为演习和革命)。

  除此之外,夫妻都很平静。他们之间有时也作一次谈话,以促进相互了解。

  在黛霜有兴致时,她还会在“革命之夜”弹上一曲钢琴,让这个很幸福的家庭和这个夜晚锦上添花。

  选择这样理智的方式来对待自己的生理欲望,对于婚后的女人有些不太公平。

  从生理上来说,黛霜觉得自己的身体完全控制了一切。也就是说,当青春少女那种潮涌的激情消逝之后,她的生理的欲望占据了主动,成为左右一切的至高无上者。

  一个在三十岁的边缘线上奔突的女人,一方面承受着心理上的恐惧感,那是人类所共有的对自然规律的绝望的敌意;另一方面,女人的生理开始登上第二个高峰期,正如俗话所说的“三十如狼”的阶段。

  在月经之后的七至八天时间里,黛霜会惊愕地发现,她的身体像一缕蚕丝,绵绵不绝;如一眼旺泉,汩汩流淌。她的欲望就恰似一匹饿狼的胃口,让她自己感到难堪。在这几天时间里,也就是说,在这一个不平静的星期,限制性的一周两次的合欢是远远不够的。

  但是她学会了克制。因为这一周虽然痛苦而漫长,但接下来的十几天里她就会平静如一潭死水,对男人失去兴趣,把那两个神圣的夜晚看作中世纪女基督徒的对神的献礼,完成对一如即往的充满活力的丈夫的义务。

  可喜的是她学会了平衡这高峰与低谷之间的矛盾,把单纯的性欲与意义重大的家庭这一概念联系起来,以使自己不会因为生理的波动而破坏了和谐和千辛万苦而营造的神圣规律。

  黛霜一度在她与同事之间与邻里之间,建立起一种很乐观的往来关系。她发现,对于她周围的人来说,她能够主动对他们发生兴趣并表示接近的意向,他们是十分乐于接受她的。虽然在她和他们之间,由于本来存在的一种隔阂,又加上她让人惊羡的婚姻,确切地说,是指她的丈夫,这两个原因导致她和他们之间始终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但由于她同时又是一个可以让人欣赏美丽,和感受欢乐的天使,他们与她建立并达成了这样一种小心翼翼的关系。

  当然,由于男人和女人在对待一个优秀的女性时,心理上——还有生理上——存在的差异,与其说黛霜已经和大多数同事与邻居关系密切,倒不如说她与男人的关系密切更准确些。

  而这一点也就是症结所在,虽然众多的男人不可能对她产生非份之想,即使有,也并没有明显到让人怀疑的地步,但是,作为男人和女人,尤其是一个漂亮(风骚?)的女人,一个与丈夫分居的女人,他们之间的任何交往,都是个很不错的话题。

  黛霜及时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很明智地迅速终止了这一危险的,不会给她带来一丝益处的关系。

  作出这样的牺牲,对黛霜来说是个不小的损失。孤独和寂寞再次让她消瘦了,而且她还养成了许多恶习,譬如说:半睁着眼睛睡觉。在睡眠中,把梦境与现实搞得一塌糊涂,到最后,她即使是清醒地坐着时,也会突然怀疑起身边事物的真实性来。

  第二章。

  夏天丰富的雨水使山和小城在第二天早晨焕然一新。从山坡上流淌而下的蓊郁翠绿,一直延伸到山脚下,空气中散发着松脂油的香味。

  从春天起,黛霜就养成了独自上山的习惯。

  坐在山中的林间枯木上,谛听百鸟啁啾,感受草木欣荣,呼吸清新的空气,这是黛霜在沉闷的婚姻中顽固地秉持着的那一丝可怜的浪漫活力。

  枝杈交错的高大树木,用它们繁密的绿叶遮住了阳光的暴晒,使地面潮湿、清凉。置身此间,身心都被沁透了,仿佛有清泉淙淙地流遍全身。

  坐久了,黛霜会觉得自己正在和这混沌茫然的大自然溶为一体,她的衣饰在微风中摇摆,一如蝶舞花间;她的清爽的身子尽情呼吸空气,悠悠开放。

  在这样的环境中,在这样的心境里,她思绪纷飞,被幻景与童话的优美所激动。

  一束阳光偷偷地穿过树叶,在草丛中颤抖着,像一个寻找食物的小梅花鹿。

  如果她不曾结婚,也不曾与任何一个男人相识,她只是一个森林和阳光的女儿,是山中的公主,那么她就会在风姑娘的背上,游遍山河丛林,去寻找那个梦幻中的王子。这个梦幻中的王子是高山与大河的儿子,他有着山的筋骨,水的柔情。由于爱情女神的指引,他们在葡萄架下相遇了。王子被公主的美貌所打动,而公主对王子一见如故。

  他们在春天恋爱,在夏天结婚,在秋天生育,在冬天睡眠。

  因为他们的父母的荫蔽,他们就永不衰老,因为阳光照耀,森林繁茂,大山高昂,河水潺潺,他们的生活美满,幸福永伴。

  这种处女般的、童贞的幻想让黛霜迷恋孤独的山林,在热热闹闹的夏天,她脸色苍白,四肢柔软,皮肤清凉,远离尘嚣。

  她的丈夫,那个在另一道轨迹中热烈地活着的男人,仿佛不是她的丈夫了。

  在她的心中,她的出嫁还没有开始,她还是一个在茫园中熟睡的处女。

  吴明然十分平淡地认可了妻子对生活、对爱情、对婚姻、对他本人的漠然态度。甚至可以说,吴明然对这个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已经失去了兴趣。

  说吴明然对黛霜失去兴趣并不是指他会漠视黛霜任何可疑的举动,相反,他认为一个女人在履行妻子这一职责时,她的表现就应该是黛霜现在这种对一切失去热情的样子。

  那些被居心不良的人所大肆渲染的,以至于显得不太真实的男女激情,对于婚姻来说——或者确切地说,对丈夫来说——是应该杜绝的。只有当女人失去激情、活力,乃至青春和容貌时,对于丈夫的声名才是最安全的。而且,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家庭才算完满了。

  和大多数结了婚的男人一样,在对妻子越来越熟之后,那些陌生的,从而变得新奇和富有魅力的女人,吸引了吴明然。

  男人的这种不贞是与生俱来的。吴明然在第一眼看见黛雪时,他就发觉这个刚刚结了婚的少妇身上有一种与她姐姐截然不同的东西。

  那时,他刚刚被黛霜的拒绝刺伤了童男子的自尊,是这个可爱的女性让他重新发现了自己的价值。但是,面对一个尚在婚姻的甜蜜中不可自拔的女人,他的自尊心再次受到了伤害。黛雪十分巧妙地避开了他的好意。并促成了他与黛霜的婚姻。

  与黛霜的结合平息了吴明然对另一个女人所抱有的野心,但这平息是短暂的。虽然由于目前这种关系,他已不可能再对黛雪抱有非份之想,但他身边的女人太多了。

  实际上,当他进入另外的女人的身体时,那些风月老手虽然弄出千种风情,但仍旧使他感到若有所失,或者说,他并不感到有更大的快乐。在很大程度上,由于与那些女人的交往,吴明然心中对女人所抱有的神秘感被完全打破了,到头来,他发现自己对女人的兴趣正在慢慢消退。这时候,羊子出现了。

  星期六下午,黛霜如例回到省城的家中。

  吴明然不在,屋子里的空调关着,有些鏊热。黛霜洗了澡,打开空调,给吴明然的办公室打了电话。

  吴明然说:“你猜谁在我这儿?”

  黛霜问:“谁?”

  吴明然说:“你等一下。”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电话里笑着说:“我的小石榴,你还记得我吗?”

  黛霜沉默了一会儿,她有些不安。这声音太熟悉了,一点也没变。

  “羊子,你是羊子!”在电话里,黛霜的声音显得很激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怎么样?这么久都没你的消息,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还是那么爱问问题。”羊子说,“我这就和老吴一起去你们家,我好想你,小石榴。”

  “我也想你,待会儿见。”

  黛霜放下电话。羊子回来了,黛霜知道羊子会回来的,但她回来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现在会是一副什么样子?她这些年是怎样度过的?她结婚了吗?

  黛霜在头脑中想着,却无法把羊子从一个少女的形象换成一个成熟了的女人的形象,原因大概是……羊子其实一直都是成熟的。

  估计他们大约要到了,黛霜上楼去化妆打扮。坐在梳妆台前,黛霜仔细地在脸上作了一些修饰,这使她更漂亮了。在衣柜里看了看,黛霜决定穿上那条短裙,这是她第三次穿它。

  一个女人在她的丈夫和另外一个漂亮的女人面前,通常是最美丽的。

  羊子的头发烫过了,用嗜喱水保持着水分,在两颊耷下两绺,显得整张脸很秀气。可以说,她并没有多大变化,如果在人群中看见这张脸,黛霜相信仍能认出她。

  老友重聚的场面似乎应该更热烈些,但黛霜只是站在那里,十分平静地笑着。

  羊子被黛霜的变化震慑了,她站在门口那儿看着这个昔日娇柔清纯的小女孩,却只能从黛霜的身材和脸部轮廓上见出她以前的一点影子,而实际上,过去的那个黛霜已经不见了。

  吴明然留意到妻子精心的装扮,他一边解着领带,一边回头招呼呆立不动的羊子:“进来坐吧,这不是女仆,是我老婆。”

  事实上,相比之下,黛霜自以为颇有新意的修饰,在羊子的映衬下,不禁暗然失色。

  羊子甚至没有穿袜子,而毫不在意地挂在身体上的两件短衣则几乎跟游泳衣差不多。她的平坦光滑的腹部就那么裸露着,圆形的秀美的肚脐孔如一枚银币。

  羊子走近来,夸张地打量着黛霜:“哪有这么漂亮的女仆?”她抓着黛霜的胳膊,“黛霜,你一点都没变。

  老吴,你是怎么把我们小黛霜骗到手的?““你也没变。”黛霜淡淡地笑着,“你再不露面,我都以为你被人……”

  “奸杀了?”羊子笑起来,“我身无片物,谁会杀我?也就是奸吧。”

  “看不出来。”

  吴明然拿过来三杯橙汁,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两个女人在沙发里相挨着坐下,羊子偏着头端详着黛霜。

  “老吴说你在什么地方教书?干嘛还教书?老吴是不是不给你吃饭?”

  “别冤枉我,是她自己热爱教育事业。”

  “是吗黛霜?”

  “是。”黛霜点点头,“你呢?”

  “我?老样子!”羊子抓过吴明然放在茶几上的香烟,十分熟练地点上一支吸着,“对男人感兴趣,对结婚没兴趣。”

  吴明然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抬眼正好与黛霜目光相遇,他做了个不屑的表情,但很虚假。

  “真不错,”羊子在沙发里转着头打量着偌大的客厅,啧啧称叹,“黛霜,你还教什么书呀?看看,你现在什么都有了,要是我的话,就天天躺在家里侍候老公。老吴,你那圈子里有没有你这类型的?”

  “我什么类型?你想嫁?”

  “黛霜,老吴真不错,当年他们那一帮人中,我最尊重的就是老吴了,没想到这个正人君子倒被你弄到手了。老吴,是你追我们黛霜的吧?”

  “她勾引我。”吴明然一脸皱纹地笑。黛霜嗤了他一声。

  “我说真的啊,老吴,帮我物色一个男人,最好是跟你同类的那种。”

  “不多,”吴明然吐着烟,一本正经地说,“真的不多,我这种人濒临灭绝了,……要不这样—”

  “怎么?”

  “你也嫁我得了。黛霜正好闷得慌,你们俩也好作个伴儿。”

  “嘿,这主意不错。黛霜你同意不?”

  “我就为这才盼你快点儿回来呢,你要是不嫌弃,我把他转让给你了。”黛霜大方地说。

  羊子笑着,把嘴伏在黛霜耳边,小声问:“听约翰说,你嫁给他是因为他是个童男子,你什么时候有这癖好了?他真是?”

  “嘀咕什么呢?要卖我也得让我有个准备啊。”吴明然看着两个女人说。

  “是,”黛霜脸色绯红,“不过现在不是了。”#--iCMS.PageBreak--#羊子侧过视线打量了一下洋洋得意的吴明然,转头继续小声对黛霜说:“据说,他那东西很够劲,是不是?”

  “谁说的?”黛霜语气僵硬地问,她有些紧张,看吴明然时,觉得他一脸无耻。

  “紧张什么,谁也没说,是我自己看出来的,熟能生巧嘛。”

  “什么熟能生巧?”吴明然听到了最后一句话,插嘴问羊子。

  羊子的白皙小巧的脚趾在凉鞋里蠕动了一下,吴明然看了看它们。红色的指甲盖仿佛是一朵一朵的玫瑰花苞,十分性感。

  吴明然抬起头,目光在两张同样艳丽的脸上来回审视着。对于自己的妻子,他太熟悉了;而另一个女人,那挑衅地与他对视的眼睛,却犹如一潭深水,韵味无穷。

  第三章。

  “你多久回来的?”黛霜捧着杯子,问吸烟的羊子,“你见过曹约翰了?”

  “有一周了吧,我爸妈要离婚,所以回来了。”

  “你爸妈离婚?”黛霜惊诧地问,“他们都多大年纪了。”

  “那有什么?追我爸的女人有的是,不过这次碰到让他来电的茬儿了,那女人忒崇拜他,让老头子很有满足感和成就感。男人就喜欢这样的女人,是不是,老吴?”

  吴明然点点头,避开黛霜看他的目光。

  “那你妈怎么办?”黛霜又问。

  “什么怎么办?我倒觉得他们早该离婚了。”羊子悠悠地吐着烟圈,撮圆了的双唇令人想入非非。

  “她也太可怜了。”

  “我才不觉得,谁让她让自己那么老,那么没有吸引力,再说,他们之间也没什么爱情,当年不过是一时冲动觉得有共同语言,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回事。正因为两个人太了解了,彼此又互不认输,不光在艺术上,在生活上也是。你想,我爸这一辈子也真够累的了。”

  “你干嘛只同情你爸,不同情你妈?”

  “我比较倾向我爸的人生观。我妈太落伍了,我想这打击对她的一生是个挺不错的总结。”

  “她是不是很爱自己的事业?”吴明然问。

  “就是,我爸也最反感她这一点。说实话,她那事业也是自己认为了不起,实际上没人欣赏她。何况,女人的事业只应该是男人,而不是什么狗屁艺术。总而言之,我觉得她是活该!”

  羊子对她母亲的评断让黛霜有些不太舒服,但她还是勉强笑着说:“你这是在提醒我吧?吴明然,你要是想休我的话,那就趁我还能吸引男人的时候休我,别等我老得脸上起皱,让男人没兴趣了再休,那我可惨了。”

  “哪能呢,我再没良心也不会那么缺德,起码也得先把你安排好了再自己找主儿,咱不能给国家添负担,是吧?”

  “不一定谁休谁呢。”羊子抱着黛霜的肩膀说,“老吴你别臭美了,就凭黛霜的姿容,再老也能让男人动心,你就不见得了。”

  黛霜随声附和,两个女人把吴明然低贬了一番,然后,黛霜提议该吃饭了。

  “老吴请我们客。”

  羊子说着,起身去洗手间。吴明然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对黛霜说:“她倒一点都没变化。”

  黛霜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吴明然一眼。

  “老吴你认识约翰吧?”羊子看着驾车的吴明然问。

  吴明然从观后镜里看着羊子的令人心动的脸,说:“认识,当年我们都是你家的常客。……不过不是很熟。”

  “哦。”羊子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吴明然很欣赏她这种灵澈之气。他知道羊子想约曹约翰一起来吃饭,但他实在不愿意让另一个男人,尤其是那个色迷迷的牧师来与他分享两个女人。羊子只凭他一句话就猜透了他的意思,这种女人真让人害怕,但更让人喜欢。

  果然吃饭的时候,羊子再也没提曹约翰。

  “你在家里住吗?”吴明然问羊子。

  “不。我不想听他们互相指责,尤其是不想看我妈那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你哥呢?怎么没听你说你哥哥的事情?”黛霜用纸巾揩着嘴角问。

  “失踪了。他更不会管他们的事,甚至连我爸他都瞧不起,不过我爸也瞧不起他,搞艺术的人都这样,父子也不行。他们一旦凑在一起,就相互攻诘,相互贬低。所以我哥几乎不算是他们的儿子,我与他更谈不上情谊了。”

  “能不能”吴明然看看黛霜,又盯住羊子说:“咱们能不能说点高兴的事儿?这是为羊子接风呢,对吧羊子?你讲讲这几年的见识给我们听。”

  “我见识什么?”羊子一手夹烟,一手擎着酒杯,“我再见识也不如你见识多呀,我倒想听听你的发迹史呢。”

  “哎,真的羊子,你这些年都在哪儿?”黛霜给羊子斟满酒杯。

  “海南、深圳、广州、上海、厦门、北京,都呆过。有一年去过纽约,还去过新加坡,泰国。”

  “周游世界了,你,”吴明然说,“怎么不嫁个老外?”

  “干嘛要嫁老外?中国又不是没男人了。我最恶心那些把中国男人贬得一无是处的女人,中国男人哪儿不好?譬如说你吧,老吴,要是你生在资本主义社会,比那些一身黄毛的洋种男人更会赚钱养家玩女人,你信不信?”

  “当然,”吴明然附和说,“我也最讨厌老外了,现在不是时兴合资企业,仿佛没了他们中国人连裤子都没得穿似的。你再看那些舔外国人屁股的汉奸,跟孙子似的。我记得去年,对,是去年,我到北京出差,回来没赶上飞机,坐火车。

  火车开了没多久,一女乘务员咋咋呼呼就过来了:把腿收起来!把腿收起来!

  别把人家外宾给绊着!我一听这话就有气,过一会儿,外宾来了,他* 什么外宾呀?

  不就几个台湾人吗?说不定还是他* 台独分子呢!。你说贱不贱吧。““我还遇着更贱的呢。”羊子把烟插进烟灰匣里,“那是个妓女,在舞厅里陪舞的,外带做做无本生意。其实妓女你就没什么可挑剔的,只要是男人,只要他给你钱,你管他长什么样,是白的,黑的还是黄的?你猜人家怎么说:我才不接中国人的客,我喜欢人家外国人身上那股汗臭味。”

  羊子拿腔拿调学着妓女的样子表演了一套,黛霜掩嘴而笑,不语。吴明然站起来,给羊子点上烟。

  “开放搞活我不反对,但他妈舔外国人的尻子咱不干!羊子你不嫁老外就对了,过几天,你要是有心的话,我带你见见我几个生意场上的朋友。中国好男人有的是,随你挑。”

  “我就是觉得老外娶中国女人做老婆不太对劲。外国男人也不是都不好,有优秀的,有让咱们动心的,但那轮得到中国女人吗?只有那些被洋婆子挑来拣去剩下的,眼看着土埋半截快入土了的,或者在本国穷得没裤子穿的主儿,才来找中国的女人装装神气。干嘛放着自家锅里的肉不吃,偏去喝人家盘子里的剩菜汤?”

  黛霜看着他们两个慷慨激昂的样子,坐在一边直好笑。

  三个人吃一顿饭花去了两个小时,吴明然结了帐。三个人商量着打发剩下的时间。

  “我是夜猫子,鸡不叫不睡觉,你们俩行不行?”羊子问黛霜。

  吴明然一反常态,蛮有热情:“我没问题,你说怎么玩吧?”

  “就是,今晚上咱们狂欢一下。”黛霜也来了兴致。

  “不耽误你们俩的好事儿吧?”羊子笑着问。

  “我倒不耽误,你行吧?”黛霜一脸笑地问吴明然。

  吴明然作出很痛苦的样子:“既然你决定了,我看我也就先忍一宿吧。”看得很辛苦啊,H文的情节不是很多,但是也不错哦!支持一下。好书,值得收藏,谢谢作者的无私奉献,我在此向大家推荐。三个人看完末场电影,驾车在街上东奔西窜。街灯下面,有为的士司机准备夜点的小摊,三个人又停车吃了一点宵夜。

  黛霜重新回到车上时已经有些困了。吴明然和羊子精神抖擞,正在互相讲述自己的奇闻。

  黛霜一个人躺在车子后座上恹恹听着两个人又说又笑,开始时还能跟着笑一笑,渐渐没了精神,蜷在后座上睡着了。

  吴明然把车速减到20,让车子平缓地在空阔的马路上爬行。他发觉自己被这个女人吸引住了,这种吸引虽然在很大程度上来自男人的猎奇心理,但毕竟羊子是和黛霜不同类型的一个女人,也可以说是和所有其他女人不同的一个女人。

  街灯照进车内,羊子的皮肤清凉似水,淹没了吴明然的意识。

  第四章。

  羊子不但成了黛霜家中的食客,也成了这个家庭中一个适时的调剂者。

  黛霜觉得吴明然在第二天早晨与她交欢时,表现出了少年人那种热烈的激情,这是他很长时间都没有过的了。同时,黛霜也十分协调地滋润着,并且还微微有一点高潮的快感。

  在返回小城时,羊子说要陪黛霜一起去学校,看看她究竟爱上教书的原因是什么?

  黛霜说她这一阵子很忙,学校里正在搞学期总结,并准备新学年的招生工作,她可能要被派去招生,没时间陪羊子。

  吴明然提议不如过两天再去,等他把公司里的工作清理一下,他陪羊子一起过去。

  于是,黛霜一个人回学校,羊子留下了。

  在路上,黛霜心情很好,她很高兴重拾昔日的友谊,尤其是在这个心情淡然的时期,她觉得羊子将会帮她找到一些失去了的东西,并把握住一些正在失去的东西,虽然羊子的生活方式并不被她推崇。

  此时,黛霜微闭双目,靠在座椅上,随着汽车的颠簸,身体轻轻晃着,其实,黛霜有时会觉得自己本性中,在血液流淌中,蕴含着如羊子,甚至比羊子更活跃的因子。正像她少女时代那些泛滥的春梦一样,她的骨子正是一个纯粹的女人,对男人和男女之事的迷乱的构想,占据了大半的思想。

  说起她和羊子的区别,只是她比较含蓄一些,但含蓄的女人就是一眼深邃的泉,蕴藏着不可估量的活力。

  对于人生和宇宙的思索太令人类绝望了。这种绝望于女人尤甚。黛霜在森林中静坐的那些午后,她会突然被蝉的鸣叫刺激得伤感起来,以至于怀疑音乐之于人类,是否也就是蝉鸣之于那生命短暂的蝉吧?

  汽车上下起伏的颤动是前进的节奏,这节奏牵动着黛霜的身子,于是身体在节奏的进行中轻盈飘忽,如同一个黑色的音符在五线谱上欢跃。

  但是她仍旧被不安和恐惧缠绕着,甚至当她第一眼看见羊子时,她的身体就感到了寒冷和颤栗,仿佛一滴冬雨沿着后背缓缓而下,在她的皮肤上刻下一道红色的印痕,而那种冰凉却像灼热一样刺痛了她的记忆。

  那张早已烧成灰烬的照片上,羊子和一个叫庄文浩的男人相拥而笑的景象深深地铸在了她的脑海中。

  而她猛然发现,羊子一直是这样笑的,而在羊子笑起来的时候,那是一种茫然的笑;是水面上流动着的,在扩散中消失了的漪纹。

  羊子和那个曾经在黛霜的生命中一度辉煌过的男人的关系,在今天看来,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但羊子唤醒了黛霜心中对男人那种原始的质朴的迷醉的爱情的向往。

  吴明然什么也没有给她,黛霜想,如果今夜羊子睡在了他们的床上,睡在了黛霜睡过的地方,吴明然会给羊子什么呢?或许同样什么也不会给。

  想到吴明然与羊子之间可能发生的暖味情节,黛霜居然病态地感到了兴奋。

  在记忆中,她对羊子的身体是熟悉的,在一段时间里,她们甚至赤裸着身子相拥而睡。从心荡神驰的梦境中苏醒过来时,黛霜发现,不是她被紧紧抱住,就是她抱紧了另一具胴体。

  为什么女人在欣赏一具同性的肉体时,会感到某种冲动?

  吴明然会怎样抚摸她,亲吻她?而羊子的那种毫不压抑的呻唤,将会把吴明然完全融化了。黛霜双颊红润,她看见了吴明然的抚摸,对羊子的抚摸!这是抚过她的身体的一双手,是所有男人的一双手!现在,这双手剥光了那个炫丽的肉体,那个因为被众多男人的抚摸而充实无比的肉体。温暖从双乳开始,沉淀入腹部,然后如同一条活泼的鱼儿,跃进子宫里面,使那具肉体化作了一条河。

  羊子叹息一样的声音,在身体扭动的节奏中萦绕,把他和她串通起来,把男人的暴力和焦燥平息了。

  吴明然以手淫者的细致的触摸激活了女人身体中的焰火。黛霜看见在火光中向上升起的羊子,看见她的痴狂的脸,颤抖着的眼睑,湿润红艳的双唇,坚硬如棒的紫色乳峰,若隐若现的和平之门。它们向上升起,向上与另一团火焰相会,合成更大的更热烈的一团,完全成为一体!羊子就开始寻找男人的可怜的小小乳尖,用牙齿啮咬它们,让男人从浅而深,从淡而浓,从理智而疯狂!

  男人的疯狂是女人疯狂的温度计。黛霜看见羊子骑身于吴明然之上,在火苗的舔噬中被最深入地启开,充实了。女人的子宫在丰收中如同农夫的粮仓,散发谷物的芳香,甚至泥土的芳香、阳光、水分。

  她的上身向后张开,椭圆的乳房被拉平了,然而两只乳头在皮肤的悸动中一次一次坚硬、变软、再坚硬。

  她的向后倾泻的湿漉漉的卷发,抻长了的,细美的脖颈,以及天堂之花般的脸孔,包容了女人的概念,是女人生命的未来主义绘画。

  这一刻,对于女人来说;具体地说,对于羊子而言,这一刻是静止的,永恒的静止!世界向后退去,如潮水一样退去,只剩下真实的细腻的肉体之魂。——沙滩——沐浴在安祥的月光下面。

  但是静止的永恒只是假象,是幻觉,它很快被打破了,因为浪涛暗藏在水的下面,像沙一样积蓄,积蓄,积蓄,最后猛地涌上来了。

  羊子大叫着——羊子的叫声是小号的那种旋律——向上涌起,向海岸冲击,向海潮中孤立的枪杆裹挟而上!

  黛霜支持着吴明然的神经,让男人的坚挺无与伦比。吴明然奋力搏击,像一个脸色熏黑的渔夫,他的稳健和硬朗穿过波涛,与狂潮相抗衡,永不疲倦。

  水面下的巨浪汇聚成峰,扑面而来,冲上岸边的孤崖。浪花,雪白而纷纷如落莫的浪花飞溅,这是第一次涌动,继之是第二次,第三次……羊子高高在上的身子,在潮湿中红光炫目,她尖叫着在最汹涌的那一次冲刷中,与孤崖完全拥抱在一起了。

  “小姐,你到了。”司机碰碰黛霜的汗水淋淋的手臂。

  黛霜睁开眼睛,夏日的阳光和尘土把她带回到现实中。她有些难堪地笑笑,付了钱,对司机说声谢谢,下了车。

  向山坡上走去时,黛霜被自己的潮湿弄得很狼狈。

  邻居的女人,一个眼睛很小,嘴唇发紫的女人告诉黛霜,有个男人来找过她。

  “他说什么?”

  “啥子也没讲,只说他姓陈,或者是程,跟你讲了你就晓得了。”

  “我知道了,谢谢您。”

  一定是陈文杰,他什么时候回来了,他是和羊子一起回来的?羊子怎么没提起他?

  黛霜进了屋,房间里有股霉味,夏天的湿气使一切都发霉了。

  黛霜拿着花露水在屋子里四处洒着,把电风扇打开,让空气流通起来。

  忙乎了一阵子,她有些出汗了,细密的汗珠在胸口那儿沁出来。

  黛霜把衣服脱了,一种奇怪的好奇心使她站在镜子面前,她对自己的胴体发生了兴趣。

  她的身体令人满意地保持着青春的光泽和弹性,两只白鸽般的乳房有些孩子气,但无疑是可爱的,它们向上微耸着,如同两只棉桃。

  黛霜用手托起它们,感到它们那种柔软与娇嫩和沉甸甸的重量。她满意地笑了笑。

  洗完澡,黛霜觉得神清气爽,闷热的感觉淡了些。床单虽然很干净,但还是把它换了。

  裸着身子躺在床上,黛霜很快睡着了。在梦中,她甜甜的笑,如同一个初恋的少女。但梦境与现实毕竟不同,她醒来后却不能不面对现实。而现实又是什么样子呢?

  第五章。

  黛霜终于决定去看一看树丛后面的小楼。有一条小径从林中穿过,通过小楼前面,小径上长满了野草,大概很少有人走过这里。

  林间飘逸着花香,午后的静谧在空气中与热烈的阳光交织在一起。似乎连聒噪的蝉也去午睡了,湿润的林间草地蒸腾着温热的水气,风静止在发白了的树叶上,一动不动。

  锯齿草在黛霜娇嫩的小腿上扫过,印下一道一道的锯痕。

  这时候,黛霜觉得自己像个披荆斩棘的勇士,但她心中对这午后的冥寂仍心怀恐惧。有好几次,她想折身而回,但一种固执的好奇心理驱使她继续向前。

  走到红色的三层小楼面前,黛霜有些失望。

  用红砖大致地构筑而成的外表,由于日久不加修护,有些地方已经破碎了。

  门窗虚设着,十分脆弱,有些地方被人为地破坏了。在墙壁上,有兴致勃勃者用粉笔写的愿望和誓言之类的话。

  这幢小楼看来废弃很久了。

  小楼的背面是道陡坡,坡下是一湾湖水,隔水而望的是轮廓粗犷的一道道山梁、一座座山峰。

  论景致,这幢小楼倒是占尽地利;远可观山,近可临水;掩映于林木丛中,夏听蝉鸣,冬沐清风。

  尤其让人贪恋的是这儿的幽静。有了林木的掩蔽,这儿俨然是一个桃源胜地,不与世人相杂,宛若人间天堂。

  黛霜拨开长可没膝的茅草丛,走到楼下,摸了摸烫手的墙砖。砖的红色已经不是那么单纯了,正因为杂色斑驳,也就更使它朴素,让人亲切。

  黛霜的思绪纷纷,把这孤独的小楼想象成一座城堡,堡中住着王子和公主。

  王子和公主足不出户,终年享受爱情。

  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乡间别墅,不知道可不可以把它据为已有。

  黛霜推了一下那扇肮脏的门,灰尘扑地扬起来。门轴发出难听的吱嘎声,打破了这儿的安谧,有一只蝉迷迷糊糊叫了一声,又沉寂无声了。

  黛霜听见楼里面有什么声音,像是有人在走动,但脚步很轻很缓,像一个捕鸟的人靠近小鸟那样小心翼翼。

  黛霜张大了嘴巴,屏息凝气地捕捉那种声音,但那个声音——的发出者似乎也在靠听觉来识别侵略者的位置。

  空气中温度又升高了,黛霜觉得手掌中变湿润了。

  但她很快替自己从紧张中解脱出来。就像有一次在数学楼里那种被人追赶的感觉一样,在静谧中,她往往会产生听觉上的恐惧症,而事实上,她是安全的。

  有谁会在这夏季的午后像她一样对这破败的小楼情有独钟呢?

  黛霜宽慰着自己、转过身来,走下台阶。这时一声清晰的撞击声从身后的楼里传出来,黛霜惊悚地转过身来,她看见有一扇窗子打开,从那儿探出一个人头,那是个男人,他显然并没有看见黛霜。

  男人非常利索地从窗子里跳出来,黛霜认出他是中学部的一位老师,姓马,就是在那年的元旦联欢会上拉二胡的那个。

  黛霜很奇怪他一个人中午跑到这儿来干什么,他到楼里去干什么?不会是那种像八十年代的国产片中的特务吧?

  只穿了一条大短裤的马老师上身油光光的,阳光下面,他的褐色的皮肤显得十分健康,整个人也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而完全没有了站在讲台上那种单簿虚弱的样子。

  黛霜想自己应该过去打个招呼,但他一直背对着她,并探头向窗子里面看着。然后,就是一个女人在那儿出现了。

  黛霜被她所看见的事情吓了一跳,但马上恢复了平静,不过心里对马老师的印象倒一下改观了。这可能就是人不可貌相吧。

  女人长什么模样黛霜没有看清,她也并不想探究个仔细。只是她没有想到像马老师这种平时循规守距,跟女人说话时眼睛只看着自己的手的男人竞也会有如此放纵的时候。

  在刚刚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一刹那,黛霜还感到有那么一点震惊,一点仿佛自己受了污辱的不舒服感,但继而便很欣赏这一对男女的勇气和激情了。

  马老师已是四十好几的男人,而看那女人的体态,也不会比他年轻多少。这个年龄的一对男女不但在生活的枯躁与艰难中勇敢地活着,而且,还在某种意义上,找到了一种令他们感受现实激情的生活方式。这种行为本身既不丑陋,也就没有必要来谴责他们违背了所谓道德。

  毕竟,在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的一生中,他(或她)不可能只凭一次选择就与幸福拥抱,有谁会知道,在那些幸福家庭的背后,掩盖着的悲哀与无奈呢?

  她自己与吴明然的结合,在别人的眼中,该会是多么匹配的一对啊,但是她心满意足了吗?吴明然心满意足了吗?

  生活在道德与他们的监视中,你活得多么拘谨呀,随着你对那种众所公认的幸福的巩固,激情和许多乐趣正从你身边滑走,直到有一天,岁月剥蚀了你的青春、容貌、活力与激情,只剩下一个失去了知觉的肉体;曾经奋力抗争过的灵魂终于疲倦了,认输了,于是与你的干巴巴的肉体沆瀣一气,同流合污,过着一种麻木不仁的但快快乐乐的幸福生活。

  实际上,包括她的父母,她自己以及妹妹黛雪,谁可以骄傲地宣称自己幸福了呢?

  不,谁也不敢确定,甚至否认自己有什么幸福可言。

  但是,婚姻太严肃了、太庄重了、太义务化了!你不可能来与这种根深蒂固的社会习俗抗衡,起码大多数中国人就这样绝望地接受现实,在最初的不自量力的灵魂躁动之后,一身疲累地承认这一宿命的安排。

  这不是迷信命运,而是对现实的承认。

  倒是像马老师这种,羊子的父亲那种,以及羊子那种类型的人,才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来或积极或消极地反抗宿命。自然,这本身就是挑战,冒险,和对常规的不敬,因为这一行为后果常常是悲剧性的。

  悲剧是美的。

  中国有多少人会有精力和能力来欣赏美?追求美?

  黛霜扪心自问:你追求美吗?

  马老师仍旧勤勉地工作,老老实实地在人们眼中做一个完美的老师。

  黛霜很奇怪地对他产生了一种亲近感,这大概是因为自己替他保守了一个秘密的缘故吧。在与马老师相遇时,在双方点头一笑地示意时,黛霜发现这个男人的眼睛中有一股火焰,而那种绝望的脆弱的热和光深深感动了黛霜。

  也正是这短短的一瞬,她发现这是一个十分英俊的男人。

  女人应该是美的有机化合物,而男人就是美的阐释者,发现者,并因为拥有美丽而丰富和完善。

  但世间的女人并不全都是美的,男人也并非全都能够欣赏美。也正因为这种缺陷,于是美才称是珍贵,能够拥有美才更显出男人的优秀与低劣。

  为他人暗暗保藏一个秘密,这令黛霜感到高尚,并且还体验到一种类似身临亲受的满足感。

  或许,她只能是一个为别人的幸福而感动的旁观者,因为她缺乏勇气。

  吴明然承诺的星期三之行没有兑现,羊子也没有来。

  虽然黛霜并不十分欢迎他们来与她共度一个晚上,也并不想听羊子对她的职业选择大加褒贬,但整个晚上,黛霜还是失眠了。

  关于吴明然与羊子之间的莫须有的暖味关系,十分强烈地占据了她的思维。黛霜开始后悔自己的愚蠢。羊子本来就是一个危险的破坏性人物,她相信,几年来,羊子只能比以前更具有破坏力,而不会稍有收敛。至于她的丈夫,他向来就是个平常的男人,只不过机遇让他成了某些人眼中的成功者。处在他的地位上的男人,将不会拒绝任何可以确证自己成功的机会。而女人对男人来说,往往可以被认为是男人证明自己魅力与成功的一个标志,就像女人有时把征服男人作为验证自己的魅力的标志一样。

  想到羊子的威胁,黛霜焦虑无比,同时被想象中的打击折磨及痛苦不堪。

  他们将在她睡过的床上颠鸾倒凤,云雨交欢,甚至在那一对狗男女的脑海中,也许还会把她给嘲讽一番。

  鸡叫了三遍,黛霜对睡眠的渴望占了上风,但担忧的情绪仍不时涌上来,驱走她可怜的睡意。

  她的头开始痛起来。

  浓烈的夜来香气,溢满了室内,凌晨四点钟的气温让她觉得有些凉意了。

  月辉一样的日光灯的光芒在室内笼上一层孤独的色调。一只受惊的夜蝉哇地叫了一声,发出很响的扇动翅翼的声音飞走了。

  黛霜在空荡荡的大床上烦燥地左右翻滚着,但任何姿势在这个晚上似乎都不利于睡眠。

  最后,黛霜干脆起床为自己简单地弄了一点吃的,然后坐在床头上,味同嚼腊般把肚子填饱了。

  住宅区里静得几乎可以听到邻居男人打鼾的响声,似乎还有人正从朦胧中睡醒了,有马桶十分嘹亮的冲刷声响起来了,天正在一点一点褪掉灰暗色,变得晴朗……

  第六章。

  刚到上班时间,黛霜就到办公室里给吴明然打电话了。

  听声音是电话声把他吵醒了。听出是黛霜的声音,吴明然似乎有些慌乱(为什么?),但马上恢复镇静,他打着哈欠说:“是你呀,才几点钟?”

  “都八点多了,”黛霜有些愤怒,大概一夜的狂欢让他有些疲倦,那么羊子现在正睡在他怀里吧?“你……们,你和羊子不是说昨天要过来的吗?”

  “是,原来是这么说,不过羊子昨天突然有事。你知道,她爸妈正闹离婚呢,所以她没空过去了。我……本来想自己过去,昨天下午都准备要走了,突然公司里有事找我。”

  “什么事儿?”

  “小事儿,摆平了。你还好吧?”

  黛霜听吴明然语调轻松地问候她,不禁有些生气,但忍住没在电话上发火。

  “那你也应该打个电话来呀,害得人家为你担惊受怕,以为你开车……”

  “哪能呢?你净胡思乱想,我开始想打电话来着,但一直忙不开,后来想打时你早都下班了。”

  放下电话,黛霜有些委屈,吴明然在电话里连句关心她的话都没有。不过,令她欣慰的是,羊子好像并没有侵占她的床,黛霜重新乐观起来。

  一夜未眠,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影响。黛霜一上午忙着填各种表格,帮助教务组的老师做学期总结。

  上午十一点左右,活干得差不多了,几个中年的女老师拿一个年轻的男老师寻开心,问他对林老师黛霜是否有什么想法,大家观察他好久了,他一直乜着眼看人家林老师。

  黛霜笑眯眯地盯住那个满脸通红的男教师,男教师失口否认:“没有没有,我绝对没什么想法,林老师。”

  “真的没有?”黛霜问。

  “坦白从宽坦白从宽!”一个女教师叉腰怒目,历声喝道。

  “林老师,你别听她们的,在你眼里,我还是个孩子,我能有什么想法?”

  “我没那么老吧?”黛霜笑着问。

  “我不是说你老,我是说你比我大——。”

  黛霜看着这个嘴唇上罩着一层淡淡的茸毛的年轻男人,突然觉得似曾相识。

  年轻的男教师嘴唇上浮出一抹古怪的笑:“林老师,你是比我大一点吧?”

  黛霜猛然想起几年前那个舞会上的男孩子来,不就是面前这个一脸坏笑的男教师吗?

  几个女教师显然明白了男教师言外之意,都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起来。黛霜面色微愠了一下,继而十分和谐地跟大家一起笑了。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为爱情而高尚的女孩黛霜了。

  这时,陈文杰来了。

  这是自结婚以后,黛霜第一次看见陈文杰。

  陈文杰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憔悴,黛霜脑子里一下子掠过她结婚那天,喝醉了的陈文杰回头一望的神情。现在,他脸上就是那副神情。

  时过境迁,黛霜发现自己不再那么讨厌陈文杰了。

  陈文杰穿了一件淡蓝色的T 恤衫,显出了当初的那种洒脱,与他的神情极不相称。

  黛霜邀请他到自己家里,陈文杰很受感动。

  “喝水吧。”黛霜把矿泉水递给陈文杰。

  陈文杰回顾了一下室内。

  “你这里很简陋。……我没想到你还在教书。”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也算是喜欢干这一行吧。”

  “他同意吗?”

  “他?哦,你是说我丈夫呀。这是我的事儿,跟他没关系。”黛霜笑了笑,然后突然想起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几天。”陈文杰显得有些局促,这与他的性格不符。

  “你知道羊子也回来了吗?”黛霜有些恶意地问。

  “知道。”陈文杰说,张了张嘴,把后面的话又咽下去了。

  “她还那样。”

  “嗯。”

  “你也是有几年没见她了吧?”

  “大概……你一个人在这儿习惯吗?”陈文杰岔开话题。

  “没什么不习惯的。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很奇怪?我觉得这样很好,谁也不妨碍谁。很多人却觉得我有些傻,放着阔太太的舒适日子不过,跑这么个穷乡僻壤来隐居着。闲话多着呢,我也习惯了,只要我自己,我丈夫没什么想法就行了。”

  黛霜觉得自己在骗自己,但她不想让一个对自己一直抱有乐观想法的男人认为她不幸福,或者不是十分幸福。

  这是女人的虚荣心吗?

  “她回来干什么?羊子,羊子回来干什么?”陈文杰喝了一口水,顺口问。

  “她说她父母要离婚。”

  “她父母早都离婚了。”

  “什么?”黛霜觉得自己再次被愚弄了。

  这种被愚弄的感觉类似于当年她走进宿舍,听见羊子与陈文杰的亲热一样,她心中的某个东西被划破了。

  “他们早都离婚了,我跟羊子刚分手没多久就离了。那时我还一直爱她,”

  陈文杰这样说时看了黛霜一眼,见她没有反应,就接着说,“我一直都还关注她和她家里的事情。……要不就是第二次离婚吧?”

  “不,不是,羊子说是她的母亲,而没说是她继母。”

  “那就是她撒谎了。我想她是为别的什么事情。”陈文杰肯定地说。

  “别的什么事情?”

  陈文杰犹豫了一下,但看见黛霜看他的样子,受了鼓励。

  “她……”

  “算了,我不想知道了,反正跟我没关系。”黛霜突然改变了主意,她没必要对羊子产生那么大的兴趣。即使羊子跟她撒了谎,但她又能从自己这儿得到些什么呢?吴明然?有可能,但不是羊子的主要目的。黛霜知道,对于羊子来说,吴明然只是千百个男人中的一个普通男人,而羊子对于男人的兴趣只是他们的生殖器或者她所说的“博爱。”就算是羊子与吴明然发生了关系,这也不是她此行的目的,而是一个插曲。这种侵略虽然令人不安,但毕竟只是想象,事实上或许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会发生!“不,你还是知道的好。”陈文杰说,“她……你没觉出她有些奇怪?”

  “奇怪?”黛霜想了一下,说,“没什么呀,我倒觉得她还是老样子。”

  “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你看她举动上,或者……她的精神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没有吧?”黛霜犹豫着说,她确实没看出羊子有什么怪异之处。

  “她……”陈文杰咬了一下嘴唇,说,“羊子在吸毒。”

  “吸毒?”黛霜惊讶地反问了一句,使劲盯住陈文杰,不相信地问,“你是说羊子在吸毒?”

  “是,我早就知道了。”

  “她干嘛吸那种东西?我只看见她吸烟。”

  “她一直在吸那种东西,本来我也不知道,后来有一次她不知怎么找到我了,来跟我借钱。

  你知道,吸那种东西要花很多钱的。““但我看不出来她有什么异样。”

  “只要不犯毒瘾就跟平常人一样。她跟你借钱了吗?”

  “那倒没有,我觉着她过得还挺不错的。”

  陈文杰笑了笑,没说话。

  “羊子本来可以挺好的,为什么要这样?”黛霜呆愣着喃喃地说,“你没劝过她?”

  “我?”陈文杰苦笑着口列口列嘴,“我算干什么的?我劝她她能听吗?”

  “你还爱她吧?”

  “没有。”陈文杰抬起头,迎着黛霜的目光说,“没有!我跟她早就什么都没有了,自从你……”

  “我得回去一趟,你回吗?”黛霜打断陈文杰说。

  第七章。

  两人往校园外走时,迎面碰上了马老师。

  黛霜冲马老师点点头,她看见马老师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身边的陈文杰,然后向黛霜暖昧地一笑。

  黛霜想,他肯定把陈文杰当作我的情人了。

  这种误会并没有使黛霜感到不快,这源自于她对陈文杰突然滋生的某种好感。

  回头再看马老师时,黛霜发现他也正在回头看他们两个,并向黛霜鼓励地点点头。这个男人为找到一个同谋者产生了信心,上台阶时,显得脚步轻松有力。

  黛霜暗暗笑了,心中油然生出一种久违了的少女般的荡漾。

  这时,她瞥见教职单身宿舍的一扉窗子被拉开了,探出一个男人的头。

  那是上午那年轻的男教师,黛霜刚刚知道他叫路宗平,教语文的,这时他趴在二楼的窗口上,一脸的笑,大声向黛霜说话:“林老师,要走哇?”

  黛霜点点头,没理会他。但路言平又喊着说:“林老师!”

  黛霜回头看着他,路宗平竖起大拇指,指指陈文杰。

  陈文杰正好回头看见这情形。黛霜忙说:

  他把你当我丈夫了,刚来的,忒讨厌!咱们走吧。

  一路无话,车到了省城。

  黛霜请陈文杰去家里坐一坐,也可以邀羊子过来,然后一起等吴明然。

  陈文杰说:“不了,我不过去了。”

  “没什么,你怎么一下腼腆起来了?

  “不是腼腆,”陈文杰笑着说,“我还有点事儿,等会儿我打电话给爸爸,或者你去CALL找我 .”

  两人分手,黛霜在车站想了想,决定先到吴明然公司去。

  吴明然公司的规模很大,办公室一共有十个房间,几乎占据了半个楼层。

  黛霜一路走过去,几个认识她的职员热情地和她打招呼,黛霜问吴明然在不在?

  一个坐在电脑前的姑娘说在。

  黛霜站在吴明然的经理办公室门前,门关着。她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反应,她又敲了敲,门才开了。

  羊子果然在这里。

  黛霜发现吴明然看见她的到来,有些慌张,继而有些愠怒。

  羊子坐在沙发里,见是黛霜,马上跳起来:“我就知道,我们昨晚上没去,你又坐不住了吧?是不是怕我把老吴给你抢走了?我这刚和老吴商量着今晚上去你那看看呢,你倒真回来了。”

  羊子面色坦然,并且先声夺人,让黛霜半信半疑。

  “就是,我们俩正商量呢。”

  吴明然附和羊子的说法。

  黛霜听他们二人一唱一和,而且自称“我们”,让黛霜颇不舒服。

  再看羊子,黛霜仍然没觉出她有什么不妥,相比之下,倒是羊子面色红润,浑身洋溢着活力,而她自己却显得很萎顿。

  “黛霜,我们逛商店去,在老吴这儿干坐着真没劲。”

  羊子这么说,似乎她已经陪吴明然坐在这儿很长时间了。

  黛霜未来得及细想,就被羊子拖着出了门。

  走在夏日的阳光中,黛霜心情明朗了些。看看自己,再看看羊子,黛霜觉得这仍旧是几年前的环境、心情。

  岁月的魅力让成熟女性的丰韵积极地体现在她们的身上。

  与街头那吱哇乱叫,故作娇态的女孩子相比,黛霜第一次觉得岁月在夺走宝贵青春的同时,也给予了她丰富的礼物,那就是:自信。

  “他们,你父母怎么样了?”黛霜别有用心地问。

  “等签字就行了。”

  撒谎!黛霜想。

  “嗯……你见过陈文杰吗?”

  “没有,”羊子断然地说,“你见过他?”

  又是撒谎!

  黛霜侧脸看着羊子,突然间有一种十分恐怖的感觉。一个满嘴谎话的女人,她的目的是什么?

  两个人在商场里进出了一番,什么也没买。

  黛霜觉着有些累了,就请羊子一起去喝冷饮。

  抽烟的羊子令一些人感到很惊异,黛霜看见有几个男人一直在盯着羊子看,羊子满不在乎地与他们对视着。

  “我得走了。”羊子扔掉半截香烟,“我还有个约会。你今晚上不走了吧?

  本来是昨天晚上的好事儿,让我耽误了,不过你们今晚可以补上。“羊子戏谑地说。

  黛霜笑着打了她一下,但心中又犯疑起来。羊子怎么会知道她和吴明然星期三之夜的“演习”?莫不是……黛霜摇摇头,拒绝再想下去。

  羊子走了。黛霜看看表,时间还早。她想给陈文杰打个电话,却突然想起她并没有跟陈文杰要他的传呼机号。

  黛霜洗过澡,在钢琴前坐下。

  她发现钢琴被动过了,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羊子。在她和吴明然的朋友中,只有羊子跟她一样喜欢钢琴。

  在弹柴可夫斯基的《小步圆舞曲》时,黛霜心中有种异样的情感。神经质的,脆弱的天才柴可夫斯基似乎在钢琴上复活了,而她的手指在琴键上的抚摸,就似乎是对这个短命天才的抚摸了。

  柴可夫斯基有幸与梅克夫人的恋爱,而梅克夫人又何尝不有幸于与这位音乐之子的相交呢?

  黛霜把自己想象成那个多情浪漫的梅克夫人,但谁会是她的音乐王子呢?

  吴明然在外面刹车的声音把黛霜拉回现实。她合上琴盖,到门口那里迎接吴明然,柔顺得如同一个明治时代的日本妇女。

  “晚饭吃什么?”

  “随便。”吴明然脱了上衣,走进卫生间。黛霜感觉到了他的冷漠。

  “你怎么想起回来了?”吃饭的时候,吴明然问。

  “奇怪,我回家还非得有个规则吗?”黛霜嗔道。

  “那倒不是,我以为你是为我担心呢。”

  “臭美!”

  “哎,你说我让羊子给我做公关部经理怎么样?”吴明然问。

  “你不提她我还忘了,”黛霜把筷子放下,“你没觉出羊子有什么不妥?”

  “什么不妥?”吴明然不在意地问。

  “我听说……她在吸毒”。

  吴明然停下吃饭,斥责黛霜:“你别瞎扯!谁说的?你听谁胡说的?”

  “那你别管,反正你还是少跟她沾边儿的好!她是什么人我很清楚。”“行了行了!”吴明然摆着手说,“你只不过是道听途说,再说她吸不吸毒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能给我干好活儿就行了。”

  “她要是跟你借钱呢?吸毒的人可是无底洞,犯毒瘾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

  “她不像!好了,我们不谈她了,再说吧。”

  话不投机,夫妻双方的演习之夜似乎并不那么美妙了。

  女人身体的冲动在骚动着,黛霜渐渐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

  在柔和的灯光下,丈夫的赤裸的上身显得十分结实,而男性的野蛮的气息又那么浓烈,令人心醉神迷。

  她向漠然而坐的丈夫靠过去,双臂拢住他的身体,感受他的热量和力度。

  吴明然还沉浸在吃饭时不欢而散的谈话里,对她的热情并没作出积极的反应。

  黛霜此时堕落成一个丧失了理性的荡妇。她的手在丈夫的前胸上逡巡着,双唇开始在他的脖颈上寻觅。

  吴明然终于降服于妻子的挑逗,但他并未感到热情。

  事实上,对于黛霜来说,这个主动进攻的晚上格外迷人,因为吴明然在勉强的应付中,表现得十分顽强,而远远不像以往那些草草了事的“演习”。

  但是,当黛霜有暇想一想这种反常现象时,她又不禁满心狐疑了。

  第八章。

  黛雪打电话给姐姐说,她要和江涛去海边避暑。江涛准备在青岛的新区开拓他的房地产生意,此行也算考察市场。

  黛霜问妹妹她在这里的生意怎么办?

  黛雪说陈文杰可以帮她的忙,如果黛霜暑假里有闲,也可以帮她照料一下,反正她跟陈文杰也相识。

  黛霜说再说吧。

  “对了,你以前有个朋友叫路宗平的,你还记得吗?”

  “路宗平?”黛雪显然已经把过去的狐朋狗友忘在了脑后,“不记得有这么个人,怎么了?”

  “嗯……算了,没什么?”

  路宗平很快把自己看成了黛霜的朋友。这个比黛霜年轻三岁的小伙子,具有不可抵估的对女人的死乞白赖的恝劲儿。

  两天之内,黛霜已经是第五次拒绝他的热情邀请了。

  他现在又笑吟吟地站在了黛霜的办公桌前。

  “林老师,你先生是干哪一行的?”

  “无业游民!”黛霜把面前的书合上,大声说。

  “是啊,当官的可不就是悠闲无业?”

  “他不当官!”

  “那就是资产阶级了。”

  “无产阶级。”黛霜说,气色缓和了些。

  “不像,无产阶级没那样的肚子。”路宗平推理说。

  “无产阶级怎么就不能有那样的肚子了?你这是瞧不起无产阶级!很危险呀,年青人!”黛霜笑着说。

  路宗平没接下去猜测,看着黛霜的笑脸,直率地说:“林老师,你笑起来真好看。”

  “是吗?”黛霜像所有女人听到类似的评语一样感到温暖,但却板起了脸,装作很反感的样子。

  “当然,板起脸是另一种美!”路宗平穷追不舍。

  黛霜白他一眼,低头翻书,不再理他。

  路宗平肆无忌惮地盯住黛霜,这使她很不舒服。

  “你还想说什么?”

  “我真难相信你竞然比我大。”

  黛霜听他又提这个下流的比喻,脸上有了愠色,目光透出一股冷气,直视他那张童稚中带着一股秽气的脸孔。

  “你别误会!”路宗平忙解释,“我这次是说真的。”

  “谢谢你这么夸我!”黛霜语气生硬地说,“我要走了,请吧,我要锁门!”

  “真生气了?林老师。”路宗平一脸讪笑。

  黛霜没说话,径自走出去,等他出来,然后把门哐一声带上来,转身就走。

  “嗨!嗨!,林老师,你别跑啊!今中午我请客。”路宗平在后一路赶上来,与黛霜并肩下楼梯,“嘿,笑了?一个人跑前边偷着乐呀?我请客,怎么样?”

  黛霜顾自向前走。

  二人出了教学区,路宗平不离左右,紧随黛霜。

  “我不吃午饭,谢谢你!”黛霜在林荫里停下,强硬地说。

  “这是你保持青春的秘决?”

  “是。”

  “晚饭呢?”

  “晚饭我自己做着吃。”

  “我厨艺也不错,要不……”

  “我喜欢一个人吃,行了吧?”黛霜无可奈何地笑起来。

  “跟你先生也不一起吃?”

  “那不一样!确切地说,我不和陌生人一起吃饭!”

  路宗平难堪地摇摇头,目送黛霜消失在树丛背后。

  自从上次遭遇了马老师的秘密之后,黛霜便把午后的漫游重新转移到山坡上去了。从学校到山脚,约有三里地的距离。走到山脚下面,大概需要三十分钟,而且由于这里是一片稻田,极少树荫,走完这段路,身上就总要有些微汗。

  从白亮亮的阳光里一下子闯进山脚下的浓荫中,不免令人有些头昏眼黑。

  林间蝉的鸣叫独霸了夏日午后的宁静。隔着蝉声,黛霜听见自己的鞋跟触地声音十分清脆。

  山中的阴凉之气迅速抚平了她心头的燥热,并把午前路宗平带给她的烦扰一并驱除了。

  在树林繁茂的山中,她觉得灵魂澄明,身体充满活力,这是一种回家的感觉,一种童年的余韵。

  自然对于人类永远如同母亲之于婴儿,是温情而无邪的。

  黛霜把上衣撩起来,让凉意滑过自己的腹背,安享这母性的爱抚。然后,她以自己清亮如银的歌喉,随意唱了一支歌,歌声震撼林巅,萦绕不散,惊飞鸣蝉。

  沿阶而上,黛霜载歌载舞,仿佛一个快乐无忧的小牧羊女。

  歌声和舞蹈是献给她自己的,如果山、林有灵,那它们便是唯一的安静的观众。她喜欢这种默默的配合,而不是掌声和赞誉,因为这是纯洁的歌声与舞蹈!

  拐过一道缓坡,黛霜爬上一串陡级。

  一边是崖壁如削,一边是沟堑斧劈。黛霜不顾后果地循阶而上,不敢回头,也不敢侧视断崖。石阶愈来愈陡,黛霜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等返回这段石阶时,她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勇气。

  但是半途而废折身而下的勇气也没有,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向上,仿佛到了上面,会有更好的主意。这大概算是女人的固执吧!

  陡阶终于爬完了,她现在置身在一道山梁上,隘口的风很大,这使她有些冷了。

  山谷间的云气与远处阳光与空气斑驳的景色很美,这算是一点收获。黛霜一时竞忘掉了自己身处绝境,而陶醉于面前的胜景了。

  她试着高声喝叫,山谷为之相和,响起一片颤音,犹如钢琴上的拂弹。

  又跳又叫的黛霜似乎是一个山间的妖精,在沉睡的山谷中传送信息,向大山与森林献祭歌舞。

  山林间的回响把她的声音揉进风中,悠悠而散,在无限开阔的空中荡漾,使她与大山和树木融为一体,不再是一个尘世间的女子,而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精灵。

  跳乏了。叫累了,黛霜不得不为下山而犯愁,但她试着走到一望不见尽头的陡阶,不禁目眩神摇,只好沮丧地退到平缓处,坐下来,消极地等待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救援者。有时候,身临绝境者不免异想天开,甚而乐观起来。

  黛霜坐在草丛里,抱紧双膝,呆呆望着远处的另一座更高的山峰。这时,那个关于公主与王子的童话又泛滥起来。

  公主落难了。在苦苦的等待之后,精疲力尽,奄奄一息。

  没有人来救她。太阳西斜,夜幕欲降;猛兽毒虫,蠢蠢欲动;无助绝望的公主在哭泣中睡着了。

  在惊悸的梦中,公主看见王子翩翩而来。睡美人深深打动了王子的心,你看他的眼睛多么明亮而又柔和。

  王子把公主从梦中唤醒,面前的英俊男子让公主一见倾心,差点儿忘掉了自己的尴尬处境。

  问明了情况原因的王子欣然应命护花脱困。于是公主就伏在那山一般硬朗、云一般坚厚的王子背上,——那是多么温暖与安全呀!——如同在梦中,在云雾的托附中,顺利抵返安全之域。

  满怀感激之情的公主再拜谢救命之恩,王子推让不受,公主更加感恩戴德,并为适才之肌肤相触而面红心跳,芳心大乱……

  第九章。

  黛霜看了看表,将近两点半钟了,如果她不想上班迟到,那么她只好试一试了。

  这一次,她走到第一个台阶前,甚至没敢往下看,就踅回原处。如此三番,黛霜彻底绝望了。

  “喂!你不要在那儿晃来晃去好不好?”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她侧面的一块巨石那儿传过来,听声音有些生气。

  黛霜着实吓了一跳,她没有想到这儿竟然还有另外的人在,而且是个男人!

  这一下反倒使她忘了自己的困境,反而对自己被另一个人的暗中窥视(可能是蓄谋已久的!)感到愤怒和羞耻!

  可以肯定,这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刚才肯定一直在注意她的一举一动。黛霜想了想自己适才的放纵行为,是否有什么过分之处?

  “谁?”黛霜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显出了她的胆怯。不行!这会让对方觉得她软弱可欺。

  一股本能的自卫冲动涌上来,使她勇气大增,而阳光让她感到无可畏惧。

  于是她重新稳定了一下情绪,整理了一下嗓音,平静而有恃无恐地大声再问:“谁?你是谁?”

  一个几乎赤裸的男人从后面走出来。

  黛霜第一印象觉得他像个逃犯。男人蓄着一头长发,蓬乱如草。全身只着一件三角短裤,浓密的毛发在胸口那儿攒了黑糊糊的一团,看着让人恶心;而在山风中发白的两条光腿,则让人联想到冬日里农户窗前檐下的两挂腊肉。

  男人向前跨了一步,黛霜不由自主地抱紧双臂,仿佛她是一具裸体。

  “你……不要过来!”

  男人听话地在原地站住。

  黛霜十分惊恐地看着他,男人用古怪的神色上下打量着黛霜。那种神色显得很贪婪,但不淫亵。

  “我在这儿等人。”黛霜自欺欺人地小声咕哝着,并做出一副东张西望寻找同伴的样子。

  男人要么就是没听见她说的话,要么就是识破了她的小把戏。

  黛霜看见他仍旧坚持着他审视的目光,这让她丧失了信心,她向山阶那儿1如果刚才她不犹豫的话,那么她现在大概都平安到达下面的平坦之处了。但是现在,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在一边看着她,谁敢保证他不会突然冲过来威胁她的安全呢?

  那么,目前最明智的办法就是保持警惕,以不变应万变!千万不能露出马脚,否则让他知道自己是孤身一人就彻底完蛋了!

  “你能不能在那儿站一会儿?”男人目光游动,看看远处,又看看黛霜,突然请求道。黛霜回头看了一眼,迅速回过头来,充满敌意地看着男人。

  “对,就那样站着。”男人向后退了两步,脸带喜色,但似乎并未去注意黛霜的表情,反而用命令的语气再次要求黛霜站在那儿。

  黛霜又惊又疑,但又动弹不得,只好遵命似的站在那里。

  男人弯下腰,变戏法似的从茅草从里拿出一块画夹,打开,支在地上。

  黛霜这才明白对方的身份,继而马上意识到对方是要自己当模特站在这儿。

  惊惧感一旦消失,女人的自尊马上就突出出来。

  “你干什么?”黛霜向前走了两步,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刚才的软弱。

  “哎,你别动!”男人急忙站起来阻止黛霜。

  黛霜有些好笑:你算什么?让我别动我就别动?

  男人见黛霜不合作,只好从画夹后面站身,他似乎一点也不为自己的裸露状态感到不安,迳向黛霜走过来,神色甚是焦急。

  “请帮个忙,我一会就画好了。太美了!真是太美了!”

  黛霜不知道他是在夸她还是在夸远处的风景。

  “我凭什么要让你画我?”黛霜蛮横地说。

  男人显然没想到黛霜有此一问,在原地愣了一愣,很是窘迫,于是像个孩子似的抓了抓头发。

  黛霜这才发觉他很年轻,最多不过三十岁的样子。

  男人发窘的模样有些可爱,黛霜挑衅地逼视着对方,使之更加局促起来。

  “嗯,对了!你刚才吵醒我了!我一直在睡觉,你把我吵醒了。”男人的眉头一舒,为自己的强词夺理十分满意,并且得意地看着黛霜,更像一个孩子了。

  黛霜没想到他的回答会这么幼稚,不禁莞尔。

  男人见黛霜笑了,就更加得意,于是又搔搔头发。

  “我可以画你了吧?”

  “不行!”黛霜又断然否决。

  “为什么?”男人有些急了。

  “我得先看看你画些什么。”

  黛霜大踏步走过去,绕过男人和画夹,站在画夹前。

  画面上只有层云和山峦的素描,显得很是单簿。

  “你就画这个?”黛霜不屑地问。

  “这是写生,”男人走过来,蹲下身子,指着画面说,“你看,要是在这儿,把你添进去,就不是单纯的写生了。”

  男人仰脸看着黛霜,突然说:“你很美,你的身体很美!”

  黛霜看见的眼光又充满了那种贪婪。

  “现在可以了吧?你站过去。”

  “不行!”

  “又怎么了?”男人蹙起双眉,看起来有些生气,但仍旧是孩子气的。

  黛霜觉得自己应该答应他,但她看看表,时间是三点了。

  “我下午要上班,我得走了。”

  “你不是在等人吗?”

  黛霜猛然想起自己刚才的谎言,赶紧说:“他大概在下面等我了,……反正我得走了。”

  “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太可惜了。”男人摇着他的乱蓬蓬的头,神色沮丧地嘟哝着。

  黛霜有些于心不忍,但女性的自尊和对陌生人的不信任感让她打消了留下来的念头。

  或许是刚才这一个插曲的缘故,这一次站在梯级的高处,黛霜没有了刚才的踌躇,十分顺利地沿阶而下,回到了踏实的平谷里。

  下午,黛霜接到吴明然打来的电话。

  吴明然说他这几天要出差到北京,因为他近期的一项事务是跟北京的一家房地产公司联办的,对方提出要修改方案,吴明然需要亲自赴京商榷。吴明然告诉黛霜他是在机场打的电话,飞机就要起飞了。

  黛霜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吴明然说很快,并对黛霜说他把家里一切都弄好了,如果周末黛霜不想回家也行。

  黛霜放下电话,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婚姻把她从一个纯粹的个人带进了两个人的小集体中,虽然事实上她与吴明然之间并末朝夕相处,但几十公里外的省城却始终代表着一个“丈夫”的概念,如同一道绳索勒紧她的呼吸,使她无法尽情畅意。

  现在,包括省城在内的天空、氧气、水分都似乎成为她一个人的了,她可以自由呼吸,唱歌和跳舞。

  办公室里的暖水瓶空了,黛霜端着杯子到其他办公室找水喝。

  语文教研组里几个老师正在讨论什么问题,大家脸上都带着一种兴奋的表情。

  黛霜闯进去时,正好听见姓马的老师说:“我就知道她耐不住寂寞,俗话说‘女人三十如狼……’”

  看见黛霜,大家互递了个眼色。姓马的老师招呼黛霜:“林老师,过来坐一会儿。”

  黛霜向在场的诸人扫了一眼,看见路宗平坐在靠窗的桌前,侧着头看她,目光中满含审美的意味。

  “我找点水喝。”

  黛霜倒了一杯水,搁在马老师的桌子上,把背对着台扇吹风。

  “天真热!你们侃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马老师扯过一把椅子请黛霜坐。

  “做女人真好,穿裙子可以来上班,你看我们,”他指指自己的长裤、长衫,“我们才热呢。”

  林雪苗撇撇嘴:“你这是工作时间、当然这样了,下了班光着膀子穿条短裤也没人说你,女人就不行。”“谁说不行?”路宗平伸直脖子说,“女人也可以!林老师你还挺封建。”

  “呸!”黛霜笑着说,“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说完,黛霜站起身,在大家的各怀鬼胎的笑声和注视下走了。

  傍晚的时候,暑气有些降温了。

  黛霜冲过冷水澡,觉着浑身舒泰。屋子里很阴凉,她摸摸自己的手臂,感觉很干爽。

  《新闻联播》完了之后,天气预报说第二天有雷雨天气。

  黛霜坐在沙发上,用遥控板在各个频道上挑选可以看的节目。

  这时,路宗平在外面喊她。

  第十章。

  “有什么事吗?”黛霜一手扶门,一手扶住门框,没有请路宗平入屋的意思。

  路宗平大概也刚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身上有股皂香味;大概小伙子还把嘴上的茸毛刮了一下,显得脸蛋光亮,透着英气。

  “没什么事儿,过来串门。……不请我进去坐坐?”

  黛霜抿抿嘴唇。路宗平说:“不会打扰你吧?”

  “请进吧。”黛霜让开身体,让他进来,但把门大开着。

  “你这么简朴?”路宗平在客厅里环顾了一下,指指另一个房:“一室一厅?”

  “喝水吗?”黛霜站在客厅的门口问。

  “白开水。”路宗平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你就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真有你的!”

  “我喜欢清静。”

  “我也是。”路宗平接过黛霜递给他的水杯,“不过,有时候还是要放松一下。”

  “我没觉得累。”黛霜远远地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把裙摆拉下去,遮住膝盖和脚踝。

  “林老师你干嘛不回省城去?他们说你丈夫挺有钱的嘛。”

  “他们?”

  “是,他们都说你有点怪,放着清福不享,跑这儿来蜗居,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喜欢。”

  “可他们不这么认为。”

  “谁们不这么认为?认为什么?”

  “你不知道呀?大家都说你这样是因为与你丈夫不和,——你知道,这小地方的人可喜欢谈论别人的私事儿了。”

  “我不照样活得挺好?随他们说什么去!”

  “可他们说你……”

  “什么?”

  路宗平看看黛霜,有些为难。

  “说什么?说我偷男人?”

  “那倒没……有,不过跟这意思差不多。”

  “哼!”黛霜冷笑一声,“我早知道,我都不怕,你倒挺关心。”

  路宗平听出黛霜话中有话,脸上有些尴尬,嗫嚅了一下,说:“我也不信,只是……觉着难听。”

  “你不是挺喜欢跟别人开玩笑吗?怎么一下子纯洁起来了?”

  “但我从来不背地里胡说八道,真的!”

  黛霜看路宗平一脸真诚,就笑一笑。

  “我相信你。”

  “今天下午他们就在那儿议论你呢。马老师说亲眼看见过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就是那天……上个礼拜,你回省城时跟你一起的那个男人。他不是你丈夫?”

  “马老师说的?”

  黛霜皱一下眉,觉得不可思议,那个自己替他守着秘密的离经叛道者,居然会编排他人的故事?

  “是,他说得有板有眼的。”路宗平突然压低声音。“你不知道吧,马老师和总务处一个女老师有一手。”

  “你怎么知道?”黛霜诧异地问,她以为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秘密呢。

  “谁不知道呀?全县城都知道这事儿。马老师的爱人是农村户口,人长得也难看,你想马老师能不采野花吗?反正他爱人又不敢和他闹。”

  黛霜看着路宗平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不禁反感起来,觉得这个年青人和那些叽叽咕咕的老娘们差不多。

  不过,对于马老师的恬不知耻的胡言乱语,黛霜更感到愤怒。

  “你对这些事情倒很热心。”黛霜讥讽地说。

  “没有!我热心什么,我这是无意听人说的,也就只对你讲了,跟别人我才不乱说。”

  “看不出来,你还很义气。”黛霜笑着说。

  “我一直挺义气的。你问江涛就知道了,我们以前是铁哥们儿。他现在还是你妹夫吧?”

  “什么叫还是?”

  “我是说他们还好吧?”

  “好。”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真不敢相信,当年我们一起玩的那时候,江涛跟大姑娘似的,现在倒成大款了。““就是!我也没想到,当年那个吊儿郎当的小鼻涕孩儿,现在都站讲台上当起老师来了。”

  “你老是觉着比我……年龄大,我看咱俩也差不了多少。”

  黛霜用遥控器把电视机的音量放大了些。

  “你不用跟我套近乎。”

  “什么?路宗平偏着脑袋,大声问,”你说什么?“黛霜从电视屏上移开视线,看着他那张年轻俊美的脸。

  从心底里说,黛霜并不讨厌这个年轻人,虽然他有些招人烦,但有一个异性可以相互打趣聊天,度过一个寂寞的晚上,毕竟让人愉快。

  而且,单纯从外表上来说,路宗平具备了一个男人应有的洒脱与俊逸,如果黛霜十年前能够与他如此促谈的话,说不定会被他的气度所打动。不过,时间让黛霜成熟了;生活让她从一个单纯而愚蠢的女孩成长为一个处乱不惊的女人。

  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尤其是,黛霜记忆犹新的是与那个年轻的外语教师的一次情迷意乱。

  现在,同样是一个情炽热烈的年轻男人,一个危险的侵略者。理智告诉黛霜:她不应该冲动。虽然她已经感到了那种原始的活跃的不安分,但她及时制止了自己。

  “你在什么学校毕业的?”

  “省一师,学的中文。”

  “怎么选择中文?”黛霜给路宗平添了些水。

  “当时只知道要考大学,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专业?不过我也不后悔,反正做生意我也赚不了钱,当教师倒还清闲自在。”

  “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是什么时候毕的业?”

  “去年,先把我分到北部山区的一个地方,我在那儿干了半年,托关系调到这儿,离家近些。……你放假回家过吗?”

  “不一定,或许回家。”

  “那我到时候去找你。”

  “你找不着我。”

  黛霜再次拒绝了路宗平约会的可能性。路宗平想说什么,黛霜已经在专心看电视了,并似乎被节目吸引住了。

  路宗平啜了一口水,静静地陪着黛霜看电视,但显然这不是他此行的目的。

  黛霜从一开始就知道路宗平另有所图,但她没有给他机会,她也否决了。

  看了一会儿电视,路宗平站起来说他该走了。黛霜说那好吧。

  没有受到挽留的路宗平有些失望,但表情怪怪的,黛霜看见他额头上有些汗湿,其实室温一点也不高。

  事实上,路宗平是有些紧张。

  “这个,”路宗平走到门口,转过身来,递给黛霜一样东西,是两页写了字的纸。“这个你可以看一下吗?”

  说完,不等黛霜否决,就夺门而出,消失在树影背后了。

  黛霜有些好笑,也有些激动。

  直觉告诉她,这是一封男孩子的情书。

  她有多少年没有收到男孩子的情书了?虽然结了婚的女人理应远离异性的感情,但她的丈夫,吴明然几时写过情书给她呢?连恋爱那一阵子,他们也只是电话上说两句不着边际的话而已。想起来,黛霜倒有些凄楚感。#--iCMS.PageBreak--#现代通讯工具,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但是,有些东西是说话无法表达的。因此,从这一点上说,进步的时代,对于疲于奔命的人类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黛霜在茶几上把路宗平叠成三角形状的信笺展开,上面是一首诗。

  这是在黛霜所收到的情书中,第一次有人以诗的形式来向她表达感情。当然,有一些情书在未被拆封时就被烧掉了,但这首诗却恰恰在她心灵孤寂的时刻向她歌唱,倒是别有一番蕴意了。

  抒情时代。

  水滴挂在脸上。

  是红颜色的灯笼。

  照着希望和梦想。

  成串成串落在你的怀中。

  因为你的幸福。

  我彻夜祈祷,山谷里清凉的泉水啊,今夜让我们一起祈祷,酒神节舞蹈的少女,,紫衣飘扬,唱歌者歌唱吧,那是我赞美你星星一样的眼睛,六月的蝉声,是守卫的天使,,抚摸着你的安静,灯笼叩门,辉煌的罗马空空荡荡,剩下我孤身一人,走完天空和海水,疲劳的诗人,渴望哭泣,可是泪水全无,双肩飘雪,请允许我轻轻走近,靠近床边,双膝着地,目睹你午夜的呼吸和,——睡眠。

  黛霜把诗读了一遍,似乎并没理解其中的意思。读第二遍的时候,她看见落款的日期,那一天正是她和陈文杰回省城那一天。

  诗虽然有些隐晦,但黛霜感到了一种激荡,于是就满心幸福地叹了口气。

  这一夜,黛霜梦见了庄文浩。

  第十一章。

  第二天,黛霜整个上午都有些烦乱,不时抬头向门口看,但路宗平没有来找她,她也没有去找他。

  中午放学时,黛霜走出教学楼,发现路宗平在前面急匆匆地走着,没有回头看她,像是个慌慌张张的逃兵。

  黛霜有些好笑,就放慢了脚步,一个人悠悠地往回走。

  “嗨!你好。”

  黛霜被这一声招呼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竟是昨天中午在山中遇上的那位写生者。

  男人的头发仍然很乱,似乎一直没有梳理过,给人一种邋遢感,尤其是他身上的衣服,被水彩和油墨染污了,整个人站在那里,如果不是因为他脸上惊喜的表情的话,就完全跟一件破烂的女式旗袍一样了。

  黛霜很奇怪会在学校里碰到他。

  “你好。”她礼貌地点一下头,但并不准备停下来。

  “喂,等一等!”男人跨了一步,拦在黛霜面前,“你是这儿的老师?”

  黛霜站住,看着画家的脸,这个不修边幅的家伙一点礼貌都不懂,他应该学会对一个陌生的女子说话时要客气些,起码不要一副质问的样子。

  “是。”黛霜的嘴巴鼓起来。

  “我也是。”画家狡黠地说。

  黛霜哦了一声,没有戳破他的谎言,也没有表示出兴趣。

  男人显然有些失望,但目光有些无赖地在黛霜身上巡视。

  “我可以走了吗?”黛霜不无嘲讽地问。

  “不!……我说……你看,你真是太美了,我今天可以画你了吧?”

  “要我给你当模特儿?”

  “对对对,行吗?我可以给你钱。”

  “多少?”黛霜又气又笑。

  画家显然没有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一尘不染的女子会对钱如此有兴趣,一时不好作答,脸有些红了。

  黛霜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其实她的下巴扬得再高也高不过男人的胸膛。

  她说:“算了,不管多少,我不会让你画我!”

  “为什么?”画家不解地问。

  “第一,我是女人,你是男人;第二,我不认识你;第三,我不稀罕你的钱;第四,我对绘画和当模特儿没兴趣;第五……没有第五!”

  男画家被黛霜的一二三四五说得哑口无言,眼睛里的热情一下子减灭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或者说是一丝忧伤和哀怨。黛霜这是第一次看见人的眼睛会突然间失去生机,以至于变得如此伤感和迷惘。在她的记忆里,也就是童年在乡下时,看农民把退休的耕牛拉到屠宰场时,那些可怜的牛的眼睛才会如此悲哀。

  在这一刻,黛霜有些心软。

  男画家摇着他的硕大蓬乱的头,默默地转过身去,向树林间走去。

  黛霜发现他走去的方向正是那幢神秘的小楼的方向,于是在后边问了一声:“你住在那儿吗?”

  孩子气的男画家大概生气了,听见黛霜的问话,不但没有回答,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径自沿着曲折的小径在林间消失了。

  黛霜笑着摇摇头:真是个怪人。

  虽然吴明然告诉黛霜这个周末可以不回成都,但黛霜还是决定回去一趟。

  到了成都,黛霜径直去了黛雪的公司,正像她所说的那样,她的事务现在由陈文杰代理。

  陈文杰对黛霜的到来表示出极大的热情。黛霜在几个办公室里转了转,一个人也不认识。

  陈文杰说没关系,他们都是打工的,你只要把任务给他们,自然会有人听你的。

  “哈,我一下子成了资本家了。”黛霜走进办公室,在沙发里坐下。

  “差不多吧,你可以尝尝发号施令的滋味,感觉不错,我保证你会喜欢。”

  “好吧。……嗯,给我沏杯茶!”黛霜对陈文杰命令说。

  “遵命,老板,浓一点还是淡一点?”

  “不浓不淡。”

  “要红茶还是绿茶?”

  “都来点。”

  “都来点儿?那是鸡尾茶呀?”陈文杰笑起来。

  黛霜也笑了,笑得很开心。这种儿童游戏般的逗趣已经多久没有过了?

  陈文杰把茶递给黛霜,回到桌子后面坐下。

  “你每个礼拜六都要回家吧?”

  “差不多。不过今天不用,我丈夫不在家。我觉得很奇怪,仿佛孩子似的,今天特别放松。”

  “他……常这样?我是说不在家?”陈文杰吞吞吐吐别有用心地问。

  “不,不常这样。他出差去了。”

  “是吗?”陈文杰语气怪怪地问了一句。

  黛霜没有注意陈文杰的语气、在沙发上惬意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今天要好好玩一玩了。……嗯,你晚上有空吗?”

  陈文杰听黛霜如此一问,不禁心花怒放,一迭声地说:“有空有空,我晚上一直闲得慌!”

  “你改邪归正了?”黛霜打趣地问,“你以前可不是这样,我觉得应该有不少女孩子和你约会的。”

  “没有。”陈文杰在桌子后面挺直腰杆,十分严肃地说,“绝对没有!当然,只要我愿意,倒是有的是机会,可是我心里总觉得……”

  陈文杰突然闭口不言,只是双眼含情地看着黛霜。

  “那你请我吃晚饭!”黛霜站起来,走到窗前,向下看了一眼,转过身来说。

  陈文杰欣然同意这提议。

  黛霜抱起双臂,盯着窗子对面的一家繁华的现代化商场。那儿人流熙攘,十分热闹,周末使许多平日里焦头烂额忙于工作的人们涌上街头,似乎……出门捡金子一样。

  “然后……我们可以去跳舞,卡拉OK,你的舞跳得不错,我记得,不过那是十年前的事儿了。”

  黛霜看了一眼陈文杰,发现他一直在深情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沉浸在幸福的雨露中,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既幸福又愚蠢的晚上。

  黛霜女性的虚荣感到满足的同时,心中不免有些苦涩。

  面前这个男人如果不是因为一次粗鲁的冲动的话,或许在庄文浩自取灭亡之后,会替代他,成为黛霜一生中最重要的男人。但是他把一切都搞砸了,即使现在她已不再讨厌他了,但也不会爱上他,尤其是面对陈文杰的时候,黛霜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庄文浩,这当然是不可接受的。姿势比较有难度陈文杰吃西餐的姿势很地道,刀又并举,有条不紊,有一种……英国人的味道。

  “这种感觉真好!”陈文杰赞叹道。

  柔和的光线里,黛霜恬静悠远,举手与启齿的动作令人想起慢板的节奏。

  “我也很喜欢,”黛霜饮一口酒,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好心情了。”

  陈文杰把刀叉架在盘子上,用餐巾揩一下嘴。

  “他……是不是对你不好?”

  “不要谈论我的婚姻。我们现在在一起不是很开心吗?”

  黛霜这句话让陈文杰很舒服。第一,她默认了他的问题;第二,她用了“我们”这个词。

  “为了我们——”陈文杰举起酒杯,“干杯!”

  “不!”黛霜用手扶住酒杯,“是为了这个晚上!”

  “好吧。”陈文杰无可奈何地说。

  这是聪明的女人与男人周旋常用的计谋:若即若离;忽焉在前,忽焉在后。

  吃饭只是一种形式,两个人对酒菜浅尝辄止,谈话成了这个晚上的主题。

  陈文杰比起几年前的确是成熟了许多,起码不再是一个把爱情和游戏混为一谈的男人了。他给黛霜讲了自己建功立业的历史,以及两次令人懊丧的浪漫史。

  聪明的女人,对于落魄中的异性,通常是采取倾听者的姿态。

  黛霜饶有兴味地听陈文杰感叹创业之艰难,心灵之空虚,并不时抱以颇有同感的应和,或者惊异的感叹。

  可以说,这个晚上,刚刚开始就非常令人满意,陈文杰觉得自己的心很甜密,心脏搏动时不是向外扩散血液,而是又醇又浓的琼浆!

  饭后,陈文杰征求黛霜的意见。

  “不是说过了吗?”

  “真的?”

  “你不愿意?”

  “不是!”陈文杰激动地说,“我以为你开玩笑的”。

  两人进了舞厅,陈文杰说人太多了。黛霜说我就喜欢这气氛。

  乐曲响起时,陈文杰明显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优雅地伸手向黛霜作了个“请”的姿势。已经很久了,黛霜这是第一次和除了自己丈夫以外的男人手掌抵触,并如此接近一个异性的身体。

  吴明然不赞成黛霜跳舞,当然,除非他有事务上的需要,因为吴明然认为,大多数在舞厅里转来转去的男人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光明正大地对一个女人动手动脚!

  吴明然关于跳舞的逻辑自然很荒谬,正如他关于其他方面的逻辑一样。

  开始黛霜有些拘谨,甚至还笨拙地踩上了陈文杰的脚。

  陈文杰用眼神鼓励着黛霜,放在她腰部的手大方得体,指示进退流畅自如,很快让黛霜身体的僵硬感消失了。

  “你很久没跳舞了。”

  “是。不过你倒挺熟练,看起来并没有生疏。”

  乐曲完了,两人走到桌前坐下休息了一会,等乐曲再次响起时,几乎是同时,两个人默契地走进舞池,翩翩起舞。

  接下来的时间里,黛霜坚持不漏过任何一支曲子,仿佛一个刚刚学会跳舞的小女生一样疯狂。

  疯狂,使现实显得很苍白。

  黛霜希望就这样,一直不停地旋转、旋转,像个陀螺一样旋转下去!

  第十二章。

  这个晚上入睡之前的时间里,黛霜觉得自己有些过份了。刚才陈文杰与她道别的时候,显得很是恋恋不舍的样子,甚至有些冲动,只不过由于黛霜及时把这一夜的冒险止住了,才一切相安无事。

  可以想象,这一夜对于陈文杰来说,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夜,他的心肯定不安分起来了。

  现在,在她的生活中,已经有三个男人与她息息相关,并密切地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如果算上那个狂热的画家的话,就是四个男人了!天知道,还有没有暗中为她死去活来、夜不能寐的男人?这使得黛霜自己也不禁惊诧于她的魅力了。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踏实,老是听见有个男人的笑声,那是庄文浩或者吴明然。

  第二天,黛霜为了避免陈文杰的纠缠,一大早就从省城回小城里的学校了。

  回到学校,黛霜又有些后悔。学校里静悄悄的,连住宅区里也少有人走动,似乎所有的人都在阳光下消失了。

  气温慢慢高起来,黛霜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小说,觉得百无聊赖。

  有几件衣服要洗,黛霜把它们扔进洗衣机里,然后把家具上的灰尘擦干净了,又把地板拖得水光可鉴。

  一场忙碌,使她身上有些汗津津的。

  黛霜脱了衣服,站在淋浴下面,让冷水在身子上冲洗。

  虽然气温很高,但水温仍旧很低,黛霜一边冷得发抖,一边用力在皮肤上搓着,并哼着一支时常被牙齿的格格声打断的歌子。

  这时有人在敲门。

  黛霜有些生气,她想肯定是陈文杰追来了。

  “谁啊?”

  敲门者果然是个男人,但并没有报上姓名,而是简单地答了一句:“是我。”

  “你是谁?”

  敲门者没有回答,黛霜有些生气,就又大声问了一次,门外仍然是沉默。

  黛霜把身体擦干,随便穿了一件裙子,甩着湿淋淋的头发,把门打开。

  路宗平有些不好意思:“你在洗澡啊?”

  “嗯。”黛霜把头发甩到脑后,“有事吗?”

  “嗯——没事儿。”路宗平眼珠转了转,问:“你刚回来?”

  “什么刚回来?”

  “你不是回省城了吗?”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的。”路宗平得意地说。

  黛霜恼怒起来,她觉得自己又被监视了,虽然邻居们对她的一切都很有兴趣,但她不希望一个男人自以为是地注意她的行踪。

  “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

  “我说没有就没有!”黛霜强硬地说,“你以为你是谁了?”

  路宗平一下子有些发窘,但黛霜觉得他一点也不值得同情,连同他的俊美的脸,都让她一下子讨厌起来。

  “你的诗——是诗吧?我看过了。”黛霜走进卧室把那两页写着诗句的纸拿过来,递还给路宗平,“我看过了,可惜我看不懂。”

  “可……”

  “对不起,”黛霜向后退了一步,把住门,“我要换衣服了。”

  说完,不等路宗平还想说什么,黛霜把门哐地一声关上了。

  黛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发怒了。是因为他打断了她的淋浴?还是因为她觉得被监视而受到了侮辱?

  或许两者都有,也或许都没有。

  黛霜气鼓鼓地回到屋里坐下,并且越来越气愤,到最后连自己也奇怪这没来由的愤怒了。

  不过,这样也好,也算让这个不识深浅的年轻人见识一下她的厉害,不要把她当成一个什么也不懂,什么也没经历过的小丫头,说不定让他灭了非份之想,于已于他,都是一件善事。

  平心静气之后,黛霜觉着有些饿了,但刚才又洗又擦弄得她有些累,午饭看来不做也罢,吃些点心零食就可以凑和了。

  寂寞使睡意泛滥起来,黛霜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女人的冒险和男人的冒险截然不同。男人在靠近危险时,是盲目的,通常在稀里糊涂自以为是的时候,一下子就落入险境,茫然无措;女人则是对危险已经有了近乎安全的先验之后,才带着小聪明心理,去危险的陷阱边上走上一圈,考验一下自己的意志,并享受由此而来的快感。当然,女人有时并不那么有把握。

  黛霜就是以这种心态,踩着热烫的石阶和黄土小径,向红色的小楼走过去。经过一段睡眠,她的精神好多了,尤其是中午的宁静让她心情平和。

  黛霜穿了一件碎花的棉绸连衣裙,林间的微风拂过她的手臂、小腿,并游遍了她的身体,更添一分畅意。

  走在杂花野草的中间,飘飘欲飞的黛霜宛若风中的花朵,为午后沉寂的树林添加了无穷的活力。

  自从上一次与马老师的隐私相遇之后,这是第二次踏上这条小径。令人感到不可信任的马老师——他居然捕风捉影地谈论黛霜,而不是与她一起达成共识——大概不会连星期天都坚持自己的业余生活吧?

  至于黛霜,她觉得到这里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查访一下那个野人般的画家的行踪。

  说不清为什么,她突然对神经兮兮的男画家产生了兴趣。当然,黛霜告诉自己,她到这儿来的原因是因为上山太远了,而且很危险——比如那陡峭的山崖,而这儿很安全,又可以体验散步的乐趣。这样一想,让她有些理直气壮。

  乍看上去,小楼似乎没有什么变化,甚至比以前更显破敞了,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黛霜有些失望,几乎丧失了走近前去的兴致。

  不过,她发现,小楼前面有一块草丛被人践踏过了。显然是一个经常在这儿盘桓的人。而小楼的门也是敞开的,看来的确是有人在此安居了。

  黛霜抬头向二楼和三楼的几扇窗户看了看,什么发现也没有。大概主人在午睡。

  冒然闯入别人的住宅是不礼貌的,所以黛霜在门上用力敲了敲,但是没有人回答。

  黛霜站在门口那儿向四下张望了一下,样子像个私闯民宅的盗贼。这时候当然没有人与她一样有这种雅兴。

  这幢小楼是学校的财产,只是由于地处偏僻之处,加上失修,于是闲置了。

  现在,黛霜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应该不算是私闯他人宅第。

  她在一层的房间里转了转,发现里面很脏,有人在墙壁上用彩色粉笔写了一些淫猥的字句,看来这不但是情人——马老师那类野合者——们幽会的佳处,也是寂寞者抒情的场所。

  楼梯在门的左侧,木制的扶手被人砸断了。黛霜一级一级走上去,她的鞋跟在楼梯上发出很响的声音。

  二楼只有两个房间,一间西南,里面摆满了画架,画布与乱七八糟的盛水彩颜料的瓶瓶罐罐。黛霜走进去,不小心碰响了一只空瓶,瓶子在楼板上滚动着,把她吓了一跳。

  看来她猜的不错,那个不明身份的画家的确是住在这儿。

  “喂!你干什么?”

  有人在背后厉声问道。黛霜激凌了一下,倏地转过身,又碰响了一只瓶子。

  光着上身的男画家见是黛霜,脸上的怒气消下去,眼睛一下子闪闪发亮,但马上又熄灭了。

  “你来干什么?”

  “看看。”黛霜故作镇定地说,“我以为没人住这儿,就上来看看。”

  “看完了吗?”男画家语气冷冷地问,然后从黛霜身边走过去,弯腰把一只歪倒的颜料瓶扶正。

  黛霜看见他弯下去的背脊上冒出一层均匀的细小汗珠,在黝黑的皮肤上晶莹地反射着太阳的光。

  男人直起身,没有回头,说:“看完了你可以走了。”

  黛霜看着男人的后背和一头乱发,可以想象出他生气的样子,这让她很是好笑。

  “没有。”

  黛霜绕过一张失去本来面目的桌子,站在一幅人体油画面前。

  这是一幅刚刚完成的画,上面的油墨还有些湿。

  画面上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裸体女人,她大概坐在一把椅子上,腹部有些下垂,而两只沉甸甸的乳房大得不太真实,腹股沟那儿用黑色显示出一团女性的阴毛。

  黛霜站在画面前,觉得自己已经被一览无余了。但画上的裸体女人给人的感觉很别扭,如果说现代主义绘画大师把传统的技法淘汰了的话,那么,对女性人体的这种近于庸俗的歪曲应该是出于无知,而不是因为作者的天才。

  “你就画这个?”

  黛霜问在一边假装做事,却一直在窥视她的画家。

  画家听出了黛霜话中不屑的含义,这一次他没有生气。

  “这是一次尝试,没有模特儿,单靠想象完成的。”

  “哦,那你就是想让我……坐在这儿给你画喽?”

  “是。”男人一下子兴奋起来,向前跨了一步,问,“行吗?”

  “不行!”黛霜转过身去,把可怜的画家晾在一边,自己又去观赏另外那些成品或半成品的风景画、人物画,还有一些不知所云的抽象画。

  “好吧,”黛霜扭头说,“你可以替我画幅肖像画。”

  “现在?”

  “现在!但要快一点,我可不愿意像具僵尸一样坐着一动不动。”

  “没问题!”男人乐颠颠地搓着手说,“你不用坐着,随便什么姿势都行!”

  第十三章。

  “你怎么会住在这儿?”黛霜坐在椅子上看着挥笔作画的男人问。

  “什么?”男人头也不抬地问。

  “我问你怎么会住在这儿?”

  画家从画板上抬起头,张了张嘴,却忘了黛霜问的是什么,目光在黛霜俊俏的脸上扫了一遍,又低下头去。

  黛霜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画板前,敲着画板说:“我在跟你说话!你不要在那儿没命地涂抹,我又不是死人!”

  男人抬起头,一脸惶恐:“你不是说要赶快吗?”

  “笨蛋!”

  黛霜生气地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我……你问我为什么住这儿?我是这学校的老师。”

  黛霜更加生气,他还在骗她呢。

  “你生气了?”男人把画笔架在桌子上,走到黛霜面前。“不要生气了,我喜欢看你笑起来的样子,那样你会很迷人很可爱。”

  黛霜恨恨地盯着男人,目光逐渐落到他裸露的胸膛上,健康的男性的肌肉和浓密的粗野的胸毛。

  黛霜心里激荡了一下,这是正常的心理和生理反应,她马上把目光移到男人的脸上,已经不再那么凶蛮了。

  “你真是这儿的老师?”

  “是啊,我给孩子们教绘画,小学生们,混口饭吃而已。”

  “你刚来吧?我以前没见过你,我也曾经给小学生上过音乐课,他们管那叫唱歌。”

  “你是音乐老师?”

  “不像吗?”

  “像,像!”男人笑着说,他笑起来时露出一口很白的牙齿。

  黛霜走回椅子前坐下,然后像主人一样请男画家也坐下来。

  “你是哪里人?”黛霜问。

  “省城的。对了,我姓羊,叫羊革。”

  黛霜身体震了一下,羊子的哥哥就叫羊革。

  “你说你姓什么?”她不相信地问。

  “羊,羊革,一张羊皮。”

  黛霜笑了一下,问:“你认识羊子吗?

  羊子,羊工楠。““认识呀,那是我妹妹。你认识我妹妹?”

  “不,不认识。”黛霜撒个谎。

  早就听羊子说她有个哥哥,但从未见过他,没想到世间竟有这种巧合。而羊革和羊子看起来竟然毫无相似之处,性格也不一样。

  “接着画吗?”

  “不,今天不画了。”黛霜站起来,“我得走了。”

  “你……”羊革失望地欲言又止。

  “我还有事,改天吧,改天。我答应你。”黛霜对不情愿的羊革点点头,向外走。

  羊革跟着走出房间。

  “你真美。”

  黛霜很满意地笑了,并双目柔和地扫了羊革一眼。这一眼的震撼力是惊人的,黛霜第一次从羊革的眼中看到了男人对女人的那种躁动,这让她很得意。

  星期一中午,黛霜又到羊革那儿去,让他画了一个小时。星期二中午她又去了一次,但没有让羊革画她。

  星期三,吴明然来找黛霜了。

  正所谓“小别胜新婚,”黛霜见吴明然,非常高兴,像个少女一样蹦着跳着扑进丈夫的怀里。

  吴明然礼节性地吻了吻妻子的唇,然后顾自坐下,显得很是疲惫。

  他瘦了,黛霜柔情地看着丈夫有些下陷的眼窝,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中布满了血丝。

  “你累了吗?事情办好了?”

  “嗯。”吴明然木然地点点头。

  “我给你做饭吃,你想吃什么?”

  “随便,随便什么都行。”吴明然打了个哈欠,眼泪汪汪地说。

  “要不你先睡会儿?”黛霜靠在丈夫面前,伸手摸着他的脸,怜爱地说,“看你没精打采的样。”

  吴明然听话地到卧室里去了。

  黛霜手脚利索地做了几样小菜,然后去喊吴明然。

  吴明然从美梦中醒来,小憩过后,他的精神好多了。

  黛霜替他抹掉额头的汗,吴明然坐在床沿上,顺势搂住黛霜的纤腰,把脸埋进她的未穿胸衣的双乳上。黛霜动情地嘤咛一声,觉到了丈夫的坚硬。

  吴明然看来有些急不可耐了,十分粗暴地把黛霜的衣服扯开,像个饥饿的婴儿一样含住了她的乳房,用力吸吮起来。

  黛霜被这突然的爆发一下子激动了,身体霎时火热起来,颤栗感在皮肤上一寸一寸地向下向深处扩延,她很快感到湿润了,感到了渴望。

  她的手隔着裤子抓住了丈夫的坚挺之物,用力地握紧它,感受它的振奋。

  两个人的衣服很快被脱光了,两具汗津津的肉体互相磨擦着。

  他的男性之物在她汪洋恣肆的中心探寻着,然后猛地刺入进去,直到她肉体的纵深之点,在那儿短暂地停了一会儿。他的颤抖传遍了她的子宫,让那里面在瞬间失去了感觉。

  然后,吴明然如同一头雄狮一样发起了攻击,在黛霜的记忆中,在她的肉体的经验里,这是第一次,丈夫的激情完全把她的灵魂和肉体征服了。

  黛霜在迷乱中纵情呼喊,她的肉体在完全融化的状态里以一种生动的形式开放、开放、开放!

  从来没有比这一次的“演习”更完美的“演习”,甚至连所谓的“革命之夜”,相形之下,也失去了其应有的动人之处。

  吴明然精疲力尽地退下来,仰面躺在床上,像一摊可以流动的液体。

  满足中的黛霜仍旧觉得回味无穷,把自己余韵未了的身子贴在丈夫的皮肤上,温柔地蹭着他的起伏的胸膛。

  “我爱你。”

  黛霜充满感情地喃喃而语,但吴明然已经失去了对温存的兴趣,对妻子的话显得无动于衰,似乎睡着了。

  黛霜仰起头,看了看丈夫的脸,发现他大睁着双目,陷入了遐想中。

  第十四章。

  羊子还是成了吴明然的公关部经理,两个人可以借工作需要,明目张胆地并肩招摇过市。

  生活似乎并未发生什么变化。吴明然仍旧如约于周三来“演习”,黛霜也规律地回省城参加“革命之夜”的狂欢。

  程式是稳固的,但黛霜心中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浓了。

  至于她自己那一方面,曾经满怀热情的陈文杰和那个小伙子路宗平,黛霜已经用不同的方法让他们明智地终止了他们的游戏。

  乘下的只有那个神奇的画家,羊子的胞兄,羊革。

  或许是因为羊子的缘故,黛霜保持了她与画家间的关系,因为与这个男人的相处,让她感到安全。他不是一个进攻型和占有型的男人,而且他身上有一种朴质的单纯,这使黛霜可以一方面重温自己的纯真时代,一方面又可以通过与他相处来排解单调乏味的生活带给她的烦躁。

  然而命运女神精心策划的恶作剧还是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开始了。

  周五上午,黛霜给考生监考,这是非毕业班的最后一科考试。这场考试之后,将有两天的放假时间,学校要重新安排考场,作为毕业生的考试点。

  黛霜在下面的两天时间里,无事可做,于是,吃过午饭,她决定回省城的家。

  天气有些闷热,空中布满了灰云,并且从别处有黑云移过来,似乎有一场雷雨要来,但还没有起风。

  一程到了省城,黛霜纵是平常不太出汗,也觉得皮肤有些发粘。

  在坐车回家时,黛霜算着要先洗一个澡,然后看一下有没有食物,她要做一个丰盛的晚餐来开始这个或许会很浪漫、很激情的暴风雨之夏。

  车到了门前,黛霜下了车,发现吴明然的车在家。

  现在是下午三点钟,他看来睡午觉睡过头了。

  黛霜抬头看了看天,乌云更浓更厚了,天色暗沉,仿佛傍晚提前降临了,而黑夜也将开始。

  黛霜掏出钥匙,十分小心地开了门,她要给丈夫一个惊喜,如果他乐意接受的话。

  走进室内,黛霜在门口那儿呆住了。

  就在客厅的中央,在那套乳白色的豪华意大利真皮沙发上,两具白色的肉体纠结在一起!

  羊子的呻吟仍旧保留了她几年前的特色,几乎整栋房子都被她激情的嘶叫充满了。黛霜看见了她颤抖着的丰满的双乳在吴明然的掌中如此雪白,像阳光一样刺伤她的双目。

  而完全沉醉在欢情中的吴明然躺在沙发上,黛霜不可思议地发现他竟然能够用那种奇怪的姿势性交,这是她从来也不敢企求他会做到的。

  站在门口的黛霜有一阵子没有惊动那一对忘乎所以的狗男女。

  巨大的刺激往往会使一个女人表现出超常的克制力,她甚至站在那儿当了足有半分钟的热情观众。

  但是奇异的冰冷感终于使她的心脏无法承受了。就在这时,羊子看见了她。

  羊子的呻吟嘎然而止,如同音乐中的一个技巧性的处理。羊子似乎有些不情愿地从吴明然身上下来,用一条浴巾遮住了自己的身子,并通知吴明然:他们的好事败露了。

  黛霜没有看狼狈地坐起来的吴明然,而是坚决地盯着羊子,像一个老辣的猎手捕捉狡滑的狐狸一样,捕捉羊子四处躲避的眼神。

  羊子大概想笑一笑,但很丑陋。这时吴明然站起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黛霜听见他咕哝了一句什么,大概是在骂人。

  黛霜成功地转过身来,并用手把门打开,走到外面去。

  天色完全昏黑了,黛霜觉得起风了,她有些冷。

  吴明然匆忙套了一条裤子冲出来,追上黛霜,抓住她的胳膊。

  “放开我。”黛霜声音平静,但很坚决,她没有抬头看他。

  “你听我说。”

  “放开我。”黛霜挣开自己的胳膊向前走。

  “黛霜,求求你……”吴明然冲到她前面,声调有些颤抖,似乎哭了。

  黛霜感到很恶心,她清晰地闻到了吴明然身上的气味,那应该是羊子的气味,确切地说是她的下体的气味。

  黛霜招过一辆出租车,绕开吴明然,走近车门。

  吴明然堵住车门,继续哀求。

  黛霜笑了,她相信自己笑得仍旧很美、很自然、很洒脱、很轻松!“不要拦我!”

  这一次她看着吴明然的眼睛,其实并没有看他,她只是看到了一层绯色的雾。

  “我求求你。”吴明然试图打动黛霜。

  “一个男人不应该这样对女人说话。你让开!你拦着我也没用,我想自己呆一会儿!”

  “黛霜……原谅我吧。”

  “不,我没权利,你也不需要!黛霜用力把车门拉开,钻进车内,把车门砰地关上。对司机说,”走吧“。

  “你冷吗?小姐?”司机看了一眼抖成一团的黛霜。

  “不,谢谢。”黛霜随便给了司机一个市中心地址,然后就侧过脸去,竭力控制着内心中疯狂的呐喊声。

  下了车,空中已经开始有大滴的雨点落下来。路上的行人匆匆地走着,只有黛霜一个人不紧不慢,在猛然而起的劲风中踱着。

  雨终于哗地淋下来,天地间霎时被一挂水织成的帘子遮住了。

  雨水从头顶到脚浸泡了她,但黛霜仿佛失去了知觉,仍旧保持着自己悠闲的步态在水中行走。

  暴雨驱走了街上的行人,仿佛只剩下了黛霜自己,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面对暴雨狂风!

  她觉得自己可能流泪了,但不确定,因为雨水打湿了她的眼晴,并且似乎在向她的双目倒流,注入到她的眼窝中去。泪水和雨水已经毫无区别了!

  有个打着伞经过她身边的好心人问了她一句什么,但声音被雨水冲走了。黛霜茫然地摇了摇头,继续自己的雨中漫步。

  雨疯狂地泼泻着,仿佛永远不会停下,这正是黛霜期望的。这样,她就可以一直在水中走下去,走下去,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

  但是雨终于停了,夏天的雨就是如此乖戾,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似乎雨过天晴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生,而实际上,暴风雨的确来过,而现在,它暂时平静了!

  黛霜全身已经失去了温度,她的双唇发紫,面色惨白,犹如一个幽灵,浑身湿漉漉地走过了半个城市。

  拨电话时,守在公用电话旁的老头看她的手抖得实在不行,就主动替她拨通了黛雪办公室的电话。

  陈文杰被黛霜的样子吓了一跳。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黛霜摇摇头,像是打了个冷战。陈文杰把她扶上出租车,让出租车司机把暖气打开。司机有些诧异,看了一眼黛霜,便照做了。

  陈文杰就近找了一家酒店,开了一个房间把黛霜带上去。

  “你先洗澡”,陈文杰把热水调好,把黛霜推进浴室,在外边大声说,“我去给你找衣服。”

  黛霜木然地走到淋浴下面,让热水顺着脸颊冲下来,衣服仍旧贴在身上,她没有想到要脱掉它。

  陈文杰提了一袋衣服回来,发现黛霜仍在浴室里。

  “你洗完了吗?衣服我找来了!”陈文杰在浴室外大声说。

  但是黛霜没有回音,只有淋浴的水哗哗流淌的声音。

  “喂!”陈文杰有些害怕起来,“你听见我说话吗?”

  里面仍旧没有声音。

  陈文杰在浴室门上用力敲了两下,说:“你怎么了,我要进去了!”

  “我没事,把衣服递进来吧。”黛霜在里面语调平稳地说。

  陈文杰松了口气,把衣服从门缝里递给黛霜。

  黛霜突然改变了主意,没有穿陈文杰给她的衣服,而只是用一条浴巾拦胸围了一圈,走了出来。

  洗了个热水澡,她看上去好多了,唇色和脸色都恢复正常。

  陈文杰扫了半裸的黛霜一眼,不禁面红心跳,忙低下眼,问:“衣服不合适?”

  “合适。”黛霜说,径直走到陈文杰面前,站住。

  陈文杰看着她秀气的脚踝,玉笋般的脚趾,更加心荡神驰。他抬起头来,正碰上黛霜古怪地看着他的眼神。

  “你干嘛淋雨?容易生病的。”他说。

  黛霜闭了一下眼,泪珠从眼中沁出来,她克制了一下,说:“你喜欢我吗?”

  陈文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黛霜慢慢解开浴巾,把自己美丽眩目的胴体一览无遗地呈现在这个曾经玷污她的男人面前。

  “你看我美吗?”

  “你……”陈文杰呼吸急促起来。

  “美吗?”

  “这……”

  “美吗?!”黛霜又问了一句。

  “当然……”陈文杰的喉头响了一声。

  “喜欢吗?”

  “……”

  “我问你喜欢吗?”黛霜一字一句地问。

  “喜……欢。”

  “那就来要我,占有我!”黛霜命令地说。

  陈文杰心跳加快,血液沸腾,但是他还有一点理智。

  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但它又是实实在在的。她,是她!他梦牵魂系的女人此刻就一丝不挂地在那里向他发出邀请!她的双乳,小腹,神秘而又圣洁的玄妙三角区,一切都是真实的!

  第十五章。

  “你还等什么?”黛霜问。

  陈文杰垂下头,他想要,是的,太想要她了。这具玉体在几年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屈从于他的感觉,这几年来不曾稍有遗忘。而且正如《围城》中的方鸿渐所言: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但也格外的甜。

  在他徜徉于南国熙攘街头,拥抱那些强颜欢笑的卖身女子时,他的意识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回味着,乃至体验着这具胴体的柔软、神秘、抒情和美丽。

  男人在生理的快感获得满足之后,心里的空虚便浮上来,在记忆中寄托于一个不切实际的幻像。

  而现在,她已不是幻像,而是一个真实的具体的形象了。

  那小提琴一样优美的女性的颈项,泛着暖玉般的柔和光泽,引人不可自禁。

  那坚实饱满的少女般的双乳,略有下垂,但那白雪般的肌肤上点缀的两朵艳苞,却呼之欲出,勾人魂魄。

  那平滑的腰腹,那榆钱儿般清洁的圆形的脐眼……那腴而肥的臀,那修长笔直的腿。

  那灿若桃花的双颊,那微启轻翕的唇。

  陈文杰看得眼花缭乱,血脉贲张。这个机会终于来了,他可以明正言顺地拥抱、抚摸、亲吻、占有这具胴体,以圆多少个日夜不平的思念。

  “不!”陈文杰终于站起来,从地毯上把浴巾捡起来递给黛霜,但没有看她,他害怕自己再看一眼就会把持不住。他尽量平静地说:“你别这样。……想哭吗?”

  黛霜没有接陈文杰递上的浴巾,而是突然爆发了。

  她伸出手,用双手捧起陈文杰低垂的头,让她看清他,让他看清自己:“你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不要我?!不* 我?!你不是一直都在等这个机会吗?你不是一直在追我吗?现在怎么不要了?怎么一下子假仁假义起来了?

  臭男人!臭男人!!臭男人!!!“黛霜的指甲抓进陈文杰的皮肉里面去,使劲摇晃着他的头,声嘶力竭地叫着、骂着。

  陈文杰木然地听任黛霜发疯一样的发泄,他看见那张美丽的脸因为巨大的刺激和狂怒而扭曲了,变得有些丑了。

  “说话!说话呀!你这个坏蛋!坏蛋!”

  黛霜仍旧叫喊着,声音有些嘶哑了。她那具娇小的身子似乎蕴含了一枚炸弹的能量,足以把任何一个东西撕成粉碎!

  她颤抖着,脸部肌肉抽搐着,双目圆睁,看不到一点内容,连泪水也没有!

  陈文杰伸出手,扶住她的肩头(那种感觉多么美丽!)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些了!”

  或许是听懂了陈文杰的话,或许是有些累了。黛霜慢慢平静了,但身子仍旧在抖颤,双目空洞,不过手上已经不那么用劲,也不再嘶喊了。

  陈文杰顺势轻轻把她的手从自己脸上移开。这一个动作让黛霜从适才的迷狂中苏醒了,但仍旧没有为自己的赤裸感到羞涩。

  黛霜静静地看了一眼陈文杰,似乎陈文杰在那里并不存在。

  “躺下吧,休息休息就好了。”陈文杰小心翼翼地把黛霜扶到床上,用被子掩住她的身子。

  黛霜躺下去,非常安静,两只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陈文杰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过了很久,两颗泪珠艰难地从眼眶里挤出来,在眼角那儿停留了一会儿,随着眼脸的抖动,倏地滑下脸颊。

  只有两颗泪珠,眼睛就干涸了。

  “如果我离婚,你会奇怪吗?”黛霜没有看陈文杰,似是自言自语地说。

  陈文杰轻咳了一声,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而黛霜似乎也不想得到答案,她接着说:“男人总有一天会对妻子感到厌烦的,是吗?”

  “不一定……”

  “其实即使我离婚,再嫁给别的男人,又有什么区别?即使他会待我很好,但他也可以对其他女人好。……男人多轻松啊!厌了,烦了,就换一个,再换一个,一直换下去,只要他有条件,只要他还喜欢女人。没有人责备他,而女人就要守着贞节,为一个‘妻子’的名份劳神浪费青春,生命!”

  “那是因为他不爱你。”

  “哼!”黛霜冷笑了一声,“这跟爱不爱我没关系。”

  陈文杰点上一根烟,想了想,说:“并不是每个男人都一样。”

  黛霜动了一下,侧脸看了陈文杰一眼。眼睛里满是不信任的神色,但很犀利,似乎要穿透陈文杰的表面,看清他的本质,仿佛陈文杰是男人的总和,看透了他,便看透了男人。

  陈文杰吸了一口烟,掩饰自己的紧张。

  黛霜终于说:“你认为你就是那种不一样的男人吗?”

  陈文杰无法作答,只是吸烟。

  黛霜看着陈文杰的脸,那上面有她指甲的印痕,这让她有些歉疚,本想说句道歉的话,但又改口说:“麻烦你把衣服给我。”

  “你还是躺一会儿吧。”

  “不,我好多了。”

  陈文杰从浴室把衣服取来,递给黛霜,就扭过头,走到一边去。

  “你不用避开,”黛霜坐起来,“你刚才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陈文杰的背耸动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我很难看吗?”黛霜把衣服拿在手里,没有穿上的意思。

  “不,不难看。”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你以为不看我就可以证明你是个正人君子了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黛霜充满恶意地说。

  陈文杰转过身,目光飘忽。

  “我就知道。”黛霜冷笑着,把被子从身上掀开,露出她风情万种的胴体。

  “你还有机会。”

  陈文杰听见自己的呼吸凝重起来。

  黛霜站起来,站在床上居高临下看着陈文杰。折磨一个男人让她感到很过瘾。

  她开始穿上三角裤,动作很缓慢,眼神充满了挑逗。

  陈文杰把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他放弃了。

  吴明然看着红色的夏利车在马路尽头消失了。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它终于来了。

  其实每个男人在和妻子以外的女人偷欢时,从一开始就在等待这一天,它越是来得迟些,对于妻子的伤害就会更大一些。但男人却幼稚地希望它或许在一天一天的延续中永不会来!

  吴明然站了一会儿,天空中似乎有些雨意了。

  羊子仍旧在沙发上坐着,一丝不挂,姿态优雅地吸烟。看见吴明然走进来,羊子很满意地笑了:“我知道你拦不住她。”

  吴明然没有理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上,一声不吭地大口吸烟。

  羊子站起来,两只丰满的乳房随着走动,有节奏地上下颠动。她把手放在吴明然的脸上,吴明然仍旧没有反应。

  “你后悔了?”

  吴明然向上翻翻眼,羊子扬扬眉毛,问他是不是。

  吴明然猛吸一口烟,把抽剩的半截香烟扔掉,站起来。

  “我想再来点儿。”

  “什么?”

  “那个。”

  “你刚吸过了。”

  “我还想来点儿!”

  羊子看看他,走过去,从自己的坤包里摸出一只装满白色粉末的塑料袋。

  吴明然倒了一些在锡铂纸上,把打火机揿燃了,凑到下面。白色的粉末迅速地熔化了,变成一缕烟,轻轻一吸,吸进鼻孔里。

  吴明然闭上眼,激凌了一下,脸上现出满足的笑,但很空幻。

  羊子走到他的背后,把自己的身体贴在吴明然的后背上。

  女人的柔软的肢体像雾一样模糊了吴明然的意识。毒品的效应慢慢侵入他的大脑中,房子、家具在旋转中淹没在一片白色中,白色仿佛在三梭镜的透视下,分化为七种颜色,世界变得美妙无比!

  羊子的舌尖在他的耳后舔着,伸进他的耳廓里,这使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像一匹野性的狼的嗷叫。

  吴明然把羊子从背后拽到面前。他看见了一张清纯的脸,那是几年前坐在草地中央的少女黛霜的脸。她的娥眉、杏眼,秀巧的鼻弓,饱满而又湿润的唇。

  “黛霜……”吴明然快乐地说。

  羊子笑了。

  看!她笑了,她笑得多么淫荡!当然,这正是他需要的。他喜欢淫荡的女人,女人就应该要淫荡些,只有淫荡的女人才会让男人快乐。但是她是你的老婆,做为妻子,这样放荡是危险的,天知道这个贱货,会不会对其他男人也这样?

  羊子跪下来,把脸埋进吴明然的膝间。

  恼怒的情绪一闪而过!对!女人就是要淫荡些!

  她的吻是多么大胆、多么有技巧,多么让人销魂!

  他的衣服被褪下来了。他能意识到自己的昂扬,这真让他骄傲。一个男人的伟大的标志,它是多么富有活力啊!

  她开始用舌尖撩拔它,耐心地慢慢吻向它的中心。这才像个真正的女人!女人要毫不掩饰地表达对它的爱和敬意,就像现在这样:把它当作一支奶油冰淇淋,抒情地吸吮它,体验它的伟大和甜蜜!

  哦!太舒服了!不,她不是自己的妻子,那个装模作样的贱女人、臭婊子已经走了。没有关系,她会回来的。是的,她会回来的!

  故作正经的女人他见得太多了。那些连屁股都不敢扭的女人,那些脸上仿佛用胶水固定了表情的女人,还有那些见了男人面红耳赤的女人,不敢放屁的女人,小便时大声唱歌的女人,睡觉时系紧腰带的女人,等等等等。他不是都接触过了吗?在他的攻势下,在他男性的雄壮面前,不是一个一个都原形毕露,放浪之状极尽你所能想象的程度。

  她们太不堪一击了!只要有一次,她们——是她们!——就会想着第二次、第三次,再也离不开你了。

  何况,她是自己的老婆,一个嫁了人的女人,除了想一想她的丈夫,恐怕没有太多的奢望了。

  ……那么,这个女人又是谁?

  羊子!那个魔鬼般的女人!几年前当她还是个少女时,她就令所有的男人想入非非了。那时候她属于黄炜,黄炜太他妈历害了,耍了个小手腕儿,就把她搞上手了。记得黄炜向他传授过一套,但他不敢。他那时还是个穷光蛋、小瘪三大学讲师、童子鸡一个,别说碰一碰校园里那些吱吱哇哇的小女生,就是看她们一眼,也足以让他意淫三天了。

  现在,她是自己的了!这真是个顶呱呱的女人,她知道男人需要什么,她几乎一下子就可以找到你的要害,让你欲仙欲死!

  还有她提供的那种可爱的白色粉末,它们比女人还女性化。这个叫羊子的女人和它们是最好的搭档,是男人最理想的女性生殖器!

  男人的时代病,只有这种女人和这种东西才能医治!他知道,在这个慌里慌张,盲目无主的时代,许多男人煞有介事,大叫大嚷,但他们已经阳萎了,或者正陷在阳萎的恐惧中不可自拔!

  令人庆幸的是,他吴明然找到了最好的医治方法。

  他决心把这个药方作为不传之秘据为已有!哦,哦……这是她的乳房!第十六章。

  三天之后,陈文杰把恢复正常的黛霜送回县城的中学。

  陈文杰着实有些后悔,自从黛霜在他面前赤裸相见时,他就开始后悔了。

  他应该一开始就抱住她,让她趴在自己的肩头放声大哭,放声大哭的女人才会对男人充满渴望,从此以后,他就会成为她的知已、贴心人、靠山,最后自然而然就是他的情人了。

  但是,正如黛霜穿衣服时的暗示: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的故作正经使一切都毁了!男人故作正经时,使许多机会白白溜走了!

  现在,她对他很好,但这只是一种朋友间的亲密。从她的表情上,陈文杰看到的是:他已经成为一个女性的化身。因为他看到了她的裸体,却麻木不仁!

  “你回去吧!”黛霜让车子停在学校门口,对陈文杰说,“过几天我会打电话给你。”

  “我送你上去。”

  “不!”她坚决地说。

  “那……好吧,不过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和自己过不去。……想开些。”

  “我知道了。”黛霜感激地笑笑,让陈文杰握了握她的手。

  黛霜在校园里没碰到什么人,学校里安静的气氛让她感到轻松,几乎有些快乐起来了。她步伐轻快地走到自家门前,开了门。门缝下面有一封信,上面写着“黛霜女士敬启”的字样。

  黛霜把信捡起来,撕碎了,扔进马桶里,让水冲走了。

  屋子里有股霉味,但她不太在意。她想坐下来,马上发现这主意很傻,于是又立刻站起来,像一只寻找食物的蚂蚁一样四处走动。

  空寂的房间里,回荡着她一个人的踱步声,使她更加烦躁起来,并开始出汗。

  黛霜把衣服脱光了,摇摇摆摆地继续这个单调的游戏。

  赤裸的感觉很好。穿衣镜一闪一闪地映出她的正面、侧面、背面的体态,面对镜子时,黛霜双手托住自己的乳房,让这两只温软的小生灵更加高傲。

  黛霜觉得满意,于是笑起来,再笑一次,好!有些淫荡的味道了。

  走一走,停下来,笑一笑,再走一走。最后,她哭了,哭一阵笑一阵。

  这是上午十点钟左右的时候,。教学楼那边响了一遍下课铃,十分钟后,准时响了一遍上课铃。

  黛霜出了门,在阳光里眯细了哭得疼痛的眼,向四下看了看,选择向校门那儿走。

  她在校门口的干杂店里买了一瓶白酒,想了想,又买了一包香烟。

  “有客人,林老师?”

  “有客人。”黛霜冲卖货的老太太甜甜一笑。

  回到家里,黛霜费了很大的劲,把酒和烟打开。先点上一根烟,吸了一口,有些苦,并呛得咳起来。

  喝酒相对要舒服些,虽然低劣的酒液十分辛辣,咽下去,喉咙和胃里立刻着火一样热起来,但很刺激,她现在需要这种刺激!

  屋子里的气氛不太活跃,显得很沉闷。黛霜起身把录音机打开,放大音量,现在好多了,她一边随着音乐节奏摇头晃脑,一边豪爽地大口喝酒,至于香烟,偶尔吸上两口,感觉比第一口顺畅多了。

  后来,磁带A 面的乐曲完了,黛霜想站起来给磁带换面,却坐到了地上,并很快忘掉了应该干什么,从而专心致志地喝起酒来。

  她大概睡了一会儿,这让她有些生气。

  水泥地板有些潮,令人很不舒服。黛霜想站起来,成功了。站起来后,她发现墙壁有些倾斜,挂历和电视机恍然成为两个,定眼一看又只有一个。

  黛霜想,我喝醉了。

  屋子里太静了,录音机在发出呜呜的电流声,她想过去拔掉电源,但没找到插头,反而把一只杯子碰翻了。

  这时候肚子有些难受,胃抽搐了一下。黛霜慢慢挪到厕所里,弯下腰,开始呕吐起来。吐过之后,头脑清醒多了,虽然走路有些摇晃,但看东西时不再有重影。

  回到沙发那儿坐下来,点上一支烟。黛霜开始把三天前的那一慕情景第一次拿来重温,突然发现那并不令她觉得痛苦。在一定程度上,她觉得老早就在盼着它发生了。

  可惜的是,她有些记不太清楚那些细节了,唯一记得的只是羊子的呻吟和吴明然的呼吸。这两种声音她都很熟悉,一种是她少女的启蒙,一种是这两年多以来唯一接触的男人兴奋的声音。

  这两种声音慢慢变得很清晰,很真实,仿佛就在这屋子里的某个角落那儿。

  黛霜转着身子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但它们一直在响,并且越来越响,这让她头痛。

  为了避开这两种声音的折磨,黛霜决定出去走一走。

  外面的花白的阳光让她头晕目眩,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黛霜奇怪平时很平坦的地方会变得坑坑洼洼了,而石砌的台阶则显得很不坚实,一不小心就会踏空。

  微风吹在脸上,让她又有些恶心。黛霜张了张嘴,但胃只是痉挛了一下,什么也吐不出来。

  轻车熟路,走到树林背后的小楼下面,门是半掩的。

  黛霜走进去,站在一楼的楼梯那儿,抬起头喊了一声:“羊革!”

  没有人回答,她又喊:“羊皮!”

  画家羊革拎着一支蘸满油彩的画笔,从二楼向下望,看见黛霜,就高兴地说:“你好!上来吧。”

  黛霜用手撑住残缺的扶手,一步一步向上爬。

  “你喝酒了?”羊革闻到黛霜身上的酒气,有些诧异地问。

  “喝了一点儿。”黛霜气喘吁吁地站在那儿,脸色很难看。

  “你没事儿吧?”羊革问。

  “当然。”

  黛霜忍住恶心的感觉,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走进羊革的画室。

  羊革把椅子拖过来,让黛霜坐下,问她要不要喝水。黛霜闭着眼,点点头。

  “你在作画吗?”黛霜喝了一口水,问站在一边看着她的羊革,“我打扰你了吧?”

  “没有。……你一个人喝酒?”

  林雪喝了些水,胃里一下子翻腾起来。她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羊革把画笔放下,过来扶住她。

  “干嘛一个人喝成这样?”羊革又问。

  黛霜把刚喝进去的水又吐光了,脸更加难看。

  “你躺下歇一歇吧。”羊革把黛霜拖进他的卧室,让她在他的床上躺下来。

  “真不好意思。”黛霜气喘吁吁地说。

  羊革搭手摸了摸黛霜的额头,很凉。

  “喝醉了还到处乱跑!”羊革训斥着,用热毛巾敷在黛霜的额头上。

  “谢谢你,真不好意思。”黛霜看着羊革忙来忙去,有些过意不去,“现在好多了,你不要忙了。……我是不是很狼狈?”

  “狼狈极了!”羊革恶声说,“女孩子家喝什么酒?”

  虽然羊革一脸凶相,对黛霜恶言恶语,但他的语气中满含关切,就像兄长一样的关切,这让黛霜突然间受了感动,一下子泪如泉涌,大放悲声。

  羊革显然没有料到黛霜会哭起来,这个不谙世事的浪漫画家一下子慌了手脚。

  “别哭,别哭。”

  经他一劝,黛霜哭得更加历害了。羊革手足无措地看着黛霜,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埋怨自己。

  “就怨你,就是怨你!”黛霜像个小孩子一样蛮不讲理。

  黛霜三天以来,第一次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心中那无法描述的积郁慢慢有些放松了。

  受伤的女人或者去找一个知己倾吐心声,或者会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发泄一番。

  而现在,黛霜觉得谁都不可相信,那么倒不如让这个隐遁尘世之外,而且又与羊子有着兄妹血缘的古怪男人作为自己发泄的对象。

  羊革无缘无故成了妹妹的替罪羊,面对一个泪水恣肆的漂亮女人,实在令他有些难堪。

  女人真是奇怪,平静时温柔似水,小鸟依人;狂躁时六亲不认,胡搅蛮缠。

  实在让人头痛。

  这个已经多年与女人无缘的男人一方面迷恋女性的形体之美,另一方面却又忌惮于女人的变幻无常。

  黛霜哭得有些累了,声音渐渐低下来,身子在哭泣的余韵中抽动着,慢慢恢复了平静。羊革偷偷看看黛霜的脸,陪着小心说:“休息一下……休息一下,再哭。”

  黛霜哼哼了两声,却没有再哭的意思。羊革看她阖上眼,呼吸一点一点平缓了,猜她大概睡着了,就蹑手蹑脚退到门外,把门带上,回到画室里去继续工作。

  第十七章。

  门轴难听地响了一声,黛霜醒了。

  她在枕头上转着脑袋,想看看自己在什么地方。

  天已经黑了,屋子里亮着一盏台灯,压得很低,只照亮了桌子。

  黛霜努力想了想,只记得自己喝醉了,然后出了门。

  她坐起来,看了看这张床,床上杂乱地放了一些男式内衣。黛霜有些紧张起来,这时羊革在门口的黑影里说:“你醒了?”

  “谁?!”黛霜几乎尖叫了一声,并不由自主地向床头上缩了缩。

  羊革把门后面的灯打开,屋子里一下子亮多了。黛霜看清是羊革,猛然记起自己是走到他这儿来的,大概还吐过一次。

  赤着上身的羊革身上斑驳地沾了一些水彩,看起来像个小丑。

  黛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床上下来,问:“几点了?”

  “不知道。”羊革走到桌前,把台灯关掉了。

  “几点了你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我从来不戴表的。反正天黑了。”

  黛霜走了两步,头痛得历害,但还能坚持住,她抻了抻压皱的裙子,说:“我得走了。”

  “你不吃饭?”羊革问,“天都黑了很久了,你现在找不到东西吃。”

  “不了。”黛霜摇晃着向外走,“谢谢你!”

  “你的肖像已经画好了。”

  “我明天再看!”黛霜一边下楼一边说,差点摔倒。

  “我送你。”羊革踢达着鞋跟着下楼。

  两个人摸索着出了黑漆漆的林子,黛霜让羊革回去。羊革说:“你住哪儿?”

  “就前边不远了,你回去吧。”黛霜说完走开了。

  羊革站在树下,看着黛霜淹没在黑暗中。刚才穿过树林时,他碰到了她的手臂,虽然只是无意的轻轻一触,但来自女性身体的那种清凉、腻滑的感觉却那么清晰,那么耐人回味!他已经多久没有如此近距离地和一个漂亮的女性在一起了?而女人又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那种娇柔、贪婪、放荡、无边无际的温暖,太陌生了!很久以前残存的一点记忆,却在这个夜晚,被一个从天而降的女人点燃了。

  黛霜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开了灯,坐在床上,试图把这几天以来的事情理出个头绪,但脑袋里仿佛是一团烂棉絮,而且头痛加重了。

  地板上摆着酒瓶和香烟,屋里的空气很浑浊。黛霜看看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了,她一觉睡了十几个小时!

  由于一天没有进食,而且呕吐使胃里空无一物,现在她有些饿了,但没有食欲。

  最令她感到伤心的是,吴明然竟然没有来找她,或许找过了,她不在。但他似乎并没有为他的丑行感到不安,当黛霜从家中走出的那一刻,她就感到吴明然的无所谓,他甚至还巴不得她早点走开,走得越远越好,省得她打扰他的好事。

  黛霜从她和吴明然开始接触的第一天开始回忆,极力想找出一些迹象来表明她是一时冲动,看错了这个伪君子。但没有这些迹象,在他的记忆里,吴明然虽然是个脾气暴戾、思想偏狭的大男子主义者,却不是一个见异思迁的男人。

  尤其让她无法接受的是,他们就那样明目张胆地在她和他的家里,在大厅里,放肆地干那种事,甚至不把她放在眼里!

  而羊子是她昔日的好友,当然,她在某种程度上,把黛霜第一次爱情经历给玷污了,如果不是庄文浩一直是个劣迹不断的恶棍的话,那么,羊子在黛霜的初恋中也仍旧是个破坏者。

  现在,她破坏了黛霜的婚姻、家庭、生活,以及那可怜的爱情。

  陈文杰说羊子有吸毒史,其实这个风骚的女人本身就是一种毒品!

  黛霜把香烟取过来,点燃了吸着,借以排解心中的郁闷。

  看起来这将是一个孤独的难熬的不眠之夜。黛霜有些后悔从羊革那儿回来,或许,那个古怪的画家可以成为她倾诉衷曲的对象,起码也可以陪她从这个痛苦的问题中暂时解脱出来。

  更可笑的是,就是这个画家的妹妹把平静的生活搞乱了。如果……如果黛霜怀着一种报复的心理——双重的报复——勾引一下这个男人,会怎么样呢?

  有人敲门的声音打断了黛霜这一玄想。她开了门,来人是路宗平。

  “是你。”黛霜有些失望地说。

  “我路过这里,看见你亮着灯。”路宗平显得稳重了些,看了看黛霜有些红肿的眼,说:“你不舒服?”

  “没什么。”黛霜烦乱地说,但并不想放走一个可能陪她共渡不眠之夜的同志者。

  路宗平机警地发现了黛霜的犹豫。

  黛霜编了一个故事,把她目前的处境讲给路宗平听。在故事中,她成了一个十八岁的女孩。

  路宗平识破了黛霜的用心,但没有戳穿她,而是装出一副深表同情的样子,对黛霜所讲述的“女主人公”表示安慰。

  路宗平冠冕堂皇的夸夸其谈,虽然于事无补,但失去主张的黛霜,像大多数处在同一境遇的女人一样,却觉得受了不小的宽慰。

  在这个晚上,一个通情达理,对女人的悲哀表示同情的男人,显得十分可爱。

  黛霜一支接一支的吸着烟,透过烟雾,不时瞥一眼一脸正气的路宗平。

  年轻男人脸上的稚气不那么令人讨厌了,而正因为这种稚气,他更让人觉得可以信任。

  路宗平竭力想把这个难得机会把握住,但时间的推移让他很不安。

  夜色愈来愈深,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毕竟带有一种暧昧的意味。为了使自己能够留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黛霜感到乏味。

  事实上,黛霜同样需要他留下来。

  后来发生的事情太突然了,虽然双方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当路宗平抚摸黛霜凄楚的俏脸时,双方还是吃了一惊。

  黛霜惊讶自己会听任一个比自己年轻了三岁的,几乎还是个男孩子的男人对自己如此亲密。奇怪的是:她的身体没有反抗,甚至还因为一种久违新奇,而有些波动了。

  路宗平一边心中窃喜,一边不敢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面前就是那个让自己诗情高昂的冰雪美人,她不是拒绝了他吗?今天是怎么了?从某种程度上讲,她还有些主动呢。

  两具躯体逐渐接近了,最后紧拥在一起。

  年轻的诗人似乎对接吻只有一点模糊的概念,他的舌头急躁地探进了黛霜的口中,却一下子迷失了方向。

  黛霜被这种越轨行为影响了一下情绪,不过很快就喜欢上这种方式。结婚使女人丧失了多少活力呀!而这些活力是女人美丽的根源,丈夫永远不会发掘它们,以至于她都快要生疏了。现在,它们复活了。

  年轻的诗人发觉自己的想象力受到了嘲弄,实际上,一个女人——比如黛霜这种女人——的呻吟是无法单凭想象就能够把握的:它比想象要奇妙得多!

  “第一次接吻吗?”黛霜抿一抿双唇,看着正在迷失中的路宗平。

  “第一次。”路宗平显得很单纯的样子。

  黛霜心中一笑,她知道他在撒谎。男人和女人一样,总希望让别人觉得自己纯洁无比。但是她没有戳破他的谎言,她并不想在这次目标模糊的越轨行为中仓促地爱上其他的男人,面前这个准诗人的谎言并不会伤害她。

  “那你还真是个孩子了。”

  “我是个男人!”路宗平别有用心地说。

  “是吗?”黛霜笑起来,把路宗平的手从自己的肩头拿开。

  “你不相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路宗平的身体靠上来,这个年轻人被适才的一吻冲昏了头脑,他在试图打破最后一层隔在两人之间的薄膜。

  黛霜用手指点着年轻人的额头:“你这个坏蛋。”

  然后,她巧妙地逃到一边。她体内的活力并不疯狂,她头脑中仍旧盘桓着丈夫和羊子肉欲的叫声,这种叫声抑制了她进一步地跨出女人的禁区。

  但是,她喜欢这个令她心情放松的夜晚,以至于面前这个伪装单纯的诗人。第十八章。

  吴明然没有亲自来,而是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里,他的声音很自信,只字不提那件事,而是问黛霜什么时候放假。

  黛霜本想把电话挂断,但还是把自己的打算说了:“放不放假都一样,我假期里不会回去,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干你的好事!”

  “黛霜……我们暑假出去旅游吧?”吴明然讨好地说。

  “不用了,我早说过我对旅游没兴趣,再说你也不缺游伴!”

  “我们……”

  黛霜打断吴明然。

  黛霜放下电话,看着电话机出了一会儿神。

  路宗平走进来,这是他这个上午第四次进来找黛霜了。

  到中午下班时,两个人在各自的办公室里磨蹭到最后才走。

  路宗平满面春风,握着黛霜柔若无骨的小手,在办公室里就要吻她。

  “不行,会给人看见的。”黛霜制止了他。

  “那中午我去找你。”

  “好吧。”黛霜回握了一下路宗平的手,先在前面走了。

  正午的阳光在地上画出了她跳动的身影,黛霜觉得脚步轻快,犹如踏着三月里的嫩草地。

  风拂过她的小腿,溅起一丝凉意,攀援而上。

  这种感觉真好。她知道路宗平在背后一直看着她,他的目光箭一般刺中了她的心脏。

  试着和一个比自己年轻的男人两情相悦,把她心中的死结化解了,现在,少妇黛霜重新找到了初恋时那种感觉,这使她神清气爽,完全忘掉了在这事件背后的痛苦与悲哀。

  黛霜走到自己家门口,陈文杰一个人站在树荫里等她。

  “什么时候到的?”黛霜心中有些尴尬,似乎心事被陈文杰一眼看透了,所幸的是路宗平没有一起来。

  “刚到。”陈文杰探究着黛霜的脸色,说:“你看起来好多了。”

  陈文杰的脸上仍旧留有黛霜指甲的掐痕,黛霜觉得这个男人对自己太过投入了,到头来,她可能什么也不会给他,甚至连路宗平所得到的那种含糊的恩施都不会有。

  两个人进屋里坐了一会儿,黛霜不安地担心路宗平会突然闯进来。

  实际上,黛霜并不想让年轻的语文教师把她当作一个情窦初开的纯情少女,但更不想让他误会自己,把她当作一个放荡的女人。

  “我们去吃饭吧,我请客。”

  “还是我请吧。”陈文杰说。

  “该轮到我请你一回了,也算是略尽地主之谊。”

  吃饭的时候,黛霜问:“我那天是不是很狼狈?”

  陈文杰未置可否,黛霜又问:“你为什么一直不问问我?”

  “我知道。”陈文杰出人意料地说 .

  “你知道什么?”

  “其实……”

  “你尽管说,”黛霜向陈文杰要了一支烟点上,“我无所谓。”

  “我想,……跟羊子有关。”陈文杰很有把握地说 .

  “说呵,跟羊子怎么个有关法?”

  “他们,我是说你……丈夫和羊子可能有点过于那个了。”陈文杰说得吞吞吐吐,但已经一言中的。

  黛霜吸了口烟,把烟雾吐出来,示意陈文杰说下去。

  “羊子是什么人,你也知道。当然,我这不是诽谤她。我知道她一点没变,跟几年前一样,而且,她现在又吸毒。至于你丈夫,我就没什么权利评价他了,不过,从男人的角度来看,我想,他很难经得起羊子的诱惑。”

  “你是说羊子诱惑他?”

  “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我前些天——就是你说你丈夫去北京出差那几天——我看见他们两个了,在夜总会里。”

  “你没告诉我。”

  “当时,我也没敢往那上面想。再说,我对你丈夫印象也不是很深,——我只在你们结婚那天见过他,所以也不敢确定是他。”

  黛霜像个烟鬼一样,用烟蒂把另一支烟引燃了。

  “还有呢。”

  “你那天太反常了。”陈文杰大概想起了黛霜向他发出邀请那一幕,神色变得煞是温柔。

  “你说对了!”黛霜坦白地说,“他们两个是搞在了一起,我可能有点大惊小怪了,还让你跟着麻烦了一顿。男人……男人!”

  “还有一件事,……算了,不说它了。”

  “瞧你,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我记得你以前不这样!”

  “那是以前的事儿,你可能都知道了,是关于羊子和庄文浩的事儿。”提到庄文浩,陈文杰发现黛霜神色变了一下,便后悔自己的鲁莽。

  “他们也有一手,是吧?你说!”

  “庄文浩是羊子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她曾经真正爱过的男人,但庄文浩后来把她甩了,我是之后才和羊子认识的,是庄文浩介绍的。”

  “你知道他们的关系,还……”

  “一开绐我不知道,但后来才发现他们两个一直在藕断丝连。”

  “那么我呢?你是不是认为把我引荐给庄文浩就可以让羊子死心了?你就可以得到她了?”

  黛霜刻薄地问。

  陈文杰被说中了心事,脸色发窘。

  “……我当时的确有些糊涂,也有些自私,以为羊子会就此死了心,庄文浩也会改邪归正,因为你当年那么清纯,正是庄文浩最喜欢的那种类型。没想到……“陈文杰愧疚地叹口气,抬起头望着黛霜,”你肯定觉得我很卑鄙,我也觉得自己卑鄙,根本没资格作你的朋友。但是,我……““我原谅你!”黛霜说。

  陈文杰惊喜地看着黛霜,希望她说的是真话。

  “但是,我们也只能是朋友!”黛霜说。

  陈文杰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之火熄灭了,但马上振作起来,起码他还是她的朋友,而不是仇人。

  记得有谁说过:男人和女人之间根本不可能建立友情。因为男人是火,女人是冰;或者火融化冰,或者冰把火熄灭掉!

  两个人沉默下来,埋头吃饭。但陈文杰已经失掉了胃口,他放下筷子,斟酌字句地说:“放了假,你到省城吗?”

  “你是指回家还是指帮你料理我妹妹的生意?”

  陈文杰的计谋一下子被点破了,显得有些慌乱。

  “两方面。”

  “我不会回家!”黛霜坚决地说,不等陈文杰推理出那个令他充满希望的结论,她又接着说,“也不会去帮你!我想就在这儿呆一阵子,然后回重庆看看父母。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那样也好。”陈文浩无可奈何地说。

  路宗平强捺住自己的一腔炉火,故作平静地问:“吃饭去了?”

  “嗯。”黛霜看看表,快到下午上课时间了,下午是非毕业班学生放假。

  “一个人?”

  “什么?”黛霜打开门,走进屋里。

  “我问你是不是一个去吃饭了?”路宗平提高了音量,但话中有话。

  黛霜回头看看脸色发青的路宗平,不禁有些好气,就冷冷地说:“一个人怎么样?两个人又怎样?你又监视我了?”

  “我有权知道他是什么人!”

  “是吗?”黛霜被激怒了,男人为什么总以为自己至高无尚,给他一点温柔,就把自己捧上天了?

  “是!”路宗平扳过黛霜的双肩,让她面对着他,“你不能这样!”

  “哼!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我爱跟谁一起吃饭就一起吃饭,用不着向您请示汇报吧?我丈夫都没这个权利!”#--iCMS.PageBreak--#路宗平脸色涨红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黛霜抖开他的手,走过去为自己拿了一瓶汽水,坐在沙发上顾自饮起来。

  “但是……”

  “但是什么?”黛霜目光如电,“你以为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吗?你如果这么想的话,那是把我看得太单纯了,你应该知道我是个有夫之妇,也是这个中学里老老少少都知道的贱货!”

  “我没这么说。”路宗平被黛霜的气势压住了。

  “我知道我自己是个什么人,你觉得我欺骗了你也好,玷污了你的纯洁也好,反正我不在乎,你也可以再给我的故事里加点素材,你不是能写诗吗?把这个写出来,给所有的人看一看,让大家都来认识一下我这下流女人吧!”

  “你……我只是随便问问。”路宗平讨好地换了一副语气,并靠前来,握住黛霜的手。

  黛霜很奇怪自己今天情绪的反复无常,大概是陈文杰所讲的关于羊子的事情,使她觉得一切都是虚假的!

  她用力挣开自己的手,对一脸惶恐的年轻人说:“你走吧!”

  “不要这样。”

  “走!”

  女人真是太让人难以捉摸了,几个小时以前还是柔情似水,一句话就变成现在这样一个六亲不认的悍妇了!

  路宗平于心不甘地退出去,室外的气温一下子让他汗水淋淋了。

  第十九章。

  黛霜和一位外地的男教师被分派在一个考场。参加高考的学生们有些紧张。

  考卷发给学生之前,男教师把考场规则念了一遍,并讲了若干恐吓之词,考生们更紧张了。

  考试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黛霜注意到一位靠近窗子的女生不时地低下头去。

  她走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现。等她站远了些,发现这个女生仍旧在低头看什么,而那个走来走去的男教师经过她身边时,竟然毫无反应。

  黛霜仔细观察了一阵子,终于发现秘密在女生的大腿上。她穿的是裙子,而撩开裙摆大腿上事先写好的答案就露出来。

  男教师对欣赏女生的大腿,比对抓住她的作弊更有兴趣。

  黛霜喑骂一句:狗男女!

  她踱到女生的身边,威严地蹬著作弊的女生。

  女学生不吃她那一套,面色坦然,甚至皱起眉头来,对黛霜破坏她的好事,——可以说是光明前途,深表不满。

  黛霜弯下腰,俯在女生的耳边小声说:“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把裙子掀开,我就给你把裙子脱了,让你站到外面去!”

  这一招果然有用,女生在下面的考试时间里规矩多了。

  三天监考下来,黛霜觉得自己在考生眼里俨然成为一个母夜叉般的人物,这让她心头的恶气总算稍稍减轻了些。

  三天以来,路宗平一直在寻找机会向黛霜解释,但已经晚了。

  黛霜这一次对路宗平,乃至所有的人都失去了信任。被无情打击的诗人把想说的话写成一首一首的诗,送给黛霜。黛霜连看也不看,把它们全都扔进了马桶里。

  吴明然是在高考的最后一天傍晚来见黛霜的。

  黛霜看见他,表现得极为冷静,而且客气。

  “你来了?进来坐吧!”黛霜顾自走进屋里。

  “黛霜,我可以解释。”吴明然没有绕圈子,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说。

  “你还嫌不够?我不想听你解释!你要是想坐一会儿再走,那就坐一会儿,否则现在就走!”黛霜不理吴明然,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收拾零乱的东西。

  “黛霜……”

  “闭嘴!”黛霜转过脸,怒目而视,盯着吴明然的脸。

  “我知道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可是……”

  “可是可是可是!”黛霜甩着手,几近叫喊起来,“我知道你是什么东西!

  她是什么东西!可是,可是。可是你有苦衷,是吗?让你的苦衷见鬼去!我不想听你的可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你看,我们毕竟是夫妻,你如果一直不回家的话,别人会觉得你有家不回,说你闲话。”

  “说我?”黛霜被吴明然的逻辑气笑了,“想不到,你突然一下子成了大善人了。不过,我可以再告诉你一次:不要浪费口舌,我已经决定了!”

  “不要固执了,黛霜,我知道你恨我要死,但你也不能一辈子不回家呀!再说你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似的地方,学校一放假,又没几个人,我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什么?”

  “黛霜,事情过去了,那是我一时糊涂,我发誓,我决不会和任何女人再有这种事发生了!我今后一定改!你可以派人监督我。黛霜,我心里爱的只有你一个!原谅我吧。”吴明然像条狗一样跟在黛霜后面,最后“扑通”一声跪下来,苦苦哀求。

  黛霜仰着脸,努力想要把泪水留在眼眶里,但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哭泣的女人容易给人一种已经妥协的错觉。吴明然看见黛霜哭了,心中燃起了希望。

  “你骂我,打我吧,我是活该!罪该万死!”吴明然抓住黛霜的手往自己脸上打,但他发现自己错了。

  黛霜很快止住了泪水,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走吧,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吴明然举在半空的手无力地垂下来。

  越是温柔的女人,越是固执。

  学校放假了。平时热闹的校园一下子安静下来,连老师和他们的家属似乎也不见了。

  黛霜感到空前的孤独,她开始后悔断然与路宗平绝交了。如果他留下来,虽然不是最好的安慰,但起码可以聊解寂寞。

  女人原来是这样一种无法忍受寂寞的动物。

  寂寞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如同残酷的秋风,把黛霜的生机和活力一点一点削光了。

  每天,当她慵懒地从床上起来,站在镜子面前,她都会发现,自已比前一次照镜子时又瘦了一些!

  黛霜每天的生活就是昏头昏脑地睡觉,想起来就吃点东西,吃饭已经不再是一种生理需要,而是——仅仅是——为了证明她还活着,还能够新陈代谢。

  电视她已经不看了。骗人的电视肥皂剧令她觉得更加无聊,而一些与现实生活过于逼真的情节,则又令她感到耻辱。

  这样的生活太可怕了。

  外面的世界变得十分遥远,仿佛她是生活在远古或未来的唯一一个人类。或者说,是人类抛弃了她。

  这个时代每天都在使一些人突然发迹,也使另一些人突然间丧失生存的欲望。

  成群的女人同男人一样成为时代激流中的一滴盲目的水,在歇斯底里的状态里挣扎着,以期跟上时代的节奏。

  相比之下,黛霜仿佛一个缠着小脚的女人,但她看不出自己的沉沦和另一些女人的拼死拼活的争取有什么不同。大家都是女人,自从上帝造人时就把男人女人分开了,沉沦和抗争的最终结局将是完全相同的。那就是:接受宿命的安排!

  另一方面,关于她的婚姻危机,黛霜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中:一是与吴明然离婚;二是接受他的忏悔,继续维持他们的婚姻。

  但是,离婚对于黛霜太难了,她本质上是个传统的中国式女人,虽然时代的进步,使她不同于三纲五常教化下的古代妇女,但女权主义者那种无性别的生活方式毕竟更不适合她。

  说到离婚,黛霜还必须把吴明然重新作一番估价,而现在,想这个问题太傻了。

  那么,接受他的忏悔,二人重归于好,继续他们的夫妻关系又如何呢?

  不!她决不妥协!决不!起码在短时间内她无法从脑海中抹掉沙发上那一幕。

  而且,这些天来的寂寞生活,非但没有让那个场景淡化,反而有更加清晰的趋势了!夏天的雨季来了,山坡和小城连续几日被茫茫的雨雾笼罩着,似乎太阳已经被淋透了,永远不会再从东方亮出来。

  这样的天气里,黛霜蛰伏在床上,谛听雨水滴落的声音,心中更是平添若干忧郁了。

  为了不使自己颓废下去,黛霜决定趁雨小些的时候,到外面呼吸一下湿润的空气。

  连绵的暴雨和阴霾的天气,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的腥味,而气温明显比以前低了。黛霜撑着雨伞,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转了一圈。雨丝飘到脸上,凉沁沁的,使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许多。而这种伤感的天气,容易引发人们的柔情,黛霜突然决定应该原谅吴明然了。

  事实上,她觉得自己已经和吴明然扯平了,由于她与路宗平的关系,从而使这一伤害显得不再那么严重。

  应该说,她开始后悔自己的过激行为了。现在,她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了一个堕落的女人。如果说是羊子让她无法接受的话,那么,她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男人的不正当关系,似乎正好弥补了这一差距。

  但是,她还得等待,或许吴明然明天就会再来,反正她是不会主动向他表示和解。

  经过树林时,黛霜想起了林地背后小楼里的画家。

  她从那次打扰之后已经有好多天没去过那里了,羊革说她的消像画完了,她还答应过第二天去拿的。

  想到这个林中的怪物,黛霜觉得有了一个可以消磨时光的好去处,并很奇怪自己居然会把他忘了。

  林间小径被雨水浸软了,一脚踩下去,沾起许多泥巴。

  黛霜艰难地穿过林子,看见了被雨水冲刷得颜色清新了许多的红色小楼。

  而小楼前面的草地中央的景象却把她吓了一跳。

  在霏霏的细雨中,羊革一丝不挂站在小楼的前面,雨水打湿了他的乱发,头发杂乱地贴在两鬓。他的黝黑的脊背上,雨水缓缓地沿着背沟淌下来,在白色的臀部那儿中断了。

  他背对着黛霜,没有看见她。

  这样偷窥一个男人陌生的身体,让黛霜面红耳赤,她想转身走开,但羊革的怪异行为吸引住了她。——或者,灵魂深处的对男性的一种欲望,使她留下来。

  羊革面向被雨丝罩住了的群山,张开又臂,他的湿淋淋的身子完全打开了,似乎是在表达一种鸟类的欲望,抑或是想拥抱这细雨的天空,乃至他面前的朦胧的山影。他大张的双臂向空中举起来,举头仰望,但他看见了什么?他在祈祷什么?迎纳什么?

  男性的骨骼突兀的脊背被拉长了,有些瘦削,但整个身躯仿佛一柄出土的古代宝剑,直指苍穹。在这个雨季的茫然中,天空渺远,似乎世界一片混沌,羊革仿佛那个开天壁地的人类始祖,浑然无我,交融于这苍茫大地与天空之间。

  黛霜有些感动了,雨伞遮不住斜风细雨,水珠濡湿了她的眉眼。于是,那已孑然昂立的男人也就模糊起来,远离了真实,在一片灰色的背景中放大、放大、放大!

  这时候,雨中的羊革更加手舞足蹈起来,他的披满雨水的身躯扭曲着,颤栗着,似乎是在与一个对手角斗,而这个对手那么强大,几乎要打败了他。

  黛霜看得惊心动魄,犹如在观看雅各与天使的摔跤。

  男人的身子紧张着,如同一根绷紧了的琴弦。黛霜真想去抚动这根弦,听一听这生命的绝响。

  这是灵魂的舞蹈,是战士的舞蹈,是美与原始质朴的淳真的唱和。

  雨渐渐大起来,雨点击在男人的皮肤上,“哗”地散开来。他的整个身躯便被包围在这样一种白色的水雾中了。

  黛霜的心突地跳动了一下,她看见了那个阳光与河流的儿子,她的梦幻中的王子!

  第二十章。

  羊革看见黛霜时,脸上现出一种茫然的表情,似乎她是无生命的、无性别的一棵树,一株草。而同样,当黛霜看见羊革向她走来时,她奇怪自己一点也不感到难堪。面对一个裸体的男人,她显得十分大方自然。

  “你一直在这里?”

  黛霜扬扬眉毛,算是回答。

  “你淋湿了。”羊革用手抹着脸上的雨水,说“过来坐吗?”

  “好吧。”黛霜说。“你不怕冷?”

  “不怕。”羊革在前面走。

  黛霜近距离地再一次审视着男人的背部曲线,以及在走动时,肌肉有力地扭动的臀部。这时,她觉着自己有些被触动了。

  走进屋里,两个人几乎同时意识到了对方的性别。

  羊革用浴巾把身体遮起来,黛霜在画室里扫了一眼,问:“我的肖像画呢?”

  “噢,在这儿。”羊革从卧室里把画好的肖像拿给黛霜看。

  黛霜接过画来看了一眼,笑起来:“这不像我!”

  “是。”羊革说,“我也这么认为,因为你本人比画要美得多。很可惜,我不能完善地表现你的美,不过,如果……”

  黛霜从画上移开视线,看着羊革。他的对于她的美的赞叹是那么自然,一点也不掺杂奉承的味道。

  “如果什么呢?”

  “如果我能够有画你的人体的机会,我想会更好些。”

  黛霜知道他所说的“人体”是什么意思,那将意味着她一丝不挂地坐在他面前,听任他以画家的眼光(确切地说,是男画家的眼光)来品评她。

  从艺术的角度来看,一个画家完全应该得到这种机会,但是黛霜觉得自己做不到这种奉献。

  她做不到,不是因为她鄙斥绘画艺术,也不是因为她对人体——尤其是她自己的人体—作为绘画表现怀有成见,而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坦然地面对一个男人对她的胴体的审视。

  羊革看见黛霜没有作出积极的反应,不免有些失望。

  “你不擦干头发?”黛霜把画收起来,搁在桌子上,对羊革说:“你会生病的。”

  “我习惯了,我喜欢雨水,因为它来自无着无落的空中,很纯粹。”

  “所以你就……淋雨?”黛霜看了一眼羊革半裸的身躯。真是奇怪,当她面对他的裸体时,心情很平静,而现在,他的遮掩反而增加了一种神秘的魅力,令黛霜怦然心动起来。

  “不仅是因为这个。”羊革示意黛霜坐下来,而他自己则一屁股坐到了摆满颜料瓶的桌子上。“我更喜欢人体的纯粹!”

  这是他第二次用“纯粹”这个字眼,黛霜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羊革接着说:“我不知道你怎么看,我个人认为:人体是最美最质朴的造物,同时也是最丰富的一幅构架图。而人体的美,第一要求的便是纯粹。至于纯粹,我想就是人体所凝聚着的原始。它必须是无欲的、裸露的,对于男性,它还必须是充满力度的,对于女性,那就是自然的娇柔。一般说来,男性人体的美容易被更伟岸、雄浑的自然壮观所湮没,而女性人体的美便是独一无二的,是不可取代的一种美,它与自然的关系完全与男性和自然的关系颠倒过来;自然中的柔媚的美,在女性人体的娇柔面前显得黯淡无光!拿我一位老师的话来说,女性人体就仿佛是一把线条优雅的小提琴。所以说,女性比男性更纯粹!”

  黛霜不知道自己听懂了没有,她更关注的是羊革说话时的表情,他在侃侃而谈时那种沉迷的神态,似乎已经看见了完美的女性人体。他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双目炯炯。

  “你……”黛霜回过神儿来说,“你以前画过人体吗?”“画过,那是在学院里的时候。但是我不喜欢那些模特儿,也不喜欢那种气氛。你知道,在中国,人体模特儿的素质很低,往往是一些想以此作为挣钱手段的人来从事这一职业,而且他们的心理压力大,各方面都让他们不能正视这一职业的严肃性。还有,在学院里,一大帮学生围住一个模特儿,大家只能在限定的时间里画一幅素描。模特儿坐在那里的姿势是僵硬的、呆板的,甚至可以说是死的。我不喜欢那种方式,因为它扼止了你自由发挥的想象力,你作出来的画只是一个印象,而不是一种表现出来的审美体验。我多么想能够让模特儿活起来,在我的构想中像一朵花那样开放开来,让我抓住她的实质和内蕴,把她形象在画布上。但是,迄今为止没有人愿意为我做模特儿。正像你所说的,我出不起钱。即使我出得起钱,别人也会因为我是个流浪的单身男人而避嫌。”

  羊革说到后来,语调渐渐低沉,脸色十分无奈。

  黛霜被打动了,但她仍旧不想答应他。这是在美(也就是羊革所说的“纯粹”)和现实之间的一场斗争,而现在,黛霜正陷在现实的泥沼中,美却是空灵虚幻的东西,尚不足以拯救她。

  “你靠什么生活?卖画?”黛霜问。

  “不是。卖画根本养不活我,实际上,没有人来买我的画。我画画是因为我热爱它,而不是想用它来收获名利。至于生活,就像现在,我给人做家庭老师,或者应聘小地方的学校绘画老师。”

  “你太痴迷了,在这个时代,很少有人像你这样不求名利。你不觉得苦吗?”

  “一点也不!我很快乐,比那些腰缠万贯的人快乐得多。我什么都不用想,不用想着去欺骗,讨好什么人,不用想着别人怎么看我,不用为了名利而患得患失,不用担惊害怕。我一个人逍遥自在,饥则食,困则眠,与山川草木相互照应,热爱生活,热爱我的艺术,岂不比那些碌碌匆匆的人活得轻松自在得多?”

  “隐士思想!”黛霜总结说,“我一看见你就知道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那天在山上你把我吓了一跳。““你也是。”

  黛霜把自己那天的尴尬说给羊革听,羊革哈哈大笑起来,黛霜也笑了,这是她几天来第一次舒心地笑。

  “你呢?”羊革止住笑,问黛霜。“你怎么会跑到这小城里教书?你看起来应该不是本地人。”“我老家是重庆。”黛霜把自己因为拒绝联姻而遭贬讠商的经历说给羊革听。

  羊革表示很气愤。

  “不过,我发现这儿也不错。虽然我没有你那么淡泊,但我也不喜欢喧嚣的都市生活,我觉得在这儿呆久了,回到大城市里,很不适应,而且,大城市里到处都是欺骗!”黛霜忍了忍,没有把自己的婚姻及其危机讲出来。

  羊革似乎没有觉出黛霜是个已婚的妇人。他坐在那里,神定气闲,谈笑风生,质朴得像个孩子。

  黛霜心中说,如果他不是羊子的哥哥多好。至于如果这个男人跟羊子没关系,那么她和他又会怎么样,黛霜没敢去想。现在的事实是,这个让她产生了好感的男人,就是她的情敌的胞兄,这让黛霜有些别扭。

  “那天我是不是很烦人?”黛霜想起自己那天的丑态,仍不免感到脸红。

  “哪天?”羊革似乎什么也不记得,他大睁着眼问。

  “我喝醉了的那天。”

  “哦,那天呀!你不说我倒忘了,你干嘛喝酒?”

  “不痛快。”

  “工作?”

  “不是。”

  “那还有什么?你结婚了?”羊革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黛霜点点头。

  羊革有些尴尬,似乎他问了不该问的话,也或许是他有些失望的缘故。

  “我们去吃饭吧。”黛霜站起来,提议说,“我请你,算是你为我作画的报酬,行吗?”

  “学校放假了,你还留在学校里干什么?”羊革没有应和黛霜的提议。

  “我说过我喜欢安静。”

  羊革还想问什么,但忍住了。他从桌子上下来,到卧室去换衣服。

  同羊革走在一起,黛霜感到十分协调,她越来越喜欢这个男人了。这是种危险的倾向,黛霜想扼制住它,但没有奏效。

  羊革吃饭的样子有些贪婪。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

  “你不经常回家?”

  “家?你是说省城的家?”羊革嘴里塞满了食物,费劲地说,“在那里我根本没有家了,我父母离婚好几年了,再说我也不喜欢他们,尤其是我父亲。”

  黛霜再次确证了是羊子在撒谎。

  “你妹妹呢?你不是还有个妹妹吗?她怎么办?”黛霜进一步问起羊子的事。

  “她,早就不知到哪儿去了。羊子给我父亲惯坏了,她很漂亮,小时候我很喜欢她,但她长大了,就堕落得很快,我们更合不来。”

  黛霜听了羊革对妹妹的评价,心里很舒服。

  “你会跳舞吗?”

  “不会。”

  “唱歌呢?”

  “不会。”

  羊革吃得满头大汗,对黛霜的问话显得没有兴趣。

  “我想找个地方消磨下午的时光,这鬼天气真扫兴,要不我们可以去山上玩。”

  黛霜用了“我们”这个词,不禁脸热心跳,但羊革没有注意到。

  “没关系,我们可以坐在家里聊天,我喜欢听说话。”羊革总是不加掩饰地表达对黛霜的好感,但那种好感却不会让人想到其他方面去。

  黛霜兴致很高地同意了羊革的建议。她看着羊革狼吞虎咽的吃相,心头涌起了慈母般的爱意:“你总是这样饥一顿饱一顿吧?这样对你不好。”

  黛霜觉得自己的心乱了。

  第二十一章。

  连续两天,黛霜一直和羊革在一起。

  羊革给黛霜讲绘画的基本知识,讲他学画时的一些趣闻,讲那些大画家们的轶事。黛霜一边听,一边拿了笔在纸上乱涂乱抹。

  这两天的时间快乐极了,黛霜像个活泼的少女一样充满好奇,而羊革则像个假充老成的男学生一样一本正经。

  两个人呆在一起,没有了性别的差异,没有了年龄所造成的僵硬感。

  吴明然没有来找黛霜,而黛霜觉得并不希望他来了。

  羊革身上的活力感染了她,黛霜忘掉了不快的现实,快乐地倘徉在这个梦境一样单纯的小天地里。

  当羊革在画布上作画时,黛霜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被他的专注和痴迷感动了。有时候,浑身大汗的羊革双手沾满了油彩,黛霜就拿着毛巾帮他揩一揩脸上,背上的汗水。

  这种温情的配合让黛霜芳心大乱,她在心里命令自己:赶快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男人!因为她有个强烈的感觉:这一次和以往与陈文杰也好,与路宗平也好,与他们的带有主动色彩的或远或疏的关系完全不同了!这一次她是被打动了!

  但是她理智毕竟太脆弱了,或者说,她的理智压根儿已经倾向了感情的天平。

  该来的就让它来吧!

  羊革在休息的间歇,会和黛霜讨论音乐与绘画的关系。

  正如黛霜对绘画一无所知,羊革对音乐也是一窍不通。

  两个人在一起,各自把专业知识向对方传授,互补不足,正所谓相得益彰。

  “你应该喊我老师。”黛霜洋洋得意地说。

  “你应该先喊我。”羊革毫不相让。“你先!”

  “你先!”

  “不跟你争了!”黛霜嘟起小嘴,以退为进。

  羊革见状,马上作出让步:“要不,我喊你半个老师,你也喊我半个老师,怎么样?林半个老师?”黛霜卟哧一笑,冰雪全释。

  最令羊革感到幸福的是,他可以一边作画,一边欣赏黛霜百灵鸟般的歌声。

  黛霜的歌声、笑声,和她即兴的少女般的跳舞,极大地激发了羊革的创作热情。

  而黛霜已经在心理上逾越了羊子在她与羊革之间造成的障碍,她一直希望羊革再次开口要求她作他的人体模特儿,她愿意付出一点小小的牺牲(这算牺牲吗?)让羊革以了夙愿。

  两天的时间,使她和他之间的距离缩小了,羊革成为一个左右她的梦境的角色,而不再是一个虚幻的隐士。

  这是第一次,有一个男人不但干预着她的感情生活,也闯入了她的寂寞的心灵;第一次,一个男人真实而清晰地占据了她全部的梦。无论是庄文浩,还是吴明然,从未如此贴近她的灵魂。

  黛霜趁羊革作画的时候,偷偷地用碳笔勾勒出他的轮廓,虽然很笨拙,但她画得那么仔细、用心,仿佛是画在心上,而不是纸上。

  羊革发现了黛霜的杰作,放下画笔,说:“让我看看。”

  “不!”

  “不要讳疾忌医!你这是不老实的治学态度!”

  羊革走过来抢黛霜藏到背后的画夹,一不小心,手上的油彩涂了黛霜一身。

  黛霜愣了一下,叫起来:“好哇你,你欺负我。”

  她顺手抓起桌子上的画笔,蘸饱了油彩,在羊革的身上刷了一笔。

  艳红的油彩从羊革的肩头斜下来,直到腰际。黛霜反手又是一笔,嘴里说:“枪毙!”

  羊革笑着抓住黛霜握笔的手,把画笔夺下来,就要往黛霜脸上抹。

  黛霜尖叫着,逃到桌子后面。羊革童心大发,穷追不舍。

  终于,黛霜被逮,让羊革在脸上画了若干个圆圈。羊革一边画,一边口中念念有词:“这个不圆,这个也不圆,再来一个,还是不圆。”俨然在供状上画押的阿Q.

  两人闹够了,坐在地板上喘着气,互相看一看,大笑不止。

  羊革突然停住笑,认真地说:“我喜欢你。”

  黛霜脸上的笑慢慢僵硬起来,看着羊革。他是认真地这样说的,不同于前几次的客观的夸赞。

  羊革眨了眨眼,说:“第一次看见你我就喜欢你了,不过,那天我以为你是个山妖。”

  “你才像个山妖!”黛霜白了羊革一眼。

  羊革从地板上站起来,拿来毛巾递给黛霜。黛霜没有接,而是把脸仰起来:“你擦!谁让你给人家涂成这样。”

  羊革看着这张被油彩弄污的脸,仍旧被它的清丽所震慑了。

  油彩一点一点擦掉了,黛霜海棠般的脸蛋呈现出来,尢显美艳。

  羊革吻了吻那半月一样光洁的额头,看看黛霜的红唇,用手指在那上面轻轻一触。

  黛霜发出哀怨的叹息,双唇微启。羊革嗅到了黛霜的玉兰般的气息,这让他一下子陶醉了。

  两双唇自然地贴紧了,那是两颗心的贴紧。

  黛霜觉得这一吻已经够了,仿佛这是她的初吻,她的心在唇刚刚接触的一刹那便幸福地欢呼起来。她等这一吻等得太久了!

  长时间的独居生活,使羊革对于女人的反应有些迟钝,他的动作很笨拙。但黛霜的舌尖像一位光明天使,引导他,引导着他的舌尖进入了她的口腔。

  女性的津液饱满的口腔,那么温暖和柔和!而黛霜的舌尖,如同一枚针刺,如同一条狡滑的小鱼儿,刺一下他,又倏忽不见了。

  羊革激情地从她的口中退出自己的舌,让舌头在她的唇上品尝,然后是那圆玉般的下巴。

  黛霜在这一吻之下,看见了自己沉睡很久的肉体复活了,恰如春风催发了柳枝,阳光热情地破云而出,天地间一片光明与和平!

  但是,画家羊革却突然停下来,似乎被这个游戏的后果吓着了。

  黛霜全身酥软,不能自己,所有的障碍与顾忌都不存在了。正如这雨季里的安静一样,这孤独的小楼里一时间阒静无声。

  男人的脸有些痛苦地抽搐着,他正在承受心灵与肉体的斗争的折磨。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匹孤独的狼在嗥叫,那就是他的本能的欲望,是他的灵魂在呐喊,在冲击,在向着那个和平的天堂之园靠拢!

  静寂中、窗外淅沥的雨声撩人心弦,一如时间的催迫。

  这是一个神的女儿,纯粹的美的结晶体,她在那里闪闪发光,刺激着他的双眼。

  美啊,你离得太近了,使鉴赏者头晕目眩!

  第二十二章。

  羊革向后退了两步,从另一个角度来欣赏黛霜的美。

  她似乎是装饰在天国草原中央的一朵玉兰,如此之醒目,以至于成为草原的中心,神与人类战争的导火线,——双方都在垂诞她的美貌,而她将会成为哪一方的王后?

  碧绿的草原漫无边际,而唯独你自己被点缀在这辽阔的中心,或者你的芳香弥满草原,或者草原的绿色吞噬了你。

  这时候你伸向岸边的手,就像指向敌人的大旗,这是你的挑战!代表了所有的女人,和那些遗忘了生命或被生命遗忘了的人!

  人类的使者,作为男人的战士苏醒了。

  羊革走过来,伸出手去,握住了那只苍白但坚定的手。他说:“脱!”

  黛霜没有理解他的语言,她无法接受这种生硬的指令,她觉得自己需要温柔,需要温柔的毒药麻醉了她。在最后的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妻子。

  “脱!”画家第二次这样说,没有感情,没有温柔,——没有让她逃避这儿的真实!

  他的坚定而从容的语气震慑了她,黛霜把身体从幻想中,从模棱两可的混沌中唤醒了。

  是这个男人,是他在说“脱”!而他那么实在,那么真实地站在面前,他在说“脱”时,是清醒的,而他也在她的灵魂上狠狠敲了一记,让她看着这一切,以及将要发生的一切!

  在这一刻,黛霜才真正意识到成熟的内涵,而以前她能理解的成熟是多么幼稚呀!

  裙子从肩膀那儿被慢慢卸下来,她的肉体在裸露的同时,灵魂也一点一点被擦亮了。

  她听见了他的呼吸,那不是人的呼吸,是宇宙的呼吸,是整个世界的呐喊。

  虽然她的美已经被想象过无数次,但真实地面对,仍旧把想象化成一片苍白。

  黛霜觉得自己很平静,她的身体第一次被作为美,而不仅仅是欲望的对象,它渴望这种机缘已经很久了,而它现在与机缘相遇了。

  不,没有羞涩,没有恐惧,这里是和平!和平与宁静!

  她的身体说:来吧!我已经为你开放了!

  画家从美的漩涡中挣脱出来,举起她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脸上。它是那么冰冷,但他感觉到了她的血液的流动。在那些蓝色的血管里面,流动着的便是她殷红的血,一个女人的血。

  他的吻从指尖开始,那么细致、耐心,几乎用他的唇在手指的每一毫米的皮肤上,微雕着他的赞美,他的爱怜!

  她太需要温暖了,她的血需要加温。而这温度正在他的唇上,从指尖注入,流遍她双臂的血管,回到她欢呼的心房里,再从那里,把这一喜讯带向全身。

  而他的唇却在颤抖,那是幸福,还是因为激动?

  他需要恢复,需要从记忆中找到他的光与火的中心,从而重新烈烈燃烧起来。现在,他的微曲的后背多么可怜啊,那耸起的脊椎,和浅褐色的皮肤太陈旧了,仿佛刚刚出土的文物,表面上覆满了灰尘。

  黛霜伸出另一只手去,按在了他的背上,摩娑着来擦拭它。

  他的吻蔓延到手臂上,而双唇每向前移动一寸,便要湿润些,灵活些,灼热些,而她的血就会再热一些。

  女人生性便是蛇类的朋友,直立行走的冷血动物,她们需要的是加热。

  但是,有多少女人在冰凉的世界里瑟缩着度过了她们的一生,从来没有被温暖过,血液始终是冷的,在泥土中也是冷的!

  黛霜的皮肤下面涌出了红色,健康而温暖的红色,从胸口优雅地扩散,像一朵菊花那样不紧不慢地绽放、绽放!

  他的手什么时候放在了她的腰上?那里膨胀了,把他的手紧紧吸住。

  她的灵魂的抒情浮起来了,穿越了她的双唇、发出呻吟和召唤!

  画家的鉴赏中心移到了她的乳房上。两只处女般的乳房那么天真和单纯,粉红色乳晕中心是两颗远方的星星,跃动着,在他的目光的爱抚下坚实起来。

  然而舌尖终于最终触动它们,一道不可捉摸的游丝倏然把所有的神经系紧了,扼住它们,使她窒息,让血液在心房里沸腾着。

  黛霜小心翼翼地作了一次深呼吸,害怕惊吓了她的开放中的身体。

  沸腾的血液再也无法封闭在心房的约束中,刹那间从心脏的中心迸发出来,汹汹涌涌,奔向她整个生命的源头,河流的发源地,并在那儿迅速汇聚起来。

  他嗅到了那泉水中的血的甜蜜气息,它是清凉的,幽雅的,纤细的,但却是灵活的,热情的。

  黛霜的上身向后仰过去,她看见了自己在云中的舞蹈,她被这舞蹈的激昂所感动。在白色云雾中的那一个她清晰极了,那是真正的她,是完整的她!

  “我要你!”她听见自己清晰地这样说。

  画家抱起他的完美的模特儿,走进卧室,让她在床上躺下去。

  我是真实的!黛霜骄傲地对自己说。她睁开双目,看着那张脸。她才刚刚和这张脸熟悉起来,但她整个的生命已经确认了他。

  羊革在床下褪掉了他的短裤。

  黛霜看着他高昂的阳物,她发现,那是一种力量和美的最成功结合!

  不是故意把它拿来对比,但黛霜还是认为,男人的阴茎是他们本质的象征,了解一个男人,应该从它开始,因为它是裸露的,不加修饰的。

  是的,她爱它,就像爱它的主人一样,它和他一样,都是她肉体和灵魂的最佳舵手,只有在这里和它与他的相遇,她才稳定了、和平了!

  黛霜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住它。它的激动是多么热烈啊,仿佛一匹看见草原的小牡马。

  “你喜欢它吗?”画家问。

  黛霜没有回答,而是握紧了它,把它向自己的身体拉过来。

  羊革来到床上,两具肉体迅速地交融在一起。

  黛霜让他的坚挺进入了自己,它是温暖的,是带来了阳光的使者,照亮了她从未被照亮过的生命走廊。

  他抽动起来,先是柔和的,怕打破她身体里面的寂静与秩序。但是,她的肉体的自然的深邃中,早就已经适应了他的进入,可能在没有看见他的那个高傲的小王子之前,她就已经为它留下了一席之地。

  羊革意识到了这种和谐的迎接。他真有些开始怀疑起来,怀疑这个曾经冷酷地拒绝了他的美丽的女人,她的阴谋是多么吓人啊。她一定是有预谋的,甚至在山坡上邂逅之前,她大概就已经熟悉他了吧?

  现在,她是多么抒情地呻吟着,她的温软的女性里,似乎有着生命,有着强烈的意志,因为她那么紧紧的“咬”住了他,让他感到充实。

  男人的冲撞加快了,黛霜欢快地迎合着他,让他更深地触进她的里面,感觉他的无所不在的力量。

  她的动情的呻吟听起来就是一支小号的高鸣,但却不显得放浪。

  她不是一个放浪的女人,因为这是她的处女的献祭,一如曹约翰所说的“神女”向神的献祭。她觉得自己会流出殷红的处女的鲜血,纯洁而新鲜的血,幸福而神圣的血!

  在此之前的男人,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已经随风而逝,他只是唯一的一个,是永恒的一个!她欢呼起来!用她的歌唱一般甜蜜的呻吟来宣告世人:她是他的女人!

  高潮自始至终都在泛滥,只在那喷射的短短一瞬,因而突然的灼热,那力量的迸发时,而更加完美,使高潮的火焰再向上升得更高!

  他在她的里面停留着,让双方继续体味那种惊心动魄的魅力。

  “你喜欢吗?”黛霜看着他的眼睛,问。

  “我喜欢。”羊革简单地说,很真诚。

  “我现在可以给你作模特儿了。”

  “你早就是了,”他说,“我知道你应该就是这样。不过……”

  “什么?”黛霜摸着他的脸。

  “不过,我现在可以把你画得更加完美了。”

  “说说看。”

  “我的想象中,看到的只是你的影子,而真实的你是立体的,不,是多维的。

  就像一滴水,在黑暗中,它只是一种声音,你或许知道它是什么样子,但你没有了解它。在阳光下面,它便丰富起来了。“黛霜吻了吻他的宽厚的唇,有一种苦丁茶的味道。

  “但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她说。

  羊革缩小了,静静地从她里面退出来。黛霜叹息了一声,她发现生活的真实又张开了可怕的魔网,她刚刚跳出樊笼的意志和灵魂感到了空虚。

  “我本来以为,我连一次机会也不会有。”羊革看着黛霜,他的眼中带着一股强烈而沉着的光焰。

  “我对你还是个谜,你不了解我。”黛霜的眼神中充满了悲哀,她说,“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你这么说,就意味着你已经想忘掉我了。我不想知道我是否还有机会,因为我不想去争夺不属于我的东西。”

  黛霜听了他这样说,有些失望。她需要仔细想一想,一个女人最应该争取的是生活的真,还是生活中的美?

  第二十三章。

  黛霜惊恐起来,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地折磨着她。

  她从羊革那里走回来,短短的一段路突然间变得如此漫长,仿佛她从生命的一开始,就在这条路上徘徊,但迄今为止,她仍旧无法作出决定。

  她不敢回过头去,不敢再去他那里。

  你可以和一个男人终生厮守,但不会爱他;而另一个男人,和你只是在偶然中,在命运女神的一次心血来潮的安排中,与你不期而遇,这时,你会发现,他竟是如此之重要,以至于让你平淡无奇的一生突然间耀眼地亮起来了!

  对于女人来说,当她恍然间从生活的浩繁中猛然苏醒了,她就必须面对痛苦!

  因为她没有被麻醉,这种真实直至她的灵魂。灵魂在这里无路可逃。

  黛霜徒劳地试图让吴明然的形象在心中活起来,但他却一动不动,仿佛阳萎者的阴茎,毫无生气,软耷耷的。

  也许,这婚姻本身就是一次宿命,但她是否要最终承认它?

  决斗吧!让灵魂面对着这真与美的生活,来一次大决斗!

  即使没有羊子,没有那刺伤她的事件,这一切就会维持吗?她会和千千万万个妇女那样,在自欺欺人中安于命运的安排吗?

  那太累了!这婚姻脆弱得如同一个营养不良的婴儿,维持它只是一种欺骗。

  在一生中,为了它,她必须每时每刻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触及了它,它是用虚幻的东西拼凑而成的,经不起任何的打击。现在,它在萎缩,变得很小很小,就要被完全抹掉了。她想让它扩大起来,乞求它扩大起来。一个女人能承受多少次打击呢?

  在心里面,她为吴明然限定了时间,从现在开始,他和他们的婚姻开始进入读秒阶段。

  她矛盾着,不知道自己是希望时间走快些,还是走慢些?

  羊革为她作的肖像画,画上是一个惊恐的小女孩,仿佛永远也不会长大,仿佛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是另外一种状态。与这个时代,与人世完全隔绝了,在那里面有幸福吗?有安宁吗?

  理智像一个饱经沧桑的家长,在向她发出告诫:你要慎重!

  但是她无法摆脱被突然启开的情感的狂澜,它是那么热烈,却也因此而危险重重。诱惑与抗拒,哪一个是真实的?她应该把手中的砝码放在哪一边?

  从来没有被如此纠缠不清的思绪烦扰过,经过一个辗转不眠的夜,黛霜悲哀地发现,她苍老了,蓬勃的生命力从她的唇间、眼眸中消失了。

  不!她不能妥协!与其坐在这里静等命运的裁判,倒不如勇敢地去面对它,让一切都明朗起来罢!

  黛霜草草收拾了一下屋子,梳一梳头,化一点妆,带着一种决斗般的信念上路了。

  在车上,一个年轻的妇女抱着她的咿呀学语的孩子,坐在黛霜身边。

  孩子那天真无邪的脸幸福地笑着,在母亲的怀抱里,他是多么安全啊!而那个年轻的母亲,脸上洋溢着的母爱深深打动了黛霜。

  是的,这就是生活。有时候,它看起来那么平淡无奇,但在这平淡无奇中,却无时无刻不在闪烁着生命的可爱和温情。

  一路上,年轻的母亲的呵爱,婴孩的娇稚的叫声,把黛霜刚刚坚硬起来的决心冲乱了。

  尘土飞扬,人声喧闹的都市在久违的太阳下面显得生机盎然。

  黛霜站在人流的边缘上,她看不见自己,找不到她的位置。

  在公用电话亭,黛霜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的盲音听起来似乎是水滴的声音。

  黛霜重新拨通了吴明然公司里的电话。

  “是我。”吴明然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是黛霜吗?你在哪儿?”

  “我去找你。”黛霜挂断了电话,走出电话亭,阳光一下子让她头晕目眩了。

  吴明然看起来苍老多了,这个一度春风得意的男人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

  黛霜走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打电话。

  “一定,一定,我向您担保,要是到国庆节还没有交付使用的话,我一定照合约上写的那样赔偿您。……没问题,我以我的人格担保!”

  吴明然指指沙发让黛霜坐下,两只手握着电话,诚惶诚恐地听对方说话。

  放下电话,黛霜看见他额上沁出了汗水。

  “你很忙呵,你的人呢?我怎么一个也没看见?”

  “都出去了。你喝水吗?”

  “不,谢谢。”

  “太累了,这些天我都要累垮了,”吴明然颓唐地陷进他的椅子里,点上一支烟,黛霜发现他的手有些抖。他吐出烟,说,“我的合伙人突然把资金抽走了,施工无法进行,交工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但没有资金,没有建筑材料,真他妈麻灯!”

  黛霜对这些显然没有兴趣。

  “我脱不开身,要不我会去找你的。”吴明然说。

  “我来找你也一样。”黛霜用手把头发别在耳后。

  “你……放假了吧?”

  “放了。”

  “那就好,你回来就好。我已经几天没回家睡觉了,就在这儿凑和。

  “那真苦了你了。”黛霜挖苦地说。

  “你不在家,我回去一个人实是是太无聊了。黛霜,下半年不要去教书了,我可以给你联系工作。”

  “干嘛说这个?”黛霜打断吴明然的话,“她呢?怎么不和她在一起?”

  “黛霜……”

  “不,我想听一听你怎么说。”

  “黛霜你知道,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而羊子她的作风一惯是这样的,其实我和她只有一次。我真的很后悔,那种事情有时候很奇怪地就发生了,我和她之间连一点感情都谈不上,再说,你比她强多了……”

  “哪个方面?做爱?”黛霜咬牙切齿地说。到了现在,他还在骗她。陈文杰说过在夜总会看见过他们,黛霜宁愿相信陈文杰的话。

  吴明然被黛霜的问话搞得很狼狈。

  “黛霜,你不要逼我,我说的是心里话。”

  “我逼你?”黛霜气极地问,“是我逼你吗?我想我还没有这个权利,如果你觉得我是在逼你,那么我走好了。”

  吴明然从椅子里跳出来,把走到门口的黛霜拉住。黛霜平静地说:“你放开我!”

  “听我说黛霜,我刚才说错了,你没有逼我,是我自作自受,好吗?坐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黛霜抱着双臂,走到窗前,向外面望着。

  吴明然看着黛霜的背影,有一刻,他的脸上浮起了杀机,那是一个男人在气急败坏时容易流露的心情。但是,他不能失去她。

  对于男人来说,适合作妻子的女人,和只能作为情人的女人是大不相同的。

  “说呀!”黛霜转过身,看着吴明然神经质地抽搐着的脸。

  “是这样,”吴明然下了决心似的说,“那天我们一起去和客户谈了一笔生意,中午吃完饭,我说我累了,羊子就说她也很累,可她说没地方去,我就邀请她到家里休息,因为我们晚上还有个生意要谈。”

  “然后呢?”

  “回家里之后,我洗了澡就上楼休息了。但刚睡了一会儿,她却把我弄醒了,她本来在楼下,这时却什么也没穿站在我床边上。我就有些冲动,你知道,那是生理反应。但我控制住自己,因为我爱你,我不能伤害你。我就给她披了件衣服,但她不走,非缠住我。而且,她当时的样子很吓人,完全不像是平时的她。可能正如你说的,她吸了什么毒品吧。我把她扶到床上躺下,她仍不放我,但我还是坚决地拒绝了她。”

  “哼,你把自己说成是柳下惠了,不过我还有个疑问,我记得你们是在客厅里。”

  “对,对,后来我是把她一个人扔在那儿,我到客厅里了。”

  “于是她又下来找你?”

  “是,她很快就下来了,抱住我,抚摸我。我真是太混蛋了,我不能控制自己,我一下子失去了理智,做出这种事来。黛霜,事情过去了,你原谅我吧。”

  黛霜没有反应,她的头痛得厉害,仿佛要炸开了。她知道,这一切永远也不会过去,有些事一旦发生了,它就永远让你心痛,永远令你无法忘怀。

  电话突然响了,铃声十分可恶地响着。

  吴明然抓起电话:“喂。”

  “……”

  “不行,我有事。再说吧,再见!”

  放下电话,吴明然显得很紧张。

  黛霜想那肯定是羊子的电话,这个骗子!她恨恨地盯住吴明然,然后叹口气说:“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原谅你,即使会,但也不是今天。现在,我得走了。”

  “黛霜!”

  “你还想说什么?”

  “今晚回家吧。”吴明然可怜巴巴地说。

  “我现在还没决定。”黛霜抛下一句话,走了。

  吴明然看着砰然关上的门,门外的脚步声渐渐听不见了。

  他想站起来,冲出门去抓住她,把她拽回来,然后在办公室里征服她。女人在强力面前就不会那么不可一世了。

  但是他坐在椅子里,浑身酥软,根本就使不出一点气力。他的脸难看地扭曲了,双手哆嗦着,终于打开抽屉。

  白得像盐一样的粉末,它真是太好了。或许再过不久,他便不需要女人,只要有了它,就足够了。第二十四章。

  黛霜忍住泪水,女人脆弱的性格总是那么不争气。她痛恨自己的软弱和悲伤,她痛恨自己竟然会怀着某种妥协的心情,准备原谅这个男人。

  她多么希望他会冲出门来拉住她,把她拖回去,不管她怎样骂、怎样哭,却坚决地留住她。

  甚至,如果他以丈夫的那种权力来* 她,或许会让她感到是一种渲泄,并且也许会就此原谅了他。

  他毕竟是她的丈夫啊。她是那么娇小可怜,在喧闹的都市里,在越来越年轻的女人们中间,她是如此的孤独。她需要自己的合法丈夫来保护她,而不是因为赌气去投奔其他男人的怀抱!

  他的臂膀是有力和温暖的,因为他是她的丈夫。是的,他伤害了她,让她感到羞辱,但不是正如他所说的,这一切已经过去了!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呢?她是渴望重新开始的。她来找他,作出这种让步不就是为了向他暗示这种意思吗?

  如果能够重新开始,她会作出牺牲的,让山下的小城,让中学里的破手风琴,让路宗平,让画家羊革都见鬼去吧!如果能重新开始,她就要加倍珍视这夫妻的情谊,把他牢牢地把握在自己的生命中!

  但是,他根本不想这样。他从来没有真正地后悔过,他还继续对她撒谎,甚至漠然地任她走开。他还在想着其他的女人,没有忏悔、没有重新生活的打算。

  黛霜还记得,她第一次去拜访他的情景。一个高傲的女子,主动去一个几乎可以说是陌生人的男人那里,那该做出多大的努力啊!但是他就那么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话,就让她走了。没有拦阻她,没有进一步追求。他是爱她的吗?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是这样平淡的吗?从一开始,他就不想挽留她,不想把她作为他最重要的东西来把握。反而是她采取了主动,把自己整个的一生交付给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混帐男人!

  现在,他第二次让她走掉了,甚至比第一次更冷漠,更不为所动。那么,她究竟算是什么?

  黛霜仰头看着白亮亮的太阳,阳光烧灼着她的双目,使她的眼睛干涸了。

  她不能哭泣,哭泣是一种消极的逃避,而她现在应该做的是面对现实,无论它有多残酷。

  黛霜买了两只冰淇淋,边走边吃,让自己在冰凉的刺激中保持清醒的意识。

  一个接近三十岁的女人,和生活的肉搏是惨烈的。但也正因为这种惨烈,为了那些已经付出的,她不能倒下去!

  她的身体仍旧富有生机,完全可以在三十岁重新浪漫地游戏生活。

  既然生活可以重新开始,那就让爱情也重新开始吧!

  三十岁的女人,不会再失败!

  三十岁的女人很谨慎,她要认真选择,因为她有了选择的余地,她有了经验,她有了成熟和稳健!只要她迈出第一步,她就会顺利地走完所有的路程。

  第一个考虑的对象是陈文杰。

  关于这个男人,黛霜只要花些时间,再了解多一些关于他的真实生活,把他从他自己的不无夸张的高尚中认清楚些,哪怕他有那么一点瑕疵,也不会令人觉得意外。而且,只要黛霜成为他的妻子,那么,他就会成为一个好的丈夫。

  他是属于那种可以塑造的男人,无论好的还是坏的,只要他接受,那么他就是一个最听话的学生。黛霜坚信自己完全可以把他训导成自己最满意的男人。

  所以,他是第一人选。

  第二个男人是路宗平。

  这个能夸夸其谈,诗请豪迈,热情如炽的年轻人,应该是所有女人都希望接近的男人。他对于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具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力,即使像黛霜这样从生活中走出来的少妇,也难挡他的魅力。

  在她读着他那些朦胧的诗句时,她的心便激动地跳跃起来,为他折服了。这种感情突如其来,所谓怦然心动是也。

  但是,正如它——这种情愫——来得快,它便去得也快。他太年轻了,太理想化了,以至于过于自负,根本没有把爱情的位置摆正,因此,他或许会成为一个爱情杀手,让人无法感到安全。

  不过,从心里说,黛霜还是有些喜欢他,这可以从她一段时间里的后悔心情得到反映。另外,与这个年轻人结合的一个阻力是他们之间的年龄差。但谁敢保证年龄的差距不会使一切变得更好呢?

  把他作为第二位的人选,应该是有道理的。第三位,也是最后一个有可能被考虑的男人是落魄画家羊革。

  想到这个男人,黛霜觉得有些好笑。应该说,他根本不可能成为被考虑的对象。他是羊子的哥哥,和他的关系,更像是一种幼稚的报复行为,而不是因为对他的好感。

  奇怪的是,正是这个不可思议的画家,是唯一令黛霜在肉体的兴奋中,感到了灵魂的苏醒的唯一的男人。

  单纯从性爱的角度——女性择婿的标准之一——来看,他是太适合黛霜了。

  可惜的是,他甚至无法养活他自己,他封闭在自己可怜的艺术天地里,一如一个活在山上的隐士。能否过一过正常人的生活,对他来说,还真是个令人费解的谜。

  在越来越多的人把一生的追求着力在物质生活的享受上的时代,这个男人却可笑地固执于清贫和遁世的生活方式。黛霜不敢确定他是否知道有“爱情”这回事,从他的言行来看,似乎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美之外,没有更令他感兴趣的东西了。

  把他忝列于自己的未来幸福的预选之列,仅仅是因为他是曾经与黛霜的肉体有一次邂逅之缘的三位男人中的一位。

  那么,现在,黛霜的心情明朗了一些,悲伤——想象婚姻破裂而引起的悲伤——之后,她恢复了信心。而令人反感的都市,似乎并不那么一无是处了。

  给黛雪的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人不是陈文杰。陈文杰已经两天没在那儿露面了。

  黛霜放下电话,对陈文杰的纯洁性产生了怀疑。

  看来陈文杰不但仍旧过着他的荒唐的无拘无束的生活,而且,他还曾经是羊子的迷恋者。一个男人,处在羊子与黛霜之间,他注定会屈服于羊子的威力。

  这倒不是因为黛霜比羊子缺乏吸引男人的魅力,而是因为羊子知道怎样让男人忘乎所以,不明不白地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这样一想,黛霜对陈文杰的第一候选人的地位发生了动摇。

  这小小的意外,让黛霜重又消沉了起来。

  城市毫不在意某个女人的心情变化。黛霜孤单地穿过人群与建筑物,在这一刻,一个失意的女人显得十分不协调,因为她破坏了城市的和谐。

  路边的装璜奇特的卡拉OK酒吧里,有男声和女声嘶叫着歌词,比伴奏的音乐快了半拍,但他们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他们喜欢。

  大城市的夜开始了,黛霜不知疲倦地走着。路边的楼房里,从窗口那儿溢出灯光和别人家庭的欢乐。

  黛霜坚强地认为自己并不伤感,但她最终无法欺骗自己。她站在角落里,抽抽嗒嗒地哭了。哭完以后,黛霜觉着累了。但是她是一个不想回家的女人,她只有到旅馆里去度过一个凄凉的晚上。

  在梦中,她看见自己回了家,而家里有她的丈夫,还有一个孩子。家里真幸福,但那个男人是谁?第二十五章。

  早上一觉醒来,黛霜躺在旅馆的床上慵懒地不想起床。这种自由的滋味真好,在这个早上,她不是任何人的妻子或情人,没有痛苦,没有感情。

  服务员来收拾房间了,黛霜只好起床。窗外的城市又开始了新的一天,但和昨天没有什么差别,而走在街上的行人依旧只是匆忙。

  城市提醒了她,梦醒之后,什么也没有改变。

  走出旅馆,门前有卖花的姑娘,黛霜走过了,又退回来,买了一束湿淋淋的玫瑰。

  她想,这花是送给我自己的。

  坐车的人不是很多。黛霜上了公共汽车,闭目养神。

  一个在大清早捧鲜花的女人,实在很美丽,这或许便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但没有人知道从何处开始和开始了什么。

  在车上,黛霜决定过几天回一趟老家,也许从父母那里可以得到一点安慰。

  汽车驶出城区,在公路上全速奔驰,两旁的稻田一晃而过。从车窗外,飘进来田野的清凉的气息。这便是让人心平气和的乡村。

  车在小城停下来,黛霜举着花下了车,看见了站在车门边的羊革。

  “嗨,你在这儿!”黛霜像个孩子一样地高兴,向羊革晃着手中的鲜花。

  一头长发蓬乱的羊革似乎更加兴奋,但男人的喜怒哀乐要含蓄些,他笑了笑,并舒出一口气。

  黛霜觉得羊革很是疲惫的样子,看来他熬夜了。

  “你要到哪儿去?”黛霜甩甩头发问。

  她甩头发的姿势很优美,让人怀疑女人的长发是否只是为了让她们有这样一个展现优美的机会?

  “哪儿也不去!”羊革干脆地说,看着黛霜手中的红玫瑰。

  “那你大清早跑这儿站着干什么?”黛霜奇怪地问。

  “等你。”羊革眼也不眨地说。

  黛霜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身为丈夫的吴明然把她放走了,不带一点留恋,而一个邂逅相遇,甚至没有让她产生感情的男人却张开了迎接的双臂。

  “来了很久了吗?”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心中荡漾着幸福的涡流。

  “一直在这儿。”羊革的双目定定地看着黛霜,他的眼中布满了红丝。

  “你是说你在这儿等了一天一夜?”黛霜惊讶地叫起来,眼睛湿润了,一如玫瑰花朵上那些水珠。

  “嗯。”羊革很得意地点着头,像个在竞争中击败了成人对手的孩子。

  “傻瓜。”黛霜低下头,爱怜地说,“我要是不回来呢?”

  “你总得回来!”羊革顽皮地作个鬼脸。

  “肯定没吃饭,是吧?”黛霜假做生气地说。

  “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饭!”黛霜训斥说,“走吧,先去吃饭,回去洗个澡,好好睡觉!”

  “我不睡觉。”羊革一边走一边孩子气地说。

  “少废话!”

  是的,一束玫瑰花就是一束爱情,它从这个早上开始了!

  羊革第一次到黛霜住的屋子。

  “哇!”他向四处看着,惊叹说,“你住得跟皇宫一样!”

  黛霜忙着把百叶窗拉起来,让明亮的阳光扑进室内,让她的屋子充满光明。

  “我有两年没看电视了。”羊革趴在电视机前面,摸摸落了灰尘的荧光屏,但没有开电视。

  “你把水箱里放些水,然后把电闸拉上,等水热了好洗澡!”黛霜在卧室里对羊革说。

  “我洗冷水!”

  “今天不行!”黛霜走出来,严厉地说,“你一夜没睡觉,洗冷水澡受不了!”

  “我能行。”

  “听话。”黛霜温柔地说。

  女人的温柔是男人的良药。羊革乖乖地去放水了。

  “把衣服脱了!”黛霜说。

  “干嘛?”羊革不解地问。

  “脱!”黛霜说,一如羊革曾经使用的语气。

  羊革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他似乎天生是个天使的拥戴者,而他的身体也适应裸露的状态。

  黛霜抱着羊革的脏衣服,连同换下来的床单扔进洗衣机里,待洗。

  这种家庭的生活方式多久没有过了?在她和她的丈夫之间,像这样的温馨的场面有过几次?是她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吗?

  羊革裸着身子坐在沙发里,看着黛霜走来走去,脸上浮起甜蜜的笑。

  “你笑什么?”黛霜不高兴地问。

  “我开心。”

  “开心?”

  “看着你,我就很开心了。”羊革说得很认真,很诚挚。

  黛霜的心被温柔充满了,爱情的内涵原来竟是如此深厚,而又如此让人迷醉!

  “你知道你有多傻吗?我这次回省城很有可能不回来,你一直站在那儿等,饿也要饿死了。”黛霜走过去,用手摸着羊革的脸,无限爱怜地说,“你怎么想到要去那儿等我的?”

  “我想你。”羊革的回答总是那么直接,一如他的单纯的心。

  “傻瓜,你这是何苦?你知道我是有夫之妇,我回去是为了我的丈夫。”

  “但我爱你。”羊革用嘴唇磨蹭着黛霜的手掌心。

  “你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的?”

  “我不知道。我忘了。”羊革有些强辞夺理地说。

  黛霜叹了口气,把男人的头紧紧地揽在自己的腰腹上。她不知道这爱情的开始是什么样的结局,只知道她现在已无法拒绝它了。

  羊革站起来,他的男性的生命昂立着,那么生机盎然,满怀阳刚之美。

  黛霜的手抚爱着它,她是爱它的。它的主人的爱情感染了它,它也充满着爱情了!

  “你该洗澡了。”她牵着他的手,走到淋浴下面。

  “你也洗。”他说。

  “不。”黛霜笑着想逃出去,但已经晚了,男人的手臂奋力地抱住了她的柳腰,使她绵软无力。

  温热的水从头顶冲下来,沿着身子,流下去。

  两具相互紧贴的肉体沐浴在这温暖中。黛霜的双乳安静地在水流中静伏在男人的胸前,水使她的皮肤白里泛红,恰如花瓣中那绯色的淡晕。

  女人是水做的骨肉,而水使女人更加美丽动人。

  湿漉漉的黛霜娇艳动人,比插在桌上的那红色的玫瑰还要美艳。

  羊革忘情地拥抱着这洁净的娇躯,男人的孤寂的心灵平静了,这种温柔的肌肤之触接,是男人的催眠曲。

  他吻着那水珠下面的额头,寻找她那悸动着的眼睑,然后巧妙地滑过她秀气的鼻子,与她的迷茫的双唇汇合在一起。

  温热的水流仿佛是强力的胶粘剂,把两人牢牢地粘合在一起,在水流中成为互相渗透的一个整体。

  羊革蹲下去,从水的浸润中欣赏那美丽的盛开着的鲜花,那是世上最美的花朵,只在情人的眼中开放。

  他吻了她,吻在那花蕊的极限,吻在那茧蛹一样娇嫩的小尖刺上。它居然会那么活泼地生动起来,一如从泥土中露出来的一株嫩芽。

  而那两片紫色的,被葡萄汁液涨满了的叶瓣,此刻却一如粉蝶的双翼,薄而透明,轻灵无比,一不小心便欲振羽而去了。

  黛霜呻吟着,生命之泉流水潺潺。

  她把男人的身体拉起来,让他的骄傲的小王子逼近她的身体。她感觉到了它的坚硬和孤独,它是多么可怜的小王子呀!

  挂满了水珠的男人的生命之根,它便是天使的魔杖,天使在人间的朋友,天使给女人的赠品!羊革的双手捧住她的双颊,发出了一个男人郑重的宣告:“我爱你!”

  我爱你!

  她听得这样真切,连同她的心和灵魂都一并被震撼了。这是女人一生等待的宣判!。我爱你!第五卷 第一章。

  黛霜终于成了画家羊革的人体模特儿。

  一个女人,带着她的美丽与柔情,把活力,把活跃的创造力贯注进艺术家的身体里。也许这些油画不会算作是传世的大手笔,但在这一对维系在爱情的纽带上的男女,他们则是美的,而且是永恒的!无论是站立的,静坐的,卧伏的,这一具美丽的肉体都是新鲜的,纯净的,甚至还是贞洁的!

  他不是用手中的笔来画她,而是用他的灵魂之笔,饱蘸了他的滚烫的热血,作为油彩,喷溅在画布上,让她的美和他的生命一并在画布上耀目地燃烧!

  那可爱的笑脸,把男人从荒凉的沙漠中挽救出来,恰如一轮冬日的太阳,温暖了他,照亮了他!黛霜舒展开她嫩草叶儿般的身子,沐浴在爱和美的阳光普照之下。

  她的身子,她的肌肤,她的笑脸,她的双眸,她的手、臂、肩,她的腰、腹、股,从来没有这样尽情地被欣赏过。

  美是为欣赏而存在的,而欣赏使美更加绚丽!

  这是怎样一个奇异的男人!他的心灵总是那么一如春水般明丽,他远离了尘嚣。他因为爱而和平起来,但是他的血却疯狂地激涌着,似乎要用他的激情把她窒息。

  他从来也不问她的其他生活,而只是执着在他们这茫然的爱情里,他的眼睛里满是她的倩影,心中的酒杯,已经被她完全占据了,再也容不下任何额外的东西。

  但是,这种疯狂的互相眷爱,似乎正说明双方都看不到希望。爱情被弹压在漆黑的迷雾里,曙光究竟会不会出现呢?

  他那么温柔地看着她,而黛霜却陷入绝望!她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痛恨自己的怯懦。但是,她的确无法断然作出决定,她不能抛弃那个飘摇虚幻的婚姻。

  那个作为她合法丈夫的男人,他究竟有多少爱情?

  无论如何,吴明然的地位,在她的心中太牢固了,她推翻不掉,——也许她不想作出努力来推翻他!

  这个穷困潦倒的画家,虽然是爱情的守护神,她灵魂的安抚者,但他的手除了写下美之外,是否还能画出幸福?

  这种关系真让人绝望。

  黛霜的美丽笼罩在这绝望的忧伤之中,娇弱无比,但让美丽多了一份含义!

  也正是因为绝望,这美丽反而辉煌起来。

  画家的浅褐色的皮肤下面,蕴蓄了惊人的精力。在每一次作画的间隙,他都会满怀热情地把她的身子抱在胸前,继续用他的唇来寻找,寻找这胴体的更深一层的丰韵。

  他抱着她,吻着她,抚摸着她。

  男人的手颤栗着游遍她的全身,他为什么要发抖?是否也是因为绝望?

  然而,他们的结合却是那么甜蜜,在他深深进入了她之后,一切烦恼都消失了。

  她的湿软的肉体荡漾着,裹住他的坚硬,让他直达她肉体的极限,在里面膨胀,在膨胀中抚平了她的不安。

  就让这和平的感觉永远留在那里面吧!

  黛霜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这个男人的身体拉得离自己更贴近些,再贴近些。

  让他的心脏的跃动,贴近她的乳房,让他的血液的热量流遍她的血管!

  在这一刻,他们是多么幼稚地看见了光明和幸福啊!

  他永远不会退出!她永远拥有了他!

  不考虑生活、不考虑美的脆弱。他们已经逃逸出了这个星球,在太空中成为尘埃,四方遨游。这是一种欺骗,或者说是麻醉!而黛霜越来越感到了恐惧,她的生活跨在了十字路口的交叉点上,她不能不作出选择了!

  到了七月末,黛霜想,我应该从这种麻醉中清醒了。

  羊革站在窗口的阳光里,他的身子显得很单薄,甚至透出一股哀怨来,似乎已经预知了黛霜的判决。

  “我要走了。”黛霜穿上衣服,身体倚在桌子边上。

  “去哪儿?”羊革转过身,身体的前面在光的暗影里显得很柔和。

  “你知道。”

  “我不知道!”他开始走过来。

  羊革伸出手,把黛霜的脸托起来,好让他能清楚地看清她。

  她的脸上布满了忧伤,双眸中失去了明亮的色彩,血色不足的双唇不易觉察地抖动着。

  “我不让你走!”他坚决地说。

  “你知道的,我不可能永远不回去,虽然他对不起我,但他仍旧是我的丈夫。”

  “不要提起他!说说我们自己的事情吧。”

  “这样欺骗自己是没有用的。”黛霜咬住下唇,压抑住内心里极大的痛楚,我必须要走了,继续这样下去于你于我都不好,我会害了你。

  “你会怎么害了我?”羊革的手指在黛霜的耳鬓绕着。他说,“你究竟怎样才算是害了我?你应该是属于我的,这是我用长久的等待把你等来的,你再也不会从我身边走掉了。”

  “不,”黛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害怕眼中会流出血来。“这只是一次错误的小插曲,很快就会过去了。你知道我已经是别人的了,我离开你,你还会有更好的将来。”

  “不!”羊革的手指用了些力气,但马上松懈下来,并在刚刚弄痛了黛霜的地方,轻轻揉着。“不!你骗我。我不会相信将来的、更好的,我有了你,我就要把你留住!你要走,只是因为你爱上我了,你在害怕了。我不知道你害怕的是什么?但我会保护你,让你安全!”黛霜叹口气,用手指在羊革的胸上画着圆圈。

  是的,她爱上他了!也确实是因为这爱令她害怕,她是别人的妻子,她不能——没有勇气——既做一个妻子,又做一个温柔的情人!

  女人在丈夫和情人之间,最后只能选择丈夫!

  “你可以离开他,你没有必要因为责任而和一个你不爱的男人厮守一生!亲爱的,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件事之一。如果我是一个歌手,那么我就有两副嗓子,一副嗓子为你唱歌,另一副嗓子为我的艺术唱歌!失去了你,对于我就意味着同时失去两副嗓子了。”

  “我真的不能离开他。”黛霜痛苦地摇着头,“我爱你,我也会终生都爱你,我可以成为你的朋友,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把爱化成友谊,我们也一样会幸福。”

  “不!你这仍旧是在骗人!”羊革用双手捧起黛霜的脸,“爱就是爱,它永远只能是爱,而绝不会是友谊!就像美永远只能是美,不会是真!不会是善!

  亲爱的,你已经开始了,爱情已经把你变成了我的一部分,你无法拒绝它!

  “黛霜用唇触了触男人的下巴,那儿很粗糙。她把脸贴在他的胸前,听一听男人心脏的有力而坚决的搏动。

  抬起脸时,黛霜已是泪流满面。

  ‘不,真的不行!你不要逼我了,我在爱你,是的,我爱你,但我……““不要哭,我的小宝贝,不要哭。”羊革用唇吻着她咸咸的泪水,温柔地吻着她的眼睛。‘你不知道我这样决定有多么痛苦,你也一样是我的一部分,我离开你是迫不得已,你理解我吧,我会来世作你的妻子!“没有来世,只有这一次!

  黛霜仰起泪脸,停止抽噎,她在经受着内心剧烈的搏斗。看着这个男人,她的心已被粉碎了。

  “我应该告诉你,”黛霜硬下心肠,说,“我第一次来找你,把我交给你,是因为报复。”

  “报复?”

  “你知道吗?伤害我的人就是你的妹妹。”

  羊革听了这句话,居然笑了。第二章。

  “我喜欢这种报复。”羊革听完黛霜的经历,总结说,其实你不应该恨她,如果没有她的话,你就不会来找我,我们就不会有今天了。尤其是我,一定要感谢她!“黛霜气鼓鼓地瞪了羊革一眼。

  羊革搂住黛霜的双肩,柔声说:“亲爱的,我刚才是说笑,其实即使没有她,我想我们也会在一起。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上天的安排吗?那一天在山上,我本来早就应该走了,因为我面对自然景色,却觉不到丝毫美感,我很绝望,但鬼使神差,我竟然在那儿睡着了,然后你来了。不要拒绝这上天的意旨,我们是注定要遇在一起的,既然我们已经有了开始,为什么还要放弃呢?““可是我真的不能……”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问题了罢!我们现在在一起,不是很好吗?让我们把现在把握住,我相信你会是我的!”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痛苦。”黛霜哀哀地说:“我觉得我自己是太坏了,既欺骗了他,又伤害了你。我害怕到头来,我会失去一切,而变得一无所有。”

  “不要怕,我的小仙女,”羊革在黛霜的颊上吻了吻,“相信我,相信我会使你幸福;相信我们的爱情,它将是无坚不摧,战胜一切的!”

  黛霜半信半疑地看看羊革,这个几乎和现实隔着十万八千里的男人,一旦进入生活,他是否会保持住他的优点,而不致于损伤他们之间的爱情呢?

  羊革看出了黛霜心中的疑惑,他走到另一边去,站在一幅山水画的前面,审视了一会儿,转过头说:“正如你所看到的,和这些天来,你所了解的,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从世俗的角度来看,我很落魄,很不如意,但我的生活中充满了阳光。每一天,我都在美丽中生活着,活在真实的我的心灵中。我不去欺骗,不去做违背我心愿的事,我的灵魂是安宁的,幸福的。虽然我没有体验到许许多多在别人眼中认为很了不起的功名利禄所带来的享受,但我也同样不会因为良心的自责而苦恼。再从更大的意义上讲,我知道我是在活着,我的一生将充满意义,而不是在浑浑噩噩中度完一生。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我觉得我已经与你相识了几生几世,我比任何人更了解你。我知道,你是和我同类的人,是我的灵魂的指引者,有了你,我就会直登天堂。在没有了喧闹,盲目、肮脏和丑陋的天堂之国,我们是一对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夫妻!”

  羊革被自己的理论激动了,他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海市蜃楼的天堂之国。

  黛霜摇摇头,说:“你忘了我们是人,而不是神!”

  “你没有听懂我的话。”羊革有些着急,他皱皱眉,思考着说:“我的意思不是说我们要不食人间烟火,而是说,在我们的共同生活中,我们在已经取得了充裕的生存保障,甚至奢侈些的生存保障,之后,我们仍旧拥有着真和美的生活,是清醒的,而不是混沌的;是高尚的,而不是低劣的;是积极的,而不是消极的!”

  “我们依靠什么呢?譬如说生存保障方面?”黛霜被羊革构想的大同世界的蓝图迷住了。以至于动心起来,并首次用了“我们”这个字眼儿。

  “你喜欢田园生活吗?”羊革没有回答黛霜的问题,反而发问。

  “我也知道你喜欢,所以我说我们是同一类的人。从很大程度上,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选择我们俩最适合的生活方式。譬如说乡村。有美田三亩,自耕自种,自给自足。在我们的田园上,是我们爱的小屋。春夏秋冬,寒末暑往,与自然比邻而居,和睦宁静,与世无争!你不要笑!听起来我像是个一脑袋小农意识的旧式农民。但是,当我们这样过完一生,我们会感到充实,不会为那些贪婪的欲望而折磨,而感到悲哀!”

  “可是我还是觉得你所说的不现实。一,你可能永远不会有三亩美田;二,即使美田有了,我答应和你在一起,但我说不定会感到寂寞,并因此而厌烦起这种生活。”

  “寂寞?”羊革的眉毛翘起来,“那你现在和我一起,感到寂寞了吗?”

  “但那是不同的!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或者说一辈子,就厮守着蜗居在你那三亩美田上。”

  羊革涨红了脸,还想继续阐述他的理论。

  黛霜制止了他:“我们不在这儿争论了,因为我们是站在一个虚假的,甚至永远不会变成现实的前提上。”

  “不过,或许还有另外一种方式,那就是我艺术上的成功!我们还有另外一种选择,使你不会寂寞。”

  “我知道,”黛霜有气无力地说,“其实即使第一种方式,如果有可能,假如说我还是一个待嫁的少女,我也会赞成你。但是,现在你必须面对现实:我是有夫之妇。!”

  “那又怎么样?你的婚姻只是一个错误,干嘛到了现在,你仍旧为了一张文契而断送你一生的幸福?你……这是软弱!”

  黛霜愣了一下,她对自己的评价与羊革所做的评价是一样的,但她还是觉得受了刺伤,这是人性的缺点。

  “好吧,就算我是怯懦!”

  黛霜说完这句话,猛然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羊革马上后悔了自己的失言,他追上来,向黛霜陪礼道歉,软硬兼施。

  黛霜狠下心来,面无表情。既然这结局注定是悲剧,那么倒不如来个快刀斩乱麻。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

  对不起,我的爱人。黛霜的心中一片汪洋,波浪汹涌,但她克制着,克制着,快要把嘴唇咬出血来。

  羊革终于放弃了拦住黛霜的希望,但他仍旧坚定地在背后说:“你现在可以走开,但你要认真地想一想。记住,我永远等你!永远!”

  黛霜回到自己屋里,她觉得头要炸开了,不能思考,根本不可能从这个爱情事件中理出头绪来!

  人为什么偏偏是一个有感情的动物呀?有了感情,人变得虚伪,变得不自由,承受痛苦的煎熬!

  黛霜捶打着自己的额头,撕扯着发丝,她不知道该怎样选择。幸福是一次赌博,一生只有一次,她该倾向哪边?

  这时,黛雪和陈文杰来了。

  黛雪见了姐姐,二话不说把她给训斥了一通。

  黛雪回到省城,听说了这一变故,把吴明然骂了个狗血淋头。吴明然倒是很老实,向小姨子黛雪表示自己的悔改之意,并托她代自己求情。

  但黛霜却失踪了。黛雪说,她和陈文杰几乎问遍了所有的亲友,没人知道黛霜去了哪里。

  吴明然听了这一消息都吓傻了。

  黛霜对此表示不屑:“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姐——”黛雪责备她说,“你不要因为别人的一次错误,就把他所有的优点都给忽略了!你知道不知道?这些天你不回去,他一个人就在办公室里凑和着睡觉,他这么做不正是为了表明他和那个女人一刀两断了吗?你替他想一想,他现在已经够难受了。你这样一声不吭地不见了,他为你都快疯了,你还说风凉话!”

  “这么说,他倒更值得人同情他了。”

  “我不是为他辩护,你问老陈,我差点没把他的公司砸了。但他的的确确是知道错了,你再这样下去,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使你们的关系越来越糟!”

  陈文杰抽着烟,一声不响。从看见黛霜起,他就没说过一句话。但可以看出来,他陪黛雪的目的,只是为了找到黛霜,而不是为了她的婚姻做说客。

  “他根本就没有诚意!”

  “我知道,你怪他不亲自来向你道歉,但你也太不像个做妻子的了。我回来听说,他现在很困难,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这次把所有的资本都投入在一项新工程里,但他的合伙人骗了他。现在,他几乎要破产了!”

  “这是他说的?”

  “不光他说,这是事实。”

  “也好,让他清醒一下!”黛霜恨恨地说,但已经缓和了态度。

  黛雪此次回来是为了筹措资金,因为江涛的青岛开发计划已经决定实施了。

  为了黛霜的缘故,她已经滞留在省城三天了。

  “别在这儿呕气了,他现在非常需要你!”

  黛霜被妹妹说动了。

  看来,她只有把那刚刚燃起的爱情的火种吹灭,而回到现实中去了!#--iCMS.PageBreak--#第三章。

  “我给你把她找回来了,”黛雪对吴明然说,“你不要以为自己了不起,我警告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我会支持我姐姐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吴明然诺诺称是,殷勤地向黛霜问这问那。

  黛霜面无表情,当她面对这个男人时,她的感情是复杂的,也许正如羊革指出的那样:他们之间根本没有爱情!

  但婚姻在很大程度上,本来便与爱情无关,它更像是一种责任!

  黛雪在他们家里坐了片刻,就匆匆走了。现在,客厅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沉默使这个家显得更加冷淡,黛霜不知道怎样重新开始,而重新开始之后,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呢?

  她站起来,在客厅里茫然地走着,仿佛在检视这个家,但什么也引不起她的兴趣,她的心不在这里!

  “你看,钢琴很久都没有弹过了,”吴明然讪讪地走到钢琴边,讨好地拂了拂琴盖的灰尘,说:“我真想听你弹钢琴,来弹一曲吧。”

  黛霜看了吴明然一眼,没有理他。

  吴明然趁机看透了黛霜的心思,女人总是这样,爱耍一些小伎俩,其实她巴不得重归于好呢。

  “来吧。”吴明然过去揽住黛霜,热情地邀请她。

  “我没心情!”黛霜冷冷地说,身体以右脚为轴,转了半圈,从吴明然的揽抱中脱开身。

  在吴明然的手臂触到她的身体的一刹那,黛霜不由自主地感到恶心,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行为不轨,那感觉已淡漠了,而是因为她的心中正在想着另外一个男人!

  这种感觉很幸福,但对于她又很痛苦!

  外面已是夜色初降,这片幽静的别墅小区显得更加宁静,但黛霜的心中却是狂乱的。周围的环境愈是静谧,她心中那沸沸扬扬的激荡便愈是强烈、清晰!

  吴明然开了音响,扭动着不协调的步子,建议黛霜来跳个舞。

  黛霜说:“把那个关了!”

  吴明然的努力又失败了。

  黛霜走回沙发前,坐下,沉思了一会儿,问:“黛雪说,你的生意有麻烦,怎么了?”

  吴明然没想到黛霜会关心起他的生意,继而马上狂喜起来。这种态度,表明她已经准备而且更好地履行其做妻子的职责了“是有点麻烦,”吴明然也坐下来,不过问题不是很大,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也不怕!“黛霜奇怪男人为什么如出一辙地把她作为他们事业的一个支柱,她对于他们,果真像他们说的那么重要吗?

  看见吴明然点上一支烟,黛霜说:“给我一支。”

  “你吸烟?”吴明然吃惊地问。

  “给我!”

  “吸烟对你不好。”吴明然拒绝说。

  黛霜没理他,从他面前抓过烟,点上吸了一口,却被呛着了。

  “你看你看,不让你吸偏逞能,来,给我。”吴明然坐到黛霜身边,替她抚弄着背部。

  也许是烟雾呛进了眼睛,黛霜觉着有泪水滚出了眼角。

  这个小小的插曲打破了一个月以来的僵局,虽然黛霜没有对吴明然表示出明显的认可,但起码也没有让他把手拿开。

  这意味着,今天晚上将是一个有进展性的夜晚。

  吴明然为黛霜端来了水,极尽温柔之能事。黛霜表面仍旧保持着冷峻的神态,但举止已不再那么强硬了。

  在上床以前的时间里,吴明然成功地把黛霜搂在怀里,两人之间的隔膜仍未消除,但毕竟已经开始了。

  挂在墙壁上的石英表报完了最后一次时间,夜已经深了。

  黛霜似乎被电视节目吸引住了,丝毫没有上床的表示。

  吴明然变得愈来愈烦躁起来,他起身到洗手间去了一趟,回来时满面春光,精力旺盛。

  “该睡觉了。”他说。

  “你先睡吧。”黛霜头也不抬地说。

  “睡吧。”吴明然摸摸黛霜的头,他凑近了的嘴里有一股奇异的香气。

  这一次黛霜没有拒绝。

  来到楼上的卧室,吴明然像以前那些“革命之夜”一样,很快地脱光了他的衣服,但黛霜没有作出配合,她把裙子脱下来,穿着内衣,顾自上了床躺下,背对吴明然和他的自鸣得意的裸体。

  吴明然以极大的毅力,克制住自己放纵的欲望。他静静地躺在黛霜的身边,任奇瑰纷杂的幻觉冲击着他的意识。女人的光滑的大腿在眼前晃来晃去,那些大同小异但各具内涵的女性生殖器嘲讽似地满天飞舞,他的身体起伏着,在烈火中被炙烤着、膨胀、膨胀……黛霜全身的神经紧张着,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新婚初夜的女人,既恐惧,又有一点希望。

  她听见了吴明然不安的喘息,可以想像出他的裸体的焦虑。

  她熟悉那具男人的肉体,它的气味,光洁度和力度,但她没有欲望,她的子宫安然地睡着,静静地呼吸。

  但是他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了,他喘息的声音一如高潮时那样猛烈。

  黛霜心情复杂地躺着,她想转过身去看看他,但她的身体却僵硬着,违反她的意愿。也好,该让他吃一吃苦头了。

  有一瞬间,黛霜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羊革的面孔。他一脸的哀伤,一脸的无奈,但是很固执。羊革在这样的晚上会干些什么呢?他睡了吗?他肯定睡不着的,他一定坐在画室里,坐在他为她所作的人体画像前,思念着她,为他和她的未来构画虚幻但美丽的梦想。

  想起羊革,让黛霜浑身发热,肌肉紧张起来。他是多么可爱的一个男人啊,但命运却让他与她在年轻时交臂而过,错失良机,甚至造成一生的遗憾了。

  在朦胧中,黛霜甜蜜地,一如少女那般回味着他们耳鬓厮磨的快乐时光。

  他的肉体是粗犷的,豪放的,坦白而流畅的,他进入她的里面时,给她带来宁静的心境,让她不必怀着杂乱的心情来强迫自己的意志和欲望。他会像一个力大无穷的海神,在平静的波浪下面,耐心的,仔细地把她从海底的迷惘中唤醒,把她止如死水的欲望激活起来,在无我的状态中欢腾起来,呼啸而又奔放!

  吴明然终于被欲望焚毁了意志,他的手搭在了黛霜的腰上。女性的光滑娇嫩的皮肤使他情难自禁。

  从别的女人那里回到妻子的身上,他十分愉快地发现,妻子是一种独具意味的女人,她代表了安全。

  他的手迅速地活跃起来,从腰肢到了臀上,那儿有一种令人兴奋的坚实。手在臀部只逗留了片刻,马上游鱼一样窜到她的胸前。啊,伟大的女性的象征,你们真是令人爱怜!

  黛霜被抚摸打断了思路,从春情荡漾中苏醒过来,立刻感到了恶心。

  她想推掉丈夫的手,她的肉体排斥它,但她的理智控制了她的身子。

  她无力地,但麻木不仁地听任那只手,以及得寸进尺地靠拢了她的背部的男人躯体抚摸着她的身子。

  她的灵魂说:那不是我!

  他抓住了她的没有反应的乳房,隔着胸衣揉弄着它们。另一只手贴在她的大腿上,用心良苦地一点一点趋向她身体的中心!

  她的乳房终于被剥出来,在夜的眼睑里,懒洋洋地睡眠着,那只爱抚的手没有质感,也许根本没有这只手!

  然后是她的中心被打破了安宁。

  吴明然默默地压在她的身体上,如同一张四面漏风的网,他无法包容这具身子,尤其是今夜!

  他粗鲁地进入了她的体内,她感到了刺痛,而心中的痛楚更类似于遭到了污辱。

  他抽动着,在他自己的丑陋、肮脏的快感里自得其乐。

  黛霜远离了自己的肉身,她已经进入了睡眠,虽然梦不令人愉快,但它却真实!

  吴明很快达到了兴奋的极致。黛霜自始至终的沉默和无动于衷,让他十分乏味。高潮倏然而过,男人对自己的卑俗感到了屈辱。

  但这当然算是个挺不错的夜晚,因为它不损害睡眠。明天呢?第四章。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状态里一天一天过着。吴明然给人的感觉是,他已经从堕落的生活中回到正路上来了,一方面为着他的事业奔波劳碌,另一方面,在家庭中担当着一个体贴妻子的好丈夫的角色。

  这种生活原来正是黛霜所追求的,但她现在却从过去的茫然中清醒了,她的灵魂已经和这种生活方式拉开了距离!

  看着吴明然时,甚至当他们在失去了热情的交合中,黛霜深深地内疚着。

  她不知道当一个男人处在她的位置,是否也会感到内疚?但她确实是自责着自己思想上的不贞,灵魂的叛逆!

  作为丈夫,吴明然在反省中的言行是令人满意的,但黛霜仍旧排斥着他,并且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认为他的一举一动中带着令人不安的成分,但它究竟是什么,黛霜却说不出来。

  关于吴明然的事业,黛霜一如既往地提不起兴趣,当她偶尔对此表示关心时,不是因为必要的原因,而仅仅是出于一个做妻子的责任。

  相反,当吴明然工作走了之后,黛霜一个人坐在家中,无所事事,百无聊赖。在精神恍惚中,她绝望地盯着那扇门,希望有一个人从那儿走进来,但他是不会出现的。

  这种思念的折磨只有在她初恋时才有过,但那毕竟是一种希望中的思想,每过一天,她就会感到快乐,而那思念本身也是甜蜜的;现在这场思念,更像是一种自我折磨,因为它是无望的,自欺欺人的思念,无论时间过去多久,都没有希望!

  她的手指对于钢琴也失去了感觉,那些黑白的琴键像锥子一样,刺得她十指鲜血淋漓。指缝间挤出的乐音是那么不谐调,而显得那么忧伤。

  对于她自己的美与丑,黛霜也一样毫不在意,就像懒汉对待他的庄稼一样,任其自然生长。

  爱情会使女人美丽,但也会使女人苦恼,因为这是一种无奈的爱情!

  吴明然很快注意到了她的憔悴,似乎经过一场秋霜,她像一朵花那样蔫萎了。

  他问她是不是病了?黛霜脸上挤出故作轻松的笑容,说她很好。

  更令黛霜感到后悔的是,她应该把家中的电话告诉羊革。

  既然不能再见面,听一听他的声音应该并无大碍吧?他的声音会让她的灵魂平静下来,也许还会让她焕发生机,积极地投入生活。

  白色的电话机在古色的矮桌上安安静静地卧着,黛霜幻想中听见它响了,但幻觉又消失了。

  房子外面的环境是幽雅的,但在黛霜的眼里,却觉得那是沉闷的。连同那条在雨季中流量增大的小河,河水的流动让她更加伤感。站在岸边,摘一片长长的竹叶扔进水中。水裹着竹叶顺流而逝;逝者如斯夫?不知道小河会流向何方?

  是否会把自己的一腔思念带给心中的爱人?

  爱人啊,你是否听见了这痛楚的心的呐喊?

  羊子的电话在是在午后二时打来的,黛霜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电话刺耳的铃声,把她从缱绻的梦中摇醒了。确认是电话铃在响的一刹那,黛霜对自己说:是他,一定是他打来的。

  但电话里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马上断定是羊子!从而胸中的怒火又燃烧起来了。

  她打电话来干什么?难道吴明然跟她仍然勾搭在一起?这一对骗子!

  “你找谁?”她不客气地问,似乎并不知对方的身份。

  “找你!”羊子干脆地说,并笑起来,仿佛她什么也没做过。她仍是黛霜的朋友,这个家的朋友。“我知道你回来了,出来玩儿吗?”

  “不!”黛霜喘着粗气说,“我没空!”

  “你会没空?”羊子纠缠说,“恐怕是还在恨我吧?没想到你那么小气。”

  羊子说话的语气,让人觉得她只是借用了黛霜的一只唇膏一样,而不是破坏了别人家庭的和睦,乃至幸福。

  “我就是小气又……”黛霜被激怒了,对着电话叫起来。

  “别急别急,”羊子在电话里打断黛霜的怒气,换上一种神秘的口吻说,“你要是没空就算了,不过我这儿有个朋友很想见见你。”

  “去你的那些烂朋友!”黛霜骂了一句。

  “是吗?”羊子大笑起来,她身边似乎还有另外的人,听起来是个男的。羊子和她旁边的人说了一句什么,又对黛霜说,“你这样评价他不太公平,他似乎不仅仅是你的朋友。”

  “我不管他是什么东西!我也不想听你口 [HT5 ,6]罗嗦!”

  “好吧,不过你可能喜欢听他口 [HT5 ,6]罗嗦!”羊子说,并对另外一个人说,“看来还是你跟她说好。”

  “喂。”黛霜听见这一声音,血液冲上脸来,心中猛地被幸福和快乐充满了,以至于泪水盈满了眼眶。

  “你怎么不说话?”羊革的声音在耳边响着。

  黛霜揩掉泪水,轻轻嗯了一声。

  “你在哭?”

  “没有。”

  “我听出来了。哭什么?”

  “都怪你!”黛霜有些撒娇地说。

  “想我?”

  “才不呢!恨你!”

  “我可是想你!你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我像上次那样在车站等了你四天。”

  黛霜相信他的话,这个倔强而有点迂腐的男人,对爱的执着是真诚的!

  “我说过了,谁让你那么傻!”

  “你没说马上走,即使要走,也要告别一下呀。你现在能出来吗?”

  “你在哪儿?她……羊子和你在一起?”

  “我在人民公园门口等你,你不喜欢羊子,我可以不让她相见。”

  “我不想见她!”黛霜恨意未消地说。

  半个小时后,黛霜赶到人民公园入口处。看见了那个令她魂牵梦绕的人。

  黛霜像个孩子一样欢快地跑向羊革,羊革张开双臂,把她揽在怀中。

  两个人久久拥抱着,似乎是一对久别数载的夫妻,巨大的爱的暖流使两颗心紧贴着。黛霜伏在男人的怀抱里,像个小女生一样委屈地哭起来。

  “不哭了不哭了。”羊革用手擦着她脸上的泪水,带着她走进公园里面。

  黛霜擦干泪眼,发现羊革比几天前更加苍白,他的一头长发更显得一脸的困乏,看来他受的折磨更要大一些。

  “你又瘦了”,黛霜爱怜地摸着他的脸,“你干嘛那么傻?我不许你这样折磨自己!”

  “为了你,我什么都不在意!”羊革吻着黛霜的发梢。

  “反正你不许再这样,你要记住,你的一切就是我的一切!你没有权利不经我同意,就糟践自己。”羊革被黛霜这句话激动了,搂在她肩上的手加了些力气。

  “答应我!”黛霜说。

  “我答应你!”

  两个人找了一条长椅坐下来,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一对一对的年轻恋人。恋人们在这里拥有了共同的两个世界!

  黛霜紧紧偎在羊革的怀里,抱住他的腰,仿佛害怕他会从自己面前消失了一样。

  “你跟他谈过我吗?”羊革亲吻着黛霜的脸,问。

  “你疯了?”黛霜说,“我怎么会跟他谈起你呢?”

  “为什么不?”羊革看着黛霜的眼,他的固执又上来了,“你应该让他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干嘛隐瞒呢?我要让他知道,你是最美、最可爱的女人,可惜他不应该拥有你,因为你是我的!”

  “你太……幼稚了,我说过这是不可能的。”

  “那我问你,这几天你回到他身边,你扪心自问:你是爱他多一些呢?还是爱我多一些?”

  “我不知道。”黛霜叹口气说,她希望一辈子不要把这个问题搞清楚。以目前的状况来看,离开吴明然,她会一生都要受着内心的愧疚的折磨,而舍弃与羊革的爱,则会令她终生遗憾,失去快乐。

  “不,不要回避,你知道的,告诉我!”羊革把黛霜埋在他怀中的脸扳过来,使他能够直视她的眼睛。

  “求求你不要折磨我了,难道你还嫌我受的折磨不够多吗?替我想一想,我真的没有办法。”

  “那你爱我吗?”

  “我爱你。”

  “他呢?”

  “……也爱他。”

  羊革闭上眼,他的苍白的脸看起来那么憔悴,这是个为了爱而不顾一切的男人,但黛霜只能把爱埋在心底了。“我跟他谈!”羊革突然开口说,双目中透出坚毅决然的光芒,一扫他平日的那种与世无争的恬淡气质。

  “不行!”黛霜坐直了身子,“你不要冲动,你那样做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但只有这一个办法,你才能下定决心。”

  “你错了!如果你真的那样做,我会恨你一辈子!”

  羊革沉默下来,目光茫然地落在沉浸于爱情的甜蜜中,无忧无虑地说着情话的年轻男女身上。

  这些年轻人真是幸福,他们可以自由自在地享受他们的爱情,可以安然无忧地说说情话,想想未来!而他和她却因为一次错误的婚姻,与爱情做着一次生与死的较斗!这是一场不会平的较量,从一开始,他就输了。

  太阳渐隐西山,夏日傍晚的凉风拂着脸颊,但这一对情人却不能与别人一样来享受这份美景。

  反而令人因为落日的凄美而睹景伤情,他们的爱情不也正像是一轮薄垂西天的落日吗?它很美,但却是凄惨而壮丽的美!

  “你住在哪儿?”

  “一个朋友那里,他去外地写生了。”

  “吃饭呢?你还有钱吗?”

  羊革说有,但黛霜不信,把身上的钱都塞进他的衣服里:“按时吃饭,别苦了自己,记住我的话。”

  “你要回家了吗?”

  “他快下班了,我不能在外面呆久了。”

  “你不是她的女仆!”

  “但我是他妻子。”黛霜在羊革胡子拉渣的脸上吻了吻,依依难舍。

  羊革握住她清凉的小手,把它放在嘴边吻着,喃喃道:“我的心肝,我的生命,我的爱人。”

  黛霜的心已经碎了,泪水溢出眼角,但她狠狠心抽回手,转身沿着园中小径急急地走开了。

  羊革在背后喊:“我明天给你电话!”

  黛霜跑起来,像是要逃开这爱的罗网,但她却跑得太慢,太慢了!

  第五、六章。

  黛霜按电话里羊革告诉她的地址,找到一条小巷的深处,那儿在一座办公大楼的背后,便是羊革朋友的住处。

  房子里一如羊革的住处,到处都是未画完的油画,和东倒西歪的颜料瓶。

  画室的墙上,挂着一幅简单的油画,画上是两只女性的空悬的乳房,和女性的夸张的器官。

  黛霜看着那幅画笑了:“你的朋友看起来像是色情狂一类的人物。”

  “那你看我像不像?”羊革笑着说。

  “你本来就是!”黛霜鼓起嘴巴说。

  羊革抓住黛霜的手,把她拉进怀里,两只手按住她的乳房。

  “那我现在就让你知道色情狂的历害。”

  “我不怕。”

  羊革揉动着那两只丰满结实的乳房,仿佛一个摘棉桃的农夫。

  黛霜咯咯笑着,躲闪羊革的手。

  羊革猫着腰,学老鹰展翅的样子:“老鹰来了。哇!这么肥嫩的小鸡,多么好的一顿美餐!不要跑,让俺尝一尝你的美味!”

  黛霜像一只游戏中的小白鸽,朴楞着双翅,叫着、笑着,旋转着。

  这种轻松愉快的气氛,在两个人之间多么自然而和谐。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的时候,一切烦恼和忧虑都不存在了。

  羊革抓住了黛霜,把她逼到墙角里。

  男人的身体逼近了她,挤压着她。黛霜娇喘着,躲闪羊革的亲吻。

  他的手像水一样漫过她全身的皮肤,那正是令她迷失的一种感觉,犹如历经了漫长而寒冷的冬季而迎来的春风的吹拂。

  她薄薄的衣裙下的肢体娇慵地舒展着,如同在阳光温柔的抚爱中绽开笑脸的向日葵。

  羊革的唇吻酥痒着她的心,男人的浓烈的气息浸到她的肺腑中,像是春耕的犁铧,使她散发出泥土般新鲜而湿润的芳香。

  衣裙仿佛摘落的羽毛,优雅地落下来,她的身子亭亭玉立,宛若出水的白莲,在金色阳光的抚摸下,泛着初熟的稻谷的温暖色泽。

  他的抚摸是那么轻柔,轻柔而又抒情,仿佛从远古的世纪而来,仿佛吹响了的柳笛悠远的哨响。

  在这片宁静的湖水上,她飞翔起来,白色的羽翼,月辉一样恬然的心情。她飞出尘世,漫游在轻柔的云雾中。

  俯瞰大地,绿色的大地中间,便是她生命的蔚蓝色湖泊。她是湖泊上放舟的采莲女,曼声歌唱的渔姑。

  就这样永远飞翔着吧,生活在湖水的上方,畅游在蔚蓝与湖绿的纯净中,唱歌和舞蹈!他的吻游遍了全身,他那灼热的双唇是湖面上拨动的双桨,打破平静,掀动起波涛。

  黛霜的双手抚摸男人的皮肤,她的清凉沁进男人的血液里,但血液却更加清醒,益发在肌肤的网络中欢快起来。

  她的莲花的中心,那沾着雨露的湿润的花心,在他舌尖的呼唤中兴奋了,刚才它还是那么和平的呼吸,就像憩息着的红蜻蜓,现在却振动起双翅,抖颤着,向他呼唤,唉唤生命的激昂与超越!

  羊革把她抱起来,把这象牙雕成的偶像放在桌子上,欣赏着她一尘不染的素洁。那安然地躺着的身子,是祭台上白色的羔羊,静待着万神之王洒下金雨,把她歆享。

  那大地的中心,湖泊的眼,让阳光照进这幽深的丁香雨巷吧!让它灿烂起来,在阳光中春暖花开。

  那的确是丁香的芬芳,紫兰花的绽放!

  它远离了人类的虚伪与不洁,在天国之园中,是神子的玫瑰,是仙女的笑靥。

  他双唇的呼吸吹动了那柔软的细草,那儿是雪霁的草坡,光滑而又平静。

  羊革拿过画笔,在这天然的画布上淋洒彩墨,画出他心中的春天,春天中云端的白天鹅。进入吧,进入那湖水的无垠中,去涤洗心中的忧伤。

  她呻吟着,赞美这不会逝去的和平;呼唤湖畔的哥哥哟,登上她碧波里孤独的小舟。他阳光的辉煌来了,那金色的雨洒遍了她的皮肤。靠近吧,向蔚蓝的中心靠拢!

  轻轻的划动起那有力的竹篙,荡起水波,泛舟在湖水的中央,采一朵莲花,嗅一嗅它的馥香。

  用力地摇动吧,把小舟荡起来,让浪峰冲起小舟,向它渴望的风雨冲过去,冲过去!

  它飞旋起来,坐在这浪尖的高度上,眩晕眩晕;落下去,期待着,又向上升起,缓缓地爬升到最高的顶端,在那里静止着,醉了,醉了。

  她抓住了他的臀,拉近他,让他的摇动更猛些,让浪尖更高起来,让她的小舟跃出这水面的静止,在真空里飘忽飞舞!

  就让这绚丽的斑斓持续下去吧,永远留住它,把它抱在温暖的怀抱里,让她的湿润和温情供给它营养,在她的花的中心里再开放出花朵来。

  他抱起她,就像抱起一条灵巧的鱼儿,让她在他的双臂上缠绕着。这样,他更加有力地深入了她的和平之孔,他的神奇的矗立,在她体内更加昂然了。

  她盘绕在他的腰上,就如一株春藤绕在树木上。

  配合着他的向上,她的身子落下去,迎接他,感受他在她里面的泛滥!

  高潮的波涛呼啸起来,完全把小舟埋进了浪峰的中间。什么也看不到了,黑暗下来,似乎在摇篮中睡着了。但是它涌上来了,涌上来托起它,举向空中。张开吧,欢迎那金光闪闪的春雨!

  他迸射出来,在她焦渴的子宫里灌溉,把那里面的寒冷驱走了。而他在迸发之后的抽动是多么温柔,在那里面抚摸着、安慰着。

  她紧紧地含纳着它,似乎要把它烧熔在那无边无际的深薮里,永远拥有着它。

  这才是真正的爱的交合啊,是海水与帆船的激情,春天和大地的拥抱!

  他静静地引退了,那个奇妙地变小了的东西,现在像一只入睡的小鸟儿,那么平静而又可爱地伏在那里。

  她把它握在手心里,轻柔地爱抚着它。它是那么可爱的小生灵啊,把她的肉体和灵魂联接起来了,把她从荒芜的废墟中挖掘出来,看见了阳光,看见了春满大地的繁荣。

  她靠过去,吻了吻它,喃喃地说:“它真是好可爱呵,就像小鸟儿一样可爱。”“你喜欢它?”羊革的手温柔地摇着她的双乳。

  “我喜欢。”黛霜仰起脸,她的双腮上漾着两朵红霞,“你呢?你喜欢我吗?”

  “喜欢。我从来没有过这种快乐的感觉,你是唯一的。”

  “你有过别的女人吗?”黛霜把这个在心里想了许多天的问题提出来。

  羊革迎着黛霜的目光,率直而坦然地说:“有过,我有过女人,甚至也曾经想到了婚姻。”

  “她好吗?”

  “哪一方面?”

  “比如……做爱呢?”

  “不好,”羊革断然说,他这样说时眼睛里浮现出一丝哀伤,“她是那么麻木的一个女人,没有浪漫,没有激情,她是死的,她全身都是死的!”

  “怎么会是死的呢?”黛霜不解地问。

  “这就像男人一样的,有些男人也是死的。它虽然进入了你,但却是木然的,没有活力的,没有创造,只是为了发泄,就像被冬天的风吹干了的枯枝一样。而女人的死就是同样的麻木,它张开的,干燥而又冷漠,没有温暖,不会拥抱你,不会要求你。它总是被动地等着你,像尽一个义务,像是只等着你把米倒进去的冰凉的金属锅。即使被烧热了,但也很快就冷了,恢复它原来的样子,干干瘪瘪。”

  “她从来都不需要你的吗?”

  “需要?大概有过的吧,我记不清了。我只是总感觉自己在和一个木偶交合,只是为了我的动物性的欲望,而我从她那儿出来时,我是自卑自怜的,我觉得我就连一条狗也不如。”

  “你离开了她?”“不,是她离开了我。她是那么贪婪的向往一种奢华的生活,她怎么会忍受我这样贫穷的状态呢?她离开我,去追求她的东西,但她是永远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的,一个对自己的身体都麻木了的女人,是不会有真实的生活的。”

  “以后呢?你怎么处理自己的欲望,男人是很难控制欲望的吧?”

  “是,很难控制。我在自己的幻想中创造女人,就像在画布上创造一幅画那样,把她拿来和我做爱,但她是不实在的,她是一种欺骗!我被欲望折磨得心力交瘁,仿佛被榨干了,连同我创造的活力也被榨干了,于是我去接触那些卖身的女人,找一些寂寞但清醒着欲望的女人。”

  “她们帮助你了吗?”

  “不可能的,那些卖身的女人,已经成为一台机器,她们唯一的目标是你的钱。她们没有感情,没有感觉,大张开双腿躺下来,那等着你进入的地方是恶魔的陷阱,它使你什么也得不到。另外那些和我一样渴求着的女人,她们虽然是活的,是热烈的、兴奋的,激扬的,但她们太疯狂了,就如同一只巨手抓住了你,再也不想放开。她们把你当作了一个工具,把我紧紧地夹住了,她们自己动起来,起伏着,索要着,不让你走开,直到你完全空荡荡了,她们还是不会放弃。她们再刺激你,似乎满怀柔情地爱你,但等她们把你塞进她们的身体,她们就完全顾自享受去了!”

  “我没有让你反感吗?我也是很贪婪地要求你的呀。”

  “你不会的,你是从一开始就在我心中活起来的女子,我进入你时,我会觉得你在抚摸我。你指引着我,让我知道该怎么做,你知道怎样让我睡进你的里面,你的里面仿佛有若干只小手在抓住我,它们都在爱抚我,我觉得我那么安全,那么自由,就像鱼儿在水中那样自由!”

  羊革说着话,把他的手放在黛霜的臀下,抚弄着那个一直张开着的“穴”。

  它是湿润的,饱满的。黛霜让他的鸟儿卧在自己的掌上,仔细地观察着它,赞叹它的奇异之处。

  羊革的手让她重新涨起了春潮,那个刚刚平静的“穴”又重新生动起来,它里面又开始了荡漾。

  而她掌中那个可爱的小生灵也一点一点涨动着,慢慢从柔软到坚硬,从小憩中醒过来,昂起头,精神抖擞地矗立起来。

  黛霜被它的伟岸和高傲倾倒了,她把它贴在自己的脸上,它是火热的,火热而奔放的!

  “来吧,我要你,我的……穴要你。”她痴迷地呻唤着。

  那个勇猛的战士挺起来,向她发起了又一次的冲锋。

  第七章。

  吴明然很晚才回家,他喝了酒,满嘴酒气,赤着上身,胸前被什么东西划破了,流出血来,但他自己却毫无感觉。

  黛霜有些厌恶地扶他在沙发里坐下,拿毛巾来给他擦了脸,用药棉洗净他胸前的污血,给他上了药。

  吴明然一动不动地看看黛霜为他忙乎。

  “自己开车还喝酒!”黛霜责备地说。

  “我没喝多少!”吴明然打个酒嗝,样子极其粗俗。

  “连自己出血了都不知道,还没喝多少。”

  “出血怕什么?”吴明然瞪大眼睛,脸上露出淫猥的笑,“你们女人每月都出血,是不是?”

  “下流!”黛霜骂了一句,转身要走开。

  吴明然伸出手抓住黛霜的裙摆,“哧啦”一声把裙子撕烂了。

  “你干什么?”黛霜突然怒气冲天。

  “咦?你还脾气挺大!扯破条裙子算什么?我给你钱,明天去买!买他个十条二十条的。”

  黛霜瞪他一眼,转身想上楼。

  吴明然摇晃着扑过来,把黛霜猛地拉到自己怀里,喷着酒气凑在黛霜脸上问:“你刚才说我什么?下流?嘿,真有你的!我是你老公,我不对你下流还对谁下流?”

  吴明然的手已经伸进了裙子里面,用力抓住了黛霜的臀部。

  “放开我!你!”黛霜用力挣着,但吴明然力大无穷,弄疼了她的胳膊。

  “假正经!”吴明然凶巴巴地说,“你是个假正经的臭女人!我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下流?我看你还假正经不假正经!”

  黛霜的三角裤被他用力撕破了,他的手如同一条无赖的蛇那样盘恒在她的双臀之间。黛霜夹紧两腿,用力反抗。

  男人是一种野生肉食动物,就像狗熊那样,猎物越是抗拒他,越会激起他的兽欲来。吴明然用左臂使劲揽住黛霜的双手,右手扳住她的大腿向两边分。

  黛霜的力气也大得惊人,似乎这是一场扞卫贞节的搏斗。她像只发怒的母狮一样挣着,撕着,不出声地咬着。

  吴明然的手臂被黛霜掐破了,流出血来。红色的血使男人的兽性有增无减。

  吴明然把黛霜拖起来,任她踢蹬着,把她摔在长沙发里,扑过去,压在她身上。

  “畜牲!”黛霜咒骂着。

  吴明然的确已经像一头畜牲,他喘着粗气,束缚住黛霜的双手,把她的裙子、胸衣一并扯下来,露出她雪白的胸乳来。

  男人淫笑着,面孔变得十分丑陋、狰狞。

  “反抗呀,你倒是反抗呀!贱女人!跟我装起贞节烈妇来了!”

  黛霜的腿被男人分开了,他粗暴坚硬地插入进她的肉体里,那是一种撕裂的疼痛!一种处女初夜的疼痛!一种受了奸污的心的疼痛!

  也就是在这一刻,黛霜的心坚定起来,她必须作出抉择了!

  但是突然间,趴在她身上的吴明然停止了抽动,身体一下子变软了。他的刚才粗野而凶狠的脸,现在痛苦地抽搐起来,脸色蜡黄,没有一点血色。

  黛霜趁机从他的身下抽出身体。他这就叫自作自受!黛霜巴不得这个畜牲一样的男人死了才好!他刚才的粗暴把一切都毁了,她和他之间再也不存在丝毫感情,甚至连义务也将不存在了!

  吴明然失去知觉一样横陈在沙发上,软耷耷的身体间歇性地抽搐一下,像一只吃了药鼠正在呕吐的猫。

  黛霜漠然地看着他,丝毫不为所动。

  吴明然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几次都没成功。他向黛霜哀求请她扶他一把,黛霜最终走到沙发后面,托住他的头,帮助他坐起来。然后她没再理他,转身上楼换衣服去了。

  黛霜在楼上的镜子里照了照,她的身上被刚才的暴力行为弄得现出块块紫斑。换上一条长裤,和一件白色T 恤衫,黛霜坐在床上陷入了平静的愤怒中。她所有的犹豫不决,她的对婚姻的幻想,都在这刚刚发生的可怕行为中被打碎了。

  现实——现实的真实性和残酷性,告诉她:女人不能在生活中充当弱者,她有资格去争取幸福,她必须去争取,否则就会生活在痛苦悲惨的境遇里!

  刚才的搏斗,它的意义不仅仅是反抗暴力,而是扞卫女性的尊严!是为了她的灵魂!为了她的爱情!

  楼下一点动静也没有,黛霜不禁害怕起来。

  虽然对他已经没有了感情,但他现在仍旧是她的丈夫。即使没有这一关系,他毕竟是她生活中一个男人。

  黛霜下了楼,客厅里没有人,他不在。黛霜有些惊恐起来,但洗手间里有响声。

  “你在里面吗?”吴明然拉开洗手间的门,走出来,他穿上了衣服,完全恢复了正常。

  看见黛霜,他眼里掠过一丝慌乱,继而是惭愧。

  黛霜放下心,转身又欲上楼。

  吴明然在她背后说:“对不起!”

  黛霜似乎没有听见这声道歉,毫无反应地上楼了。她知道吴明然在看着她,但那又代表什么?那一声轻描淡写的“对不起”又能代表什么?

  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吴明然在过着另外一种生活,他一直在欺瞒她。在他们的婚姻关系中,她的地位一直是从属的、奴隶似的。

  这个北方男人的专横的头脑中,从来没有过爱,他一直是极端自私的利已主义者。也许她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女性的软弱和幻想使她不愿承认。

  在这两个男人之间,差距是那么明显,给她所带来的感觉是多么不同啊!

  即使仅仅从肉体的那种谐调来看,她和吴明然之间就从来也没有过那种令人忘我的默契。在这几年的婚姻中,她是死的,连同她的子宫,她的女性的柔软而多情的温泉,都是死的!

  而另外一个男人却完全不同,他的夏天一般的狂热,从一开始就融化了她心中的寒冰。她的身体解冻了、复苏了,在很短的时间里,爆发出慧星一样的亮光。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对一个男人的肉体感到渴念,她的身体被完全联系在一个男性的阳具上,对它崇拜着、热爱着!

  不需要再把自己的一生寄托在乌托邦的婚姻迷恋上了。对于这个丧失了丈夫的尊严的男人,再也没有必要心存幻想!

  这一夜,黛霜躺在床上,把未来的幸福蓝图画出来,画在心上。

  吴明然没有上楼来打扰她,这个失败的男人在想些什么?一个荒唐的夜晚会让他清醒些了吗?他的生活将面向何方?

  翌晨,黛霜精神抖擞地下了楼,但面前的情景把她惊呆了。

  吴明然赤着上身,跪在楼梯的下面,似乎已经睡着了。听见黛霜下楼的脚步声,他抬起头,那是一个苍老了十年的男人!

  黛霜的抉择再次面临挑战。

  第八章。

  善良是一种美德,但一个女人过分善良便是软弱,而且也恰恰会被别人所利用。

  吴明然颇有诚意的一夜长跪,使黛霜暂时打消了她准备反叛婚姻的计划。

  在她和吴明然之间,那种半死不活的婚姻关系,就如一支风中的烛光,时明时暗。有时候,几乎已经走到了尽头,但会突然间重新振作一下,让人再回过头来,对它抱有幻想。

  有时候,黛霜在对羊革的刻骨铭心的思念中,会十分后悔自己在第二天没有决然走开,那么也许现在她的新生活已经开始了。

  可是,当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在同床共眠了八百多个日夜之后,原本在二人之间的空白便会被若干复杂的东西填满了。

  随着婚姻的出现裂痕,吴明然一度辉煌过的生意也一落千丈。

  失意使这个粗野的男人变得沉默寡言了,黛霜注意到了他的颓废,出于一种同情,她开始对他的事情关心起来。

  令黛霜吃惊的是,吴明然的公司已经濒临破产的边缘。那项因为资金周转困难而进度缓慢的工程,在八月份,几乎全部停工了。

  至于停工的原因,是由于资金短缺而造成的施工问题。吴明然为了向买主交差,不得不在极其窘迫的资金限度内,采取了一种自欺欺人的办法:在施工中大量偷工减料。

  现在,他已经开始尝到了自己一手酿成的苦果:工程被质量监督部门责令停工!

  “没有补救的办法?”黛霜问一筹莫展的吴明然。

  “所有办法都需要钱。”他垂头丧气地说。

  “贷款呀。”

  “不行。”

  “借呢?”

  “谁会有这么一大笔资金闲置在那儿?纵然有,也没有人会借。”

  “多少?”

  “嗯?……大概一百多万吧。”

  吴明然的手一直不停地发抖,这是他近期来常常发生的一种症状,像是老年性的神经紊乱一样。黛霜沉默下来,这种时刻,两人之间产生了一种同舟共济的协同感。或许,从这一点来看,黛霜还对这个男人有一点爱的情愫。

  黛霜找到陈文杰时,陈文杰一开始显得很漠然,他矜持地请黛霜坐下,但没有跟她说话。

  “我想求你帮我一个忙。”黛霜开门见山。

  陈文杰从他面前的文件上抬起眼,似乎刚刚看见黛霜。

  “你说什么?”

  黛霜觉得血涌上脑门,但她忍住了。她从决定来找陈文杰时就决定了,必要时可以作出牺牲。

  “你那么忙呀?连我说话都听不见了。”黛霜欲擒故纵,讥讽地说。目光里有一种让人,尤其是男人,产生误解的意味。

  陈文杰一笑,把面前装模作样的文件推到一边,问:“我能帮什么忙?”

  “你先说帮不帮吧?”黛霜紧逼一步,她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像个讨欢的女人。

  “你先说说看。”陈文杰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

  “那你是不想帮了?”黛霜有些强辞夺理起来。

  “我没说呵。”陈文杰离开椅子,想回避一下黛霜给他的诱惑的压力。

  “那到底帮,还是不帮?”

  陈文杰心里对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作了一下估量,他一直期待的正是这种机会,就像上一次黛霜令人吃惊地向他提供的机会一样。他已经愚蠢地放走了一次,这一次,他不仅不能再错过,还要去争取!

  “何必这么着急?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我当然愿意帮你的忙,你说吧。”

  黛霜松一口气,坐到沙发上,把吴明然的处境讲了一下。

  陈文杰当然是最希望这种局面发生的人了,但他听完了黛霜的叙述,对这个女人的感情更加复杂了。

  “一百多万呀!”他故作吃惊地说,“怎么会搞成这样”

  “我已经说了,现在就看您的意思。当然,”黛霜继续施加压力,“你不要为难,我只是一直觉得你是我最可依赖的一个朋友,所以先来找你,要是你……““我知道我知道。”陈文杰美滋滋地说。

  黛霜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虽然这看起来很卑鄙,但她所说的话似乎也有那么一点发自内心的味道。

  “可以吗?”

  “当然,我一下子恐怕拿不出这么多,但我可以尽力,你放心好了。”陈文杰豪气干云。“那真是太谢谢你了。”黛霜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

  “对,是帮你!”陈文杰突出地说是“你”,而不是“他”。“那我该怎么谢你呢?……这样吧,我打电话跟吴明然说一声,我们一起去吃饭。”

  “不必了吧。”陈文杰说,他的意思是指不必再让黛霜的丈夫介入到这顿饭里来了。

  “那怎么行?”黛霜执意要给吴明然打电话,但吴明然却似乎失踪了。

  陈文杰高兴起来。

  “他大概很忙,不如这样,我请你吧。我们很久没一起吃饭了。”

  黛霜对陈文杰的心态一目了然。但她是有备而来,更何况,陈文杰在她的心目中,已经不再是一个平常意义上的男人和朋友。自从那次她在陈文杰面前袒然相见时,她已经把她和他之间多年前的那种关系,以及她心中对他的那些距离感,统统抛弃了。

  在某种意义上,陈文杰是她的生命中第二个具深远影响的男人。不过,黛霜不无惭愧地想,陈文杰只能是悲剧性的角色。

  为了一个男人,而在另一个男人面前不惜一切牺牲的女人,显得有些卑鄙。

  但黛霜的更大的痛苦在于:她这样做是否值得?

  第九章。

  大概有十天的时间里,被黛霜的优柔寡断弄得魂不守舍的羊革没有与黛霜联系。

  这十天的时间,对于黛霜在爱情与婚姻之间的抉择造成了更大的障碍。她的心在两个性格上格格不入,志向上各有千秋,但在给她的心灵上投入砝码的重量却又互有胜负的男人之间徘徊着。

  十天以来,也许是因为黛霜所表现出的热情,感动了吴明然,他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令人满意了。甚至,黛霜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开始向他的一边倾斜了。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夫妻之间的亲热似乎也走出了误区,步入了以往的正轨。

  在一定程度上,黛霜认为自己对这种方式感到很满意。虽然,也许由于事务繁累的缘故,吴明然在亲热的过程中情绪起伏不定,但大体上来说,黛霜觉得还可以接受。

  夫妻,本来应该就是平淡的和谐,只有情人间才需要激情。而人是不可能一直靠激情活着的。如果说,她选择了羊革的爱情,当她和他重建婚姻的桥梁之后,他们会保持这激情到永久吗?

  这是一个超验的问题,她无法判定。

  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一直折磨着她,但她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它像恶梦一样走起路来无声无息,在这幢房子里,每一个角落里,甚至当她偶尔打开钢琴时,在琴盖的下面,它就会飘出来,如一股煮熟了的米香,但它是可怕的。它把黛霜的身体完全控制了,她的心有时会隐约地提到了它,而它稍纵即逝。没等黛霜有所反应,它便化为一片白茫茫的水雾,附在了她意识的镜面上,模糊了。

  黛霜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沉默了,她总是坐在沙发里,静静地沉思,其实什么也没有想。而周围的一切死的——家具,活的——吴明然,对她都是没有意义的。她从来没有把它们和他装在心里,她远离了这一切、甚至包括那个长发杂乱的画家,他们都和她的生命——幸福——无关,她是孤单的,家是一个生活在母体的混沌中的胎儿,盲目地活着,仅仅活着而已。

  她的灵魂狂躁地奔跑着,在云端、山上、林间、草原上驰来骋往,高声大叫,精疲力竭而毫无收获。

  她那样出神地坐着,有时一点轻微的响动便会让她惊惧起来,尖叫一声。

  吴明然伸过来放在她头上的手,会令她突然颤栗一下,仿佛被针刺了一样。

  吴明然诧异地问妻子,她是否有什么不舒服。

  黛霜默默地摇摇头,她没有说话的欲望。面前这个男人为什么无息无声,仿佛一条魅影一样让她感到不安?

  关于吴明然的工程,据他自己说,有了那笔钱,已经开始重新运行起来了。

  但他没有问黛霜是从何处弄来的钱,他看见钱之后几乎把黛霜给忘了,这让她很失望。

  既然吴明然的生意已经开始好转,黛霜想回一趟重庆,去看一看父母,或许在父母面前,她的忧虑与不安会减轻些。

  吴明然很痛快地同意了她的想法,看来,他并不像说的那样需要黛霜在他的身边。

  那么,在走之前,是否有必要去和羊革说一声呢?他现在在干什么?

  想到羊革,黛霜头痛欲裂,这是一种爱情综合症,因为这爱情是绝望的,是没有结局的。它就像一场美梦,总会被别人打断。

  还是不要再见他了罢,也许时间的针会缝合她心中的伤口,在吃一顿早餐之后,在一首乐曲之后,在一次跳舞之后,这令人心颤的梦就平息了,在意识上消逝了。

  离家的前一夜,夫妻之间为暂别而举行了小小的酒会,两个人浓情蜜意的酒会。

  入口酸甜的红葡萄酒,使心变得柔和起来,在灯下对视的效果,使那个作为丈夫的男人显得情意款款。那张刚毅的脸,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挫折之后,苍白而又消瘦,惹起女人的母性的温情。

  吴明然的手,在这略带伤感的饯别之夜,颤抖着。他在为什么而颤抖?

  被醇浆佳酿染红了脸蛋的黛霜,在夜的和平中,是纯净的,犹如一个含羞的处女。

  两个人自然而然地紧偎在一起,互相抚爱和亲吻,这种柔情是那么沉静,一如夜色的冷淡。

  “要我吗?”她吻着男人的耳轮,轻声地问。

  吴明然没有回答,他的手放在黛霜的腰上,缓慢地滑向她光裸的大腿。

  黛霜呻吟了一声,但只是表明她愿意接受抚摸,并没有激动。

  她的皮肤对那只手的冷静感到了吃惊,因为它不像是一个男人充满渴望的手,而是一只笨拙和被动的手。

  黛霜笑着说:“你怎么像个第一次碰女人的小男生?”

  吴明然未置可否地笑笑,从黛霜的腿上把手收回来,说:“我洗一下手,然后好好地摸你,十八摸。”

  他站起来,进了洗手间。

  黛霜大声问:“你刚才说什么?十八摸?什么叫十八摸呀?”

  吴明然在洗手间里伴着水声说:“北方的传统手艺,能让你飘飘欲仙!”

  “是吗?”黛霜笑着问,“那摸哪儿呀?”

  水声仍旧响着,但不像是在洗手。吴明然拿腔捏调地唱:“一呀摸,摸到了胳肢窝;二呀摸,……”

  黛霜抿着酒杯的边沿,情绪升温了。

  吴明然的声音低下去,但没有出来。黛霜仰靠在松软的沙发上,突然觉得一切都美妙起来了。生活是一块未加雕琢的玉石,若想得到一块精美的美玉,那就必须要去采掘和精心雕镌。

  过了足有十几分钟,吴明然步伐摇晃地走出来,黛霜回头望着他,男人的脸色更加苍白了,那是灯光的缘故。

  “怎么才出来?人家都等急了。”黛霜娇滴滴地说,娇羞之状更像一个情人,而不是一个老实巴脚的妻子。

  “我来了。”吴明然含糊地说。

  “我还要听那个‘十八摸’。”黛霜说。

  “刚才摸到哪儿了?”吴明然坐过来,把黛霜拥入怀中。他的口中有一股熟悉的香气,也许是爱情的香气。

  “第九摸。”黛霜把自己的身子展开,两只裸在薄纱裙下的小乳房清晰地挺起来,若隐若现,平添动人的妩媚。

  “九呀摸,摸,摸……”吴明然俯下脸,用唇扫着黛霜的酥胸,“摸在她的暖心窝。”

  黛霜咯咯地笑起来,男人的舌尖濡湿了纱裙,坚挺的乳峰突起着,慢慢坚硬起来,内心的火苗跃动着,亮了。

  那豆状的火苗扩大起来,在她圆形的子宫里散发着光和热,把那里面温暖了。

  正是在这温暖的奶状的粘稠里,另外一个男人在那里面复活着。黛霜叫着,声音含混,但那是对另一个男人的呼唤。

  她不敢睁开眼睛,害怕会看见两个男人,看见他们在自己的身体上,灵魂中的争斗。

  有一刻,她会一下子清醒过来,大惊失色,害怕吴明然看穿了她的心事。不过,吴明然似乎丧失了意识,他沉没在她的皮肤里,她的隆起与凹陷里,他嗅着、探寻着,越来越急促地喘着,变得疯狂地兴奋起来。似乎在男人与男人之间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侵略性的、蛮横的、自私的,突破了她,把火焰向外引导,点燃所有蜡烛,把幽深的小径照亮了。

  她闭上眼,轻轻地节奏舒缓地呻吟着,两只手在男人的前胸后背游动,她抓不住任何东西。

  任何男人都是光滑的,光滑而又没有根基。

  她飘起来,向上摇曳而上。

  这时,电话铃讨厌地叫起来。

  黛霜猛然清醒过来,她知道,那一定是羊革。她犹豫着伸出手去,但电话的灼热烧伤了她。

  吴明然似乎没有听见电话的响声,他已经完全迷失在她春雨飞溅的花园小径里了。

  第十章。

  “我想你”。羊革说。

  黛霜后悔自己拿起电话,这是一个滑稽的场面:一个女人张开双腿和自己的丈夫一边做爱,一边手握电话听她的情人倾叙衷肠。

  黛霜听见羊革的声音,全身的热量哗地退下去,她的身体已经成为一根朽烂的原木。

  吴明然仍旧继续着他的抽动,他的脸笼罩在一种麻木的状态里,他整个肉体与意识都成了一个阴茎的附庸,在女人的潮湿而冰凉的阴道里缩成一团。

  “我想你,”羊革哀伤地说,“你太残忍了,为什么不来见我?要是再见不到你,我会死了。亲爱的,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黛霜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喉头哽住了,是啊,她太残忍了,但这是谁的错呢?

  “找我的吗?”吴明然艰难地问。

  “不是,打错了。”黛霜把电话放回去,这个动作让她对自己充满了仇恨。

  对不起。

  对不起。这真是一个侮辱性的字眼,是一个欺骗的巫术,是嘲讽,是无耻!

  但是,对不起。

  张开双腿!再张开些;呻吟、呻吟,像个婊子那样假模假样地叫起来吧!

  是她自己把一切都毁了!是的,只有她自己的选择,不是这种结局的缔造者。

  没有人伤害过她,甚至连吴明然也是值得原谅的。她是了解羊子的,这个长着一对滚圆的乳房和有着一只小母鸡般的屁股的女人,她是太清楚不过了。羊子是所有男人的一个女性生殖器,她是悬挂在展厅里的画上的生殖器!她是公开的、共有的!但是黛霜把她和自己的丈夫单独留在了一起,这就像把火柴扔进了壁炉一样。这是她的疏忽还是潜意识里的渴望?

  在她还是个情窦未萌的少女时,她就被羊子的肉体霸占了,这个放浪的女人用她过早成熟的肉体诱惑着她。她的乳房、臀部,以及那个不加掩饰的须毛三角区,多少个日夜飞旋在少女黛霜的梦中呀!

  就是在她们共处的室内,她第一次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呼吸,一个女人在幸福的痛苦中的呻吟,那种摇颤,那种气味!她没有走开,她压根儿就不想走开!她是渴望的,同时也是变态的,她傻乎乎地闯进去,坐下来,听完了整个过程,那时候,她不是双膝发抖了吗?她的双腿间不是火一样地灼热起来了吗?

  继而是在羊子的家里,相隔一扇门,在另一个房间里,那声音、刺激着她,恍如是她自己被占有了。双手在身体上的自我抚爱,代表了什么?手指在阴阜上在汪洋恣肆的处女之地的倘佯,不是已经指向了这个婚姻的暗礁吗?

  再有,当她与另一个经验丰富、更加成熟的女人成为朋友时,在陈洁的屋子里,在不期而遇的一男一女的亲热中打断他们时,她仍然兴致勃勃地听一个男人向她讲述性爱的神圣!在那一刻,她盼望过什么?她心里希望看到的是什么?别人的激情!

  这一切都在表明她是希望目睹一场性爱的,就像在电视荧屏上欣赏一场表演一样。而这场性爱的女主角的人选是确定的:她就是羊子!

  让羊子与哪个男人在一起呢?与一个陌生的她不熟悉的男人的交合场面会令她激动吗?那和欣赏一盘录像带又有什么区别?

  因此,这个男人必须是对她有关系的,可以让她的心痛起来,让她觉得受了震惊的!那么,她的丈夫便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果然,在神秘的意识的暗示下,她第一个不守规矩,打破契约,在一个周五的下午回到家里。来欣赏一个期待已久的场面,她成功了!

  她这么做或许便是为了另一个目的,那就是她日益滋长起来的对一个固定的性伴侣的不信任、不合作态度。除了他之外,那些走在大街上男人,在他们道貌岸然的外表下面,在鬼鬼崇崇地盯着她的胸部、屁股的眼光后面,他们是什么样子?曾经把这个谜底解开的那个男人,十年的时间,令他发生变化了吗?不过,十年前的印象也并不清晰,她甚至没有看到它,没有感觉到它呢。

  自然,他是和十年前一样令人失望的。他没有勇气,想起来,似乎应该是,在那一刻,面对她鲜花一般开放的肉体,他无法振作,他那儿是死的,是阳萎的。

  从那一刻,她明白了,男人们——单靠手淫和眼睛的抚摸就可以达到高潮的男人们,连同她的丈夫,一概是阳萎的!

  她的子宫、她的活力蓬勃的处女之泉——向男人们无声地发出挑战,但终于发现,这是一场不会发生的斗争。

  男人们在时代的骄纵中,由于无知,由于怯懦、愚蠢、麻木和他们骨子里的虚无而丧失了生命力;有的没有丧失,但永远无法勃起,就像一条被盐水浸软了的红萝卜;有的挣扎着勃起了,并煞有介事地进入了女人的肉体里,但它却是机械的、冰冷的,甚至不知道身处何方。

  因而,只有在清醒地认识到这种时代病,这种和梅毒缠身的滋味相近的感觉之后,在这个热闹但瞎了眼的世界上遁入山林的男人身上,那儿还生活着一线生机。

  长头发的,长着一双童稚的眼睛,被雨水和太阳历炼之后的画家,终于站出来应战了。

  女人的缺点在于,当她一无所有时,她会不惜一切地去追求去争取,但刚刚得到了一点之后,她就开始退缩了!

  她不需要借口,因为女人是形象性的动物,就像一头豹子那样随心所欲!

  现在,你听听她叫得多么欢畅、多么淫浪,这个手淫者的、这个被其女人占有过的男性阳具在她的身体里进出自如!她为此而得意洋洋,因为她能够张开双腿,这证明她是一个女人。她的子宫是女性的,而不是中性的!

  吴明然涌射了出来。男人在射精的一瞬间,其智商指数等于零,跟一条狗差不多——这是谁研究出来的?

  这与她是没有关系的,她不是张开了吗?如果他还能够挤压出一点什么东西的话,她将会迎纳下来。但实际上,什么也没有!

  第十一章。

  回到父母的身边,黛霜发现自己对他们充满了仇恨。

  当她的母亲——那个曾经在照片上辉煌一时的女人,松驰着乳房和大腿走来走去时,黛霜闻到了一股酸味。

  女人被时间击溃之后,成为一种对青春的嘲弄,她们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曾经是否有过什么,或者应该拥有什么,她们忘掉了一切,包括未来,虽然她们已经嗅到了泥土的腐味和她们骨头的腐味。

  农学家林锋几乎整天都在睡觉,在睡梦中他大概觉得自己还够年青,因此嘴唇翕动着,讲述着他的革命历程。

  年龄伤害着女人的自尊,连同自信也被剥夺了。

  和父母的相处,使黛霜悲观绝望起来。最终也变得郁郁不振,嗜睡如猫。

  山城的夏天,气温高达37℃,连一般不太出汗的黛霜也常常觉得皮肤粘糊糊的,仿佛被融化了。在白天黑夜,像章回小说那样情节连贯,但睁开眼便没有印象了的梦中,黛霜到处流浪,从一个陷阱中刚刚脱身,便陷入了另一个圈套!

  很少的清醒的时间里,她试图冷静地分析一下她目前的处境,但结果是徒劳的。因为她无法把吴明然和羊革这两个男人放在一起,似乎他们是两个朝代的宰相,永远不会相遇在一起。

  但是她知道,她永不休止的梦境里,总是有某种意念在引导她,就像一只手牵着她在跳沙坑。有时这只手是父亲的,有时就是另外一个男人的,这另外一个男人不清晰。他的脸上戴了一张小面罩,只要她伸出手去轻轻一碰,就会知道他是谁了,但她没有这么做!因为她害怕。

  她为什么害怕呢?

  黛霜给吴明然打过两次电话,吴明然在电话里的声音很热情,但听起来有点心不在焉的味道。

  他和羊子之间怎样了?黛霜一想到这问题,心马上沉下去。她有可能又犯了一次错误,如果羊子趁她不在的时候,再度向吴明然递上秋波乃至大腿,他会像发誓说过的那样不动心吗?

  唯一可以自我安慰的是,年轻时的羊子曾经说过:她不会满足于一个固定的男人 .不知道她是否对吴明然感到厌烦了?

  在心神不定的折磨里,想起羊革可以让黛霜安静下来。

  从山坡上的邂逅,到小楼里的游戏,再到难舍难分的省城之游,这一切想起来是多么温馨!或许,在吴明然和羊革之间,区别便在于:前者是模糊的,而后者是真实的——因为激情而真实起来。在山城闷热的夜晚,黛霜躺在床上,脑海中翻腾着羊革的形象,他的浪漫的头脑,他的古朴的肌肤,以及他做爱时的放纵!

  相反,对吴明然的牵挂是空虚的,他只是一个象征,一个符号,想起他仅仅代表了一种责任。

  这种两难的纠缠使黛霜在忧伤中度日如年。

  她终于鼓起勇气给羊子打电话。

  羊子在接电话时似乎在忙着什么,黛霜很快想到了,她身上有一个男人,或者是她骑在一个男人的身上。那个男人是谁?

  羊子毫不掩饰她的处境,电话里清晰地传出她的呻吟和兴奋中的叹息。

  黛霜想挂断电话,但是,如同十年前一样的那种力量让她坚持住了。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是我,……啊!”羊子说。

  “我想找羊革。”

  羊子听出了黛霜的声音,她压抑了一下自己的兴奋,但仍能让人听出来她在不停地摇动,黛霜握着话筒的手发烧起来。

  “怎么?你不知道?”羊子惊讶地问。

  “知道什么?”黛霜摒住呼吸。

  “……”

  羊子大概把话筒放低了,黛霜听见模糊的喘息声。

  “他怎么了?”黛霜催问道。

  “走……啊……了。”

  “走了?!”黛霜失声叫,“去了哪里?”

  羊子正在高潮的顶峰上飞舞,根本无暇说话。黛霜只好心情复杂地握着话筒,等羊子平静下来。

  “喂”,羊子喊了一声,“你还在吗?”

  “快告诉我!”黛霜双手把住话筒。

  “我已经说了,他走了。”

  “去哪里?”

  “我不知道。”羊子无所谓地说,她似乎想嘲笑黛霜一番。

  “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他走了?”

  “他说过,他要为了你去努力争取什么。”羊子笑起来,“你真幸福。”

  黛霜说了声谢谢,其实她用不着谢羊子,爱情是和他人无关的一种东西!

  “不过,”羊子声音含糊地说,似乎有什么东西挨在了她的唇上,“不过,他会找到你的。”

  “什么意思?”

  “因为我在帮他!你满意吗?还恨我吗?”

  “这是两码事儿。”

  “你撒起谎来连自己都不相信,小石榴。”羊子叫出了黛霜十年前的绰号,这使她在黛霜的心目中的形象明亮了一些。

  “那他不准备回去教书了?”

  “教书?哇!他肯定对你说他是个绘画老师了,是吗?他对所有人都这么说过,不过没人信他。你们俩说谎的水平都一样,倒是天生的一对!”

  “他没有教书吗?”黛霜惊诧起来,“他为什么要骗我?”

  “这是他的一个笑话。他第一次追女孩子的时候,对方问他是干什么的?大概为了使他听起来像是个有正当职业的人,他就跟人家说他是小学教师。以后他就把这当成自己的职业了,但也就是他自己相信罢了。不过你放心,他会回去的,他有一幢小别墅在那儿。”

  “那是他的?”

  “不是,他那么称呼它。”

  “你替我保密吗?”黛霜说完马上后悔了,她这是不打自召,承认了她和羊革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不过对于羊子来说,似乎已没有相瞒的必要了。

  “对你丈夫?那你怎么报答我?”

  黛霜一时无从答话。羊子是完全可以去告密的,她无论站在哪个角度上,都是黛霜婚姻的破坏者。而且,黛霜猛然惊醒,羊子身边不正有个男人吗?

  他是谁?

  羊子在电话里笑起来:“你放心吧,我会替你保密的。不过,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黛霜一下子觉得自己很虚弱,一如当年那个弱不禁风的少女,但羊子仍旧会是她强有力的一个援助者吗?她该怎么重新接纳这个在她的婚姻中扮演了不光彩角色,却又是她爱情路上唯一的知情者呢?

  “哎!”羊子叹口气,说:“你还像从前一样,你……算了,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还有,”黛霜犹豫着说,“我有件事想问你。你和吴明然,谁主动的?”

  “你还耿耿于怀吗?我就知道你不爱他,他不是个适合你的男人。还记得当年大家一起在我们家的聚会吗?那时他就在注意你了,但他不适合你,我记得你也从来没有对他有过什么印象。”

  “是,我的确对以前没有什么印象。”

  “你伤害了他。”

  “我怎么会伤害了他?”黛霜对羊子绕着弯子的说法感到费解。

  “这就是你的弱点!”羊子肯定地说,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那种对黛霜的绝对权威的地位。她顿了顿,接着说:“你太不了解男人了,他是你丈夫,你竟然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看来你比我更了解他了。”黛霜醋溜溜地说。

  “说不上。不过我的感觉是,他和你结婚就是为了向你证明:他是不容忽视的!”

  “那又怎么样?”

  “你还不明白呀?他的目的达到了,那么你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是唯一一个,也不是第一个介入你和他之间的女人!”

  果然是这样!黛霜放下电话,心中异常平静。

  第十二章。

  在等待羊革来访的日子里,黛霜变得越来越烦躁。

  女人的一生中通常会有两次这种类似的情绪高涨期:一次是初恋,一次是更年期。母亲对女儿的反常百思不得其解,因为黛霜实际上和这两个年龄段都毫无联系。睡足了觉的林锋教授,赤着上身,下身穿一条白色条纹的大短裤,准备和爱女来一次交心畅谈。

  黛霜看着父亲身上松驰的肌肉,年老的男人习惯性地挺着肚子,像个怀胎的女人一样趾高气扬。他皮肤上那些老年斑令黛霜感到厌恶,或许,她的母亲或者还有其他的女人曾经为这皮肤一度有过的光滑质感激动过,但现在它已经只是一具易碎的皮囊了。

  “怎么没听你说起小吴?”老教授把自己的身子安排进椅子里,摇着一把毛边的芭蕉叶扇子。

  黛霜从窗外收回视线,看了一眼父亲,没有说话。

  “你还是不准备回去和他在一起?”“是。”黛霜烦乱地说。

  “你是不是不……爱他?”老教授闭着眼,但让人觉得他正在窥探别人的心思。

  黛霜吃了一惊,奇怪这个整日昏昏欲睡,似乎与世隔绝的老头怎么会一眼看穿了她的心事。

  “我知道。”老人梦呓一般地说,“我知道你不会喜欢他,他是个心机太多的年轻人。”

  没有想到,一辈子和西红柿、马铃薯打交道的农学家,居然对人的观察也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黛霜在床上坐下来,看着父亲。

  老人咳了两声,用低哑的嗓音说:“他不但有心机、而且也是个浮躁的人,这和你不相称。但说起来,婚姻这码子事儿,本来就是一种调和。男人和女人,一个是火,一个是水。要想水与火之间互不侵扰,相遇为安,那就是距离要得当。

  你现在这样做了,但我想,也许你离得太远了……“黛霜咀嚼着老父的话,他是对的:夫妻之间的确应有适度的距离,但她却跑得太远了,以至于无论在肉体上还是精神上,她都不再是一个男人的妻子了!

  也许她压根儿就没有想做他的妻子。

  现在,有两条路摆在了黛霜面前,一是继续跑远;二是缩短距离。

  “……年轻人呢,向往自由,但自由只是一种乌托帮,谈一谈无所谓,不能当真!”农学家机械地摇着扇子,像个算卦的瞎眼术士,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怪味,大概是因为时间太久了的缘故。他说:“婚姻是女人的宿命,也是一种挑战,你也许永远是个失败者。到老了之后,你会后悔,就像你母亲那样,但它不可能是先验的。……与其后悔两次,倒不如只后悔一次算了。”

  黛霜听出父亲话中有话,但她没有问,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羊革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站在门口的暗影里,一句话也不说,黛霜吓了一跳:“你是谁?”

  “我找到你了。”他说。

  黛霜一阵颤栗,想一下子投入这个怀抱。但林锋教授问:“是谁啊?”

  黛霜克制住情绪,让羊革进了客厅。

  林锋教授听说羊革是黛霜的同事,眼里掠过一丝不信任的神色,但什么也没说。

  羊革的奇特外貌让黛霜的母亲吃了一惊,黛霜说:“他是个画家。”仿佛画家的形象就应该是羊革这种派头。

  羊革显然没有心思同两个满腹狐疑的老人寒喧。

  黛霜故作镇静地把他领进了她的卧室。

  “你怎么找到我的?”黛霜转过身,十几天的分别,使她拘谨了一些。而羊革却几乎完全成了一张羊皮,全身只有一双眼睛在燃烧,但那已经足以表明他的热情了。

  “羊子有你们家的地址。”

  “但那是旧的,那栋楼早就拆掉了。”

  “我可以闻到你。”他说,向前走了一步。

  黛霜的皮肤一下子清凉起来,似乎山城的酷暑突然间结束了。

  “你又瘦了。”黛霜声音颤抖地说,“头发也长了,这些天你怎么过的?”

  “想你。”羊革靠过来。

  男人身上熟悉的热气扑面而来,黛霜觉着自己的心融成一汪清水。

  “可羊子说你走了。”黛霜有些哽咽了。

  “她在骗你,我怎么会走呢?倒是你先走了,连招呼都不打。”羊革抱怨地说,他的清瘦的脸上满是忧伤。“你讨厌我了吗?”

  “没……有。”黛霜再也忍不住感情的潮水,扑进了这个期待已久的怀抱,任泪水汹涌而下,发泄多日来的思念之苦。在这一刻,她明白了,面前这个男人已经牢牢抓住了她的心,她再也不需要自由,她是一只飞倦了的小鸟,需要休息,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

  羊革的手抚摸着她的秀发,她的脸,那是一种深沉的抚摸,是对她灵魂的抚摸!

  “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好吗?你知道我是多么想你吗?十几天来,你就像失踪了一样,一点声息都没有,我打电话给你,但没人接。我握着话筒,就像是一个被父母遗弃了的孩子一样孤单!”

  “那几天我正忙着帮他处理一些事务。”

  “我想登门去找你,但我害怕你会生气,我只能坐车去在你们房子的外面,坐在竹林的边上,看着那座城堡一样的房子,希望看见你出来,但是你从来没有出现过。”

  “什么时候?”

  “晚上。灯亮了,我看见你的身影映在窗帘上,看见你走来走去。那真是残酷!我拼命忍住冲动,我抓住身边的泥土,在那一刻,我多么像个走在富人门外闻着饭香的乞丐呀!我想着你的声音、你的笑、你走路的姿势,你穿的衣服,可是一想这些,我就要发疯!那一天,电话通了,但你只说了一句话就挂断了。你知道我当时的感觉吗?我是在公用电话上,放下电话之后,我觉得所有的人都在嘲笑我。我知道你当时在干什么,亲爱的,我那一刻觉得自己太傻了!亲爱的,我走出来,走在街上,两手空空,这种感觉缠绕着我,几乎让我死了。亲爱的,失去你我已经死了!”

  现在是黛霜反过来抚爱他了,她用自己清凉的手指触着男人发抖的双唇: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亲爱的,我也爱你!我也想你呀!可我没有办法,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觉得自己是在受神的惩罚,也许我前生做错了什么,才让我受这折磨。亲爱的,我真的好痛苦好痛苦……”

  两个人站着抱在一起,语无伦次地诉说衷肠,忘掉了周围的一切。

  黛霜的母亲以极其敏锐的嗅觉,看出了两人之间不寻常的关系。这时,她在门边说:“黛霜,你给你同事倒杯水喝!”

  黛霜从羊革的怀里出来,摸一摸自己的脸,对羊革笑笑,低声说:“我们太放肆了。”

  “应该让他们知道。”羊革坚定地说。

  “还不到时候。”黛霜走出去,和母亲说了几句话,端着水杯走进来。

  “你知道吗?”羊革盯着黛霜走动的身子说。

  “什么?”

  “你走路的姿势真美!”

  黛霜舒心地一笑,但突然板起脸来:“你是个骗子!”

  “骗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还装相!羊子说你根本就没有教过书,你骗我!”

  羊革松了口气,笑起来。

  “她没跟你解释?”

  “我不管!反正你撒谎骗我,我一看就觉得你是个坏蛋!”黛霜撒娇地说。

  “我就是怕我的形象会让你反感才那么说的,要不你怎么敢去找我呢?”

  “好啊你,”黛霜作势要打,“你一直在打人家的坏主意!”

  羊革就势把黛霜揽入怀中,温柔地轻轻吻一下她的眼睛,深情地说:“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我的了。”

  “但你并没想要我。”

  “我是说我不去争夺不属于我的东西,而你是属于我的!”羊革双手捧住黛霜的脸,目光中透射出镇定的力量。他一字一顿地说,“是上帝专为我创造的!”

  黛霜闭上眼,身体轻盈起来,飘起来。她的双唇灿烂着,向另外一双唇迎上去,紧紧地吻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

  第十三章两个人回到小城的学校里,在羊革的“小别墅”里尽情欢爱。

  在羊革的心目中,黛霜就像一只不染尘俗的白天鹅。他对她的爱怜几乎有些病态,黛霜一方面为此感到幸福,一方面有隐隐的不安。

  “羊子和你谈起过我吗?”

  “谈过了。”羊革平淡地说。

  “谈什么?黛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

  “什么都谈,包括你的初恋。”羊革毫不在意地说。“她怎么说?”

  “那有什么关系?我不在乎!他死了,不是吗?”羊革语调轻松,根本没注意黛霜的紧张。

  黛霜有点失望,女人是希望男人为自己吃醋的。

  “只有这些吗?”

  “其他的我都知道了”

  “也许还有你不知道的。”黛霜痛苦地说,“你还没有了解我,我并不纯洁,或者你所说的纯粹。”

  “在我看来,你是。”羊革握住她的手,“那些已经过去了,正像你无法了解我的过去一样,我们必须经过一段磨难,甚至是惨痛的经历之后,才会在一起,这是神的旨意!”

  “这跟神没关系,我……”

  “好吧,没有神。”羊革把黛霜抱起来,放在膝上,吻着她光滑的后颈,“我们俩是从现在开始的,过去的一切都与我没有关系。现在你坐在我的怀里,以后我也这样拥着你,永不放开,好吗?”

  “你不会后悔吗?”

  “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你知道你给了我什么吗?”羊革让黛霜转过身面对着他,他的眼睛奇异地亮着,“亲爱的,自从见到你,我就觉得我安静了,以前我是一头狂躁的野兽。只有在狂风暴雨中,在大自然中我才是安全的,我不敢靠近别人,我生活在孤独和黑暗里,看不到一点希望。我是死的、或者说是垂死的。我不想活着,连我的艺术也不能鼓舞我,我作画仅仅是机械的,就如小孩子那样盲目的游戏一样。而你使我变了,我开始喜欢与人相处了,我对所有的人充满了爱情,这都是因为你。你使那些原本是死的东西有了生气,使原本可恶的人变得可爱了。你知道吗,亲爱的,你全身的一切都带着一种魔力,它是使我充满生机的东西。我为了这些居然会后悔吗?亲爱的,搂紧我吧,我们是一体的,是永恒的!我要为了你好好地活着,也让你开开心心地生活,没有烦恼,没有痛苦!”

  羊革这样急促地说话时,双臂就把黛霜抱紧了,让她的身体贴在他的胸膛上。他的力量那么惊人,只有爱情才会产生这种力量!

  黛霜被他的力量和热情燃烧起来。是啊,她要从现在开始一种新的生活,把过去的统统打烂,埋进土里,扔在水里,明天是美好的,去张开双臂拥抱吧!

  羊革准备作一幅大型的油画,构思就是大自然的背景中,画出黛霜的美来。

  他的确应该算是一个出色的画家,而不是一个拙劣的小学教师。实际上,羊革的作品已经是许多有眼光的国内外收藏家的抢手货了,只不过他像大多数男人一样,从来没有把钱存储起来的想法。而且,一旦有了钱,他在三天时间里就会像个王储一样把它们花光了。他说:要么像个赌博赢了钱的人那样挥金如土,要么像个乞丐那样一文不名。因为守财奴那种提心吊胆数钱的生活方式,让人觉得像个太监!

  至于他不太擅长的人体画作,他说:那是一种写实风格,因为在黛霜成为他的模特儿之前,女人不可能被画得更好。当然,这并不影响他成为一个出色的画家,就像凡高一样,但他比凡高幸运。

  黛霜咬住他的耳朵:“凡高把耳朵割下来送给他的女友,你会吗?”

  “不会!”羊革坚决地说。

  “那你不爱我!”黛霜假做生气的样子。

  “因为我全身都是你的,都送给你了,你喜欢哪儿就割哪儿好了。”

  “好啊,到时候,你惹我生气了,我就割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黛霜在羊革的身上比划着,像一个卖肉的屠户。

  “你真那么狠心呀。”羊革哭丧起脸。

  黛霜轻松地笑着,这样游戏真让人愉快。和羊革在一起,黛霜觉得岁月的威胁不存在了,她仍然是一个纯贞的少女,而且永远是这样一个纯贞的少女了。

  羊革决定再到山上去来一次写生,准备开始把他的构思付诸实施。

  两个人在早上出发了。

  羊革背着画夹,一只手牵住唱着歌的黛霜。她全身洋溢着少女的活力,她的歌声是那么清亮,犹如山涧一道清泉的叮咚流淌。

  初升的太阳尚遮在山林的背后,早上山间的空气清鲜滋润。山林寂静着,还没有从一夜的酣睡中醒来,两个人脚步轻快地拾级而上。

  有时候,黛霜会跑到前面去,躲在岩石的背后,冲出来大叫一声,把羊革吓一跳,然后大笑着跑开;有时候,她又会折进旁边的岩洞里,掬一捧山泉水,淋在羊革的头上;有时候,她就会突然撒起娇来,赖在原地不动,只有在羊革的背上走一段,她才会心满意足,重新在石阶上跳跃前行了。

  画家被爱情的幸福陶醉着,目光一刻也不离地跟随着那个精灵一般活跃的身影。

  女人的芳香似乎传染了山间的一花一草,连空气中也被弥漫了。他第一次尝到了爱情的美酒,使他醉了,心融化了。

  由于一路上黛霜时走时停,两个爬上山坡,来到两人初次相遇的地方时,太阳已从山脊的背后升上来,照亮了幽深的山谷和山林。一眼望过去,光在树梢,岩石的边上跳动着,如同千万只调皮的眼睛在眨动。

  两个人气喘吁吁,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羊革站起来,走到断崖边上,冲着幽静的山谷高喊:“黛霜,我爱你!”

  山谷中另一个声音回荡起来:“……黛霜,我——爱——你——”

  黛霜也走过来,和羊革站在一起,倾听这大山传递的爱情。

  大自然的美景勾起了羊革的激情,他退到了岩石的前面,把画板支开。

  黛霜站在谷中的微风里,秀发飘扬,裙裾飞舞,恰如从天飞临的仙子了。

  羊革呆呆地看着她,沉醉在这梦幻般的美景中。

  黛霜的手轻轻松开裙带,白色的羽纱从肩头慢慢滑落下来。

  在纱裙下面,黛霜的身子早已是赤裸的,纯粹的了。

  她向后仰起脖颈,让身子凸起来,让一对展翅欲飞的白鸽子更形傲然。金色的阳光扑过来,占满了她的全身,在皮肤上制造出一种温暖的质感。

  再看她的两条玉腿,流畅而匀称的线条,恰似初生的两棵翠竹。雪白的肌肤透视出粉红的颜色,似乎禁不住微风的抚摸、阳光的亲吻。

  在平滑的小腹下,那微微隆起的小丘上,是一些晶莹闪亮的黑色柔丝、蜷曲着,窝成一团,可爱得如同一只黑色的小猫儿。

  黛霜的眼光流转,双唇艳红,看着她的爱人,她的鉴赏者。

  羊革的心活跃着,手握炭笔,在画纸上勾勒这大自然与造物主慷慨的赐予。

  休息的时候,黛霜过来看羊革的成果,发现那画纸上只有她的被夸张了的裸体,根本没有自然的景色。

  “为什么?”

  “只有你就够了,”羊革从后面抱住她,“这将是最美的一幅人体写生画!”

  他的双手握住了她的乳房,黛霜觉得自己荡漾起来了。他的唇滑过她背上的皮肤,落在她的臀上,那是一种酥痒的感觉。

  羊革把黛霜放在展开的白布单上,他站着,俯视这神奇的胴体,叹息起来:雪一样洁白的皮肤上,那两颗褐红色的乳头,恰如雪地中两朵傲立的腊梅;那一团闪亮的黑色阴毛,则更像是一朵怒放开的秋菊了。

  羊革正要伏身下去,黛霜却突然爬起来:“你等一等!”她闪着光跑进草丛里,在草丛中采撷了一把野花。#--iCMS.PageBreak--#不知该说些什么。。。。。。就是谢谢支持楼主,用户楼主,楼主英明呀!!!